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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6:38


  「外公……」陳定盯著金老爺子身上那件編織穿插著方勝和雲頭紋、年代久遠早已洗得褪色的毛衣外套。

  這是外婆親手為外公織的毛衣之一,方勝和雲頭紋分別代表著祈福與如意,也是外婆對早年常在海上拼搏的丈夫,那寄予編織中,隱喻在毛線與溫暖裡最深切的愛與期盼。

  ——願君平安,盼君如意,望君歸來。

  陳定想到幾年前過世的慈祥外婆,眼眶不知不覺發熱。

  此時此刻,他隱隱可以體會到當時痛苦逾恆的外公為何因此大病了一場,幾乎後腳就跟著外婆去了。

  因為那樣最真摯純凈的愛、陪伴與美好,因愛妻的離世,從此再也不復有。

  縱橫四海,跺一腳全世界也要抖三抖的外公,那時候哭得像個永遠失去了家的孩子……

  「外公……」他喉頭哽塞發熱,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您每一天都很想外婆吧?

  可最後他還是不捨得問出口。

  「幹嘛一直叫外公也不往下說?」金老爺子惺忪睡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關懷和憂心。「怎麼啦?誰讓我家阿定難受了?別怕,跟外公說,有外公給你撐腰呢……等等,該不會是你爺爺那個腦子灌水泥漿的,不喜歡你看上的小姑娘吧?呃,不對,那個老頭子跟我一樣心急抱曾孫兒,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只要是你看上的,哪怕是隻哺乳動物,只要生得出孩子的就成——」  

  饒是滿腹心事,陳定還是忍不住啼笑皆非地懊惱道:「外公啊!」

  「你也別光叫外公,到底什麼事兒你說呀!」金老爺子一下子將禍首對象轉移到了自家女婿身上了,面色不善地哼哼道:「外公知道了,是你那個機車撲克臉的爹吧?」

  陳定失笑,隨即環住自家外公的肩膀,傲然道:「外公,我爸管不了我的,而且不是還有我媽……和外公嗎?」

  ——被漏數了的陳家老爺子在城市另外一端的大床上沒來由打了個大噴嚏。

  陳老爺子怎麼也不會想到,只不過是除夕那天晚上想裝一下深沈,結果從此就被寶貝金孫標在「待觀察名單」上了。

  「說的也是,有外公在,你爹敢嘰嘰歪歪,你就把戶口登記到金家跟外公姓!」金老爺子財大氣粗底氣雄壯。

  陳定忍不住笑了出來……老爸要是聽到這話,想必敢怒不敢言到臉都給憋黑了吧?

  「外公提前把咱們金家的產業全都過到你名下,反正這些早晚都是你的,外公都先給你,還有銀行保險庫裡那些好東西,外公都給未來的孫媳婦兒留著呢……」金老爺子興奮地扳指頭數算著,「當年澎湖深海最頂級的紅珊瑚樹啦、尺寸最大最圓最漂亮的珍珠啦,還有咱們家緬甸產祖母綠和紅寶石的兩座礦山裡最拔尖兒的好貨,外公讓他們把原石都留著,到時候看你媳婦兒想做成什麼款式戴,外公再叫他們好好設計精鑲啊!」

  「謝謝外公。」他眉眼間全是掩不住的閃亮亮笑意,不是為了富可敵國的財富珍寶,而是外公這片愛孫及媳的熱切雀躍真心……可忽然又想到了昨晚溫宜那好似受驚兔子隨時保持警戒與備逃的樣子,不禁有些洩氣。「外公,可是她不相信我是認真的,搞得我也心虛起來,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夠認真?而且,我也真的下定決心非她不娶,以後會當個一心一意的好丈夫了嗎?」

  陳定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棘手過。

  明明連戀愛目標都尚未達成,就已經莫名其妙自動上升到談婚論嫁的嚴肅議題上。

  MonDieu!(法文:我的天!)他甚至連一個吻都還偷不到、撈不著,可就已為這個女人神魂顛倒,開始火燒心似的苦苦思索該如何把她合法扛回家廝守一輩子了嗎?

  ——但,這不像是愛情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沒想到金老爺子聽到他恍惚迷茫的喃喃自問,英氣勃勃的老臉神情有些怪異,像是想笑,又忍不住老懷欣慰。

  「你這倔驢的性子,要不是真的對人家小姑娘認死扣了,會在這裡患得患失的糾結撓牆嗎?」老人家客觀地一針見血。

  「……」他張大嘴,呆了。

  這一番話恍若金光破雲而開,剎那間穿透大霧瀰漫,瞬間點明照亮、也驅盡了陳定最後一絲絲垂死掙紮的、自恃是鑽石單身漢的男性驕傲與臭架子……

  「就說你現在這德行像是不認真、只是玩玩嗎?」金老爺子又哼哼起來,既感嘆又覺快慰。「去找面鏡子照照吧,瞧你那傻樣,簡直跟你外公我當年遇見你外婆時一模一樣!」

  ——老人家真是使得好一手回馬槍!

  回想結束,陳定目光熾烈地直盯著溫宜……

  溫宜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臉頰慢慢燙了起來,「那個,你不喝湯嗎?」

  「喝!」他瞬間笑了,宛若春暖花開、艷陽燦爛……

  她一時間竟傻傻地看癡了。

  一直不斷持續警告自己「男色禍人,不可不防」,以及說服自己「千萬冷靜,不可多思」的溫宜做了一千個心理建設後,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蕩漾虛浮的狀態和雙腳,一臉端肅正經地走出他家,走回自己的住處。

  回到住處,她又不自覺地發好一會兒呆,直到飢腸轆轆,才想起自己也應該做晚飯吃了。

  她竭力將腦中鬧紛紛的思緒排擠開來,打開冰箱取出今早打包回來的東坡肉和若干蔬菜,專注做起晚飯。

  吃過飯後,她為了避免自己又開始思緒亂飄,忙打開了筆電,專心地經營起自己的臉書與IG。

  她回答了不少網友關於煮粥及做菜時的許多疑難雜症與小訣竅,並且將今晚自己的晚餐是由東坡肉變化出的新菜色過程PO了上去。

  ……小溫老闆娘建議大家,可以將您手上吃不完的滷肉(東坡肉),做以下兩種菜色大變身,做成配飯或配粥的可口良伴:

  一是「東坡肉絲小黃瓜冷盤」,作法如下。

  二是「醬肉丁青豆玉米萵苣包」,作法如下。

  溫宜晚上熬了一鍋糙米粥,搭配的小菜就是這兩道「剩菜回春」創意料理,飯後為自己沖一壺泛著淡淡甜香的桂花茶解膩暖胃。

  這些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變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廚秘訣經驗傳授,但是溫宜很喜歡這樣跟較不常下廚的網友好友們,分享這些很簡單就能完成的好滋味。

  眼見短短幾天,她的按贊和點閱與好友人數都蹭蹭蹭地往上漲了不少,她深感滿滿的窩心與感謝。

  謝謝這些可愛的,雖然大多都是她不曾真正親眼認識的「好友」,卻讓她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另外一種能量與可能……

  像其中一個名稱是「窗房廢柴」的網友就留言求助——

  親愛的小溫老闆娘:我每次煎魚都煎不好,我老公說我是連環魚殺手,

  請問可以教教我該怎麼樣把魚煎得金黃香酥不會破皮又爛爛的嗎?

  她莞爾一笑,纖巧的指尖飛快在鍵盤上跳躍。

  親愛的「廚房廢柴」,這是很簡單的小技巧,只要在煎魚前多一個小步驟,就能讓你先生從此跪求你的香煎魚。

  步驟如下……

  PS:其實不論廚藝好壞,你這份為了心愛之人想做好一道美味菜肴,讓他吃得舒心滿足的心意,於他而言,就已是道世上最好的味道了。

  她才回復完,「廚房廢柴」已經興高采烈地三呼萬歲,發表了全長逼近三百字,內容大意就是求娶小溫老闆娘回家,引得她忍不住笑聲連連。

  而同一時間,在二十八樓的陳定瞪著筆電螢幕上那個叫「廚房廢柴」的,居然敢跟他陳定搶人,而且字字句句根本都是模仿他的——

  什麼從此歲歲年年暮暮朝朝三餐消夜加點心的依依復依依,什麼永遠抱著小溫老闆娘的大腿求不離不棄愛你一萬年……

  可惡的學人精!

  陳定臉色鐵青,半晌後冷哼了聲,神情嚴肅地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

  「喂?趙信,找駭客永遠封鎖掉臉書上面這個叫『廚房廢柴』的。」他頓了一頓,改口道:「等等,改成只要她在『小溫·粥鋪』上面的留言永遠都是隱藏狀態,溫宜不會看到的那種。」

  他掛完電話後,得意洋洋地一笑。

  哼哼,敢跟我鬥!

  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幹了件只有三歲EQ的蠢事的陳定,在來回瀏覽了溫宜的臉書和IG後,猶豫再三,內心幾番掙紮,最後還是忍不住手癢地留言。

  美麗的小溫老闆娘:如果想做菜給心儀的女孩子吃,你建議可以做什麼菜色?還有,女孩子會喜歡吃什麼?像小溫老闆娘的話,最喜歡吃什麼?  

  溫宜在網路這端看著新出現的留言,愣了一下,不覺微笑了。

  ——啊,這應該是個性情害羞靦腆的暖男吧?

  只要是想體貼另一半,而且是真正願意付出行為來心疼另一半的,都是好男人啊,值得鼓勵與支持。

  她想了想,指尖飛快輕舞地回覆了這個署名「晨溫定醒」的男孩——

  「晨溫定醒」你好:你真是個很暖心的好男孩,被你心儀的她,必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之一。為了鼓勵你,也替你加油,我在這裡跟你分享一道私房料理,道應該是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很喜歡的,包括我在內。

  「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作法如下。

  網路這一頭,陳定眼神亮了起來,忙正襟危坐,抓過鋼筆親手抄錄在真皮筆記本裡,越抄越開心,嘴角高高往上揚。

  從那日起,溫宜發現自己多了個忠心耿耿的「小迷弟」。

  這個靦腆可愛的男孩總是會在她的臉書上詢問一些女孩子會喜歡什麼點心?

  或是女孩子最討厭男人做什麼事情?諸如此類等等問題。

  溫宜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女人誌」寫專欄時,在回覆讀者們每一刊會投書請教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情感問題。

  只不過以前讀者大部分是女孩子,當對象變成了是男孩,她心裡忽然有種滋味很奧妙的特殊感受。

  男人和女人之間常常有些觀念是一個在南極一個在北極,也許兩邊都需要更多想法的拉近、分享與溝通,這才能夠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誤解與對峙吧?

  如果她來寫這樣一個專欄……

  不不不,算了,貪多嚼不爛,現在的她應該好好地把精力心神放在小溫•粥鋪和臉書IG的經營上,況且她確實也不是什麼心理學大師或兩性關係專家,有些發自內心真誠的建議與分享,她自己覺得正確,卻也不見得是對方適合或是想要的。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她還是專註慢慢燉好自己手上的「這一鍋粥」吧。

  況且她和陳定之間也進入了一種很微妙的平衡安穩相處愉快期,她每天去幫他做三餐和點心,偶爾他會加點個消夜場,氣氛頗和樂融融,他沒有再釋放雄性陽剛掠奪狂猛的征服與佔有慾,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也努力忘掉心底深處那一絲絲悵然若失。

  現在這樣,很好。

  應該……吧……

  陳定給自己放的年假是到大年初十,他在當天晚上看著她做完三菜一湯和點心,分別是豆腐釀魚、小份紅燒獅子頭燜大白菜、蒜拌綠花椰菜、酸筍蝦丸湯,以及他一直忍不住在偷吃的藕粉桂糖糕。

  藕粉桂糖糕也是《紅樓夢》賈府裡的知名點心之一,混合藕粉和麵粉,加入蛋清、白糖和奶油,在揉好壓進模子裡的麵糰上撒上桂花瓣,上蒸籠蒸熟即可。

  溫宜用的模子也是花瓣模樣的,所以蒸出來脫模後擺在淡紫色的大盤子裡,淡黃色桂糖糕宛若大朵的桂花綻放在盤上,上頭除了有甜香的桂花瓣,還撒了點切碎的櫻花果蜜餞,鵝黃雪白中點綴點點嬌紅,猶如雪上紅梅開,美得讓人捨不得品嚐。

  但是身為甜點怪獸的陳定根本沒有這種顧慮,興高采烈地趁著她不注意,偷吃了一朵,然後再一朵……在她回過頭來時,眼神略略心虛地飄了飄,然後等她又轉過身去料理菜肴時,忍不住再繼續偷吃。

  他以為沒被發現,可其實溫宜默默回過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了幾下……憋笑憋得有點辛苦啊!

  「對了,我明天開始上班了。」他戀戀不捨地忍住再朝藕粉桂糖糕伸出狼爪,忽然想起,幾乎有些痛苦哀怨地呻吟了一聲。「開工好討厭。」

  「噗!」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回頭將菜肴一一端過來,「千萬別讓你員工聽到這句話呀,不然也太氣人了。」

  「我給了很高的薪水的。」他一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忽對她性感地眨眨眼。「怎麼樣?真的不考慮再回我公司上班?」

  「謝了,目前沒有這個考量。」她笑吟吟的婉拒。

  陳定也知道她有多固執,暗嘆了一聲,只能轉為充滿希冀期待地道:「明天開始幫我送中午便當吧?」

  溫宜猶豫了一下,「我是沒問題,但你那麼忙,有空在公司裡等我的便當嗎?」

  他的行程幾乎滿檔,光是這幾天,他就得應付頻頻作響的手機和不斷要抽身去筆電前開視訊會議。

  連在廚房裡做飯,她都能清楚地聽到他流利的用不同語言,和筆電網路連結起的地球彼端不同國度的合作夥伴及員工或開會或討論或下達命令。

  話說,他說起法文來還真是慵懶浪漫得令人雙膝不自覺發軟,心都要酥了。

  「我會排除萬難,克服這一點技術性問題的。」他毫不考慮地拍板定案,「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你是老闆,你說好我就好。」她笑咪咪的點頭。

  陳定被她的笑容惹得心頭蕩漾,低聲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聽我的就好了。」

  她臉一紅,趕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把餐具一一排列在他面前,脫下圍裙仔細折疊好就要往外走。「你,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溫宜?」他突然喚住。

  「嗯?」她微笑回望。

  「你……元宵節晚上有空嗎?」他掌心沁汗,深邃眼眸有絲強抑的緊張,巴巴兒地盯著她。

  溫宜沒來由也跟著緊張起來,心有些亂拍。「有、有吧,你……有什麼事嗎?」

  ——該不會是想約她看台北燈會吧?等等,這樣會不會太……太有點那什麼了?

  ……那可是元宵啊!

  是辛棄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元宵……是歐陽修「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元宵……更是董舜民「石橋路滑湘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姮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的元宵……

  是自古以來美麗且悵惘,酸酸又甜甜的上元夜,情人節。

  她有一絲絲後悔,張口想反悔,可是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怎麼也說不出。

  「那我們就約元宵晚上六點整,在我家,不見不散。」他眼神明亮如裡頭已冉冉升起了一輪皎潔無瑕溫柔含笑的圓月。

  溫宜努力了大半天,那個「不」字還是始終卡在喉頭,腦子鬧糟糟,心底亂紛紛……

  結果,元宵夜那天,溫宜還是很俗辣、很沒擔當地做了逃兵。

  她那天一大早提著清晨四點半就起床於住處廚房做好的早飯和午飯,躡手躡腳的上了二十八樓,仔細小心地放在鍋裡保溫,然後人就跑了。

  在台北市街頭晃來晃去晃一整天,最後打了通電話揪阿May出來後,無視手機裡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和二十幾通的訊息,她迅速關掉了手機,接著去便利商店買了一袋啤酒,便拎著酒,裹著羽絨衣和毛線帽,盤腿坐在河堤岸上。

  阿May晚上七點到的時候,溫宜身邊已經有兩瓶海尼根空罐了。  

  「來啦。」她看起來目光十分清醒,沒有半點酒意,打完招呼後就打開了第三罐海尼根的易拉環,默默灌了一大口,接著再度對著冬夜對岸那一大片燦爛元宵燈海美景發呆。

  一〇一靜靜矗立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下,牽起了一市繁華、萬戶璀璨。

  那裡有一個他,他是否還傻傻在等她?

  溫宜心裡從來沒有這麼難受,也從沒這麼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個壞透了的混蛋。

  「心情不好?」阿May一身俐落俏麗的風衣,頸項間圍著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穿著名牌牛仔褲和靴子,一雙長腿坐下來後舒展攤直開來,也從袋子裡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卻沒有忙著開,只側首滿眼關懷隱含憂心地望著她。「和定先生吵架了?」

  她猛地心一跳,驚愕地回望阿May。「嗄?」

  「嗄什麼嗄?」離婚後恢復神清氣爽精幹女強人氣質的阿May笑起來,不忘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還在鴕鳥心態,不知道定先生和你的事已經熱鬧宣揚得滿天下都是,以為自己還很『清白』吧?」

  溫宜腦袋當機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過年前那一出精采大戲,頓時間啞口無言。

  她必須得承認,其實打從回到新竹老家過年,再從老家搬進大樓成為陳定的專屬廚娘,她每天只安心買菜做飯,思忖著該如何做出不同的各色料理搭配,讓他天天能嚐到新鮮獨特的美味。

  一天天過去,她就是誤入桃花源中的那位漁夫,日日過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置身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怡然自樂天地裡,全然遺忘、更加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

  她每天生活重心只有煮飯給陳定吃,看他吃得有多歡快饜足,以及在自己的IG與臉書上跟迅速增漲到以萬計的好友們交換烹飪和食事心得。

  短短十幾天來,她每天都很開心,甚至有種恬淡溫暖的幸福感,唯一最大的煩惱只有該如何在臉書上幫忙勸架了……

  「晨溫定醒」和「廚房廢柴」也不知道為什麼槓上了,炮火十足,偏偏兩個人都拚命在她面前,呃,爭寵?

  她只好安慰完這個再去勸撫那個,並且分別許下了喪權辱國……咳,是私下宅配送私房手作點心,給這兩位每每讓她笑到捧腹又傷腦筋到頭疼的「頭號好友」以做補償。

  只要他們別打起來,她做什麼都願意。

  溫宜終於稍稍可以體會一下古時候男人周旋在賢妻愛妾之間的為難心情了……媽呀,完全不是一個累字就可以形容的。

  總而言之,最後「廚房廢柴」獲得她努力嘗試復刻出來的宋代點心「滴酥鮑螺」。

  這其實就是一種奶油製的小點心,只不過她沒有使用市面上的奶油,而是想辦法親自將牛奶進行發酵,煮成奶渣,再用力地攪拌分離出奶油,放入蜂蜜、糖粉,凝結以後放到盤子上,邊擠邊旋轉成底圓上尖的螺旋狀,就成了雪白甜酥入口即化的「滴酥鮑螺」。

  理論很簡單,但工序可不容易,手要細要快要巧,掌握的時間都要恰到好處。

  而「晨溫定醒」那邊,她則是做了一道自元代就有的回民風味小點「不落夾」,明代稱之為「窩窩」或「愛窩窩」。

  「愛窩窩」模樣很可愛,小巧如球,色白似雪,嚐起來黏嫩軟糯、清甜不膩,是由糯米、紅豆、麥芽糖、沙拉油和細砂糖做成,最後再在滾圓的「愛窩窩」上頭黏上一顆葡萄乾,即大功告成。

  ——果然人是有壓力才能爆發潛力,她這些天下來,感覺自己廚藝精進一日千里,如果在古代,都快能趕得上御膳房御廚的一根頭髮了吧?

  所以她還真是無暇顧及外面世界的演變,還以為那天的事已經是迅速被汰換淡忘掉的舊聞了,哪裡還有人會關注她和陳定的八卦韻事?

  但顯然,她錯了。

  看溫宜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緋紅茫然侷促得厲害,阿May實在不忍心再打趣消遣自己這位知心好姊妹了,輕咳了一聲,正色開口。

  「你保密得可真好啊,就連我這個閨密都不知道你和定先生已經進展神速到這麼『認真』的地步了,哎呀呀!」阿May煞有介事地搖頭嘖嘖。「想到我最好的姊妹有可能成為未來的頂級富豪貴婦,我覺得我也快跟著雞犬升天……」

  溫宜雙手捧著腦袋瓜,覺得雙鬢突突跳得更痛了。「我已經後悔今晚找你出來了——嗚,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喝一晚上的酒就好嗎?」

  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是亂上加亂,突然強烈地有種想要找個罕無人煙的地方挖個洞把自己頭鑽進去,等這一切根本不該出現和存在的騷動通通止歇平靜下來,所有軌道恢復正常後,她再出來見人——

  真是夠沒出息了。

  溫宜真想當場在月光下攤成大字型,自暴自棄地大喊一聲——老娘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管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她真的……再也沒有辦法這樣跟陳定朝夕相處,耳鬢……咳,下去了。

  尤其在他已然收斂了過去張揚性感霸氣的男性掠奪氣勢,變得……變成一個天天沈穩溫潤微笑踏實過日子(?)的男人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身邊有他存在。

  並且,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期盼當她做飯的時候,他坐在自己對面或含笑愜意溫馨聊天,或專注端肅在筆電前運籌帷幄、揮斥方遒,那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雄勁飛揚……

  他真的是罌粟花,美而有毒,令人日漸耽溺,不能自拔。

  「我覺得我好像只能搬(逃)到烏坦去了。」她喃喃自語,沮喪地撐著頭。

  求而不得是痛,得而復失更痛……那她到底是該選擇先痛還是後痛?
  ——話說比烏坦更遠更偏僻的是哪個小島來著?她是不是應該明天一大早就買票跳上最近的一班飛機或一艘船,躲得遠遠、遠遠、遠遠的……

  至少,等兩個人都「恢復正常」以後再回來。

  ……溫宜覺得自己都快腦子錯亂了。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7:35


  小溫粥鋪,預計在三月中旬重新開張。

  溫宜在做出和陳定交往的決定後,便打消了在新竹另覓地點開店的念頭,前後不過經歷了將近兩個月時光,再回到原址舊店時,這次的她環顧四周,多了一份溫暖的踏實感。

  「我名下還有幾十間店面,隨便哪一間都比這裡大多了。」陳定陪她回到店裡整理,在搬鍋子的時候,礙於狹窄的室內空間,忍不住挑眉提議道:「我讓張揚幫你準備一下——」

  「謝謝,但不用了,這裡很好。」她剝開了包裹著大碗的白報紙,抬頭微笑。「我喜歡這裡,這裡是一切的開始。」

  他聞言眼神也柔軟了起來,彷彿能滴得出水來,低聲地道:「嗯,我也是在這裡遇見你的。」

  他倆相視一眼,不禁會心一笑,胸口都暖暖的……

  「那讓我撥幾個人來幫你吧?」陳定默契至極地接過她手上的大碗,順手置放在櫥櫃上,「店裡生意好,會累壞你的。」

  她臉微紅,被他隨口就來的關懷寵溺暖心話,惹得有一剎那的手足無措,略一定神,才平靜地道:「我問過阿博了,可惜他已經找到新工作,我也不能再打亂他的計劃和步調,所以我前幾天已經在報紙刊登求才訊息了。」

  陳定皺了皺眉,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就不能別和我客氣嗎?」

  「嗯?」

  「你男朋友手裡有的是人,」他低頭凝視著她,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可卻也捨不得呵責她。「你要什麼學歷身家背景的都有,既安全又好用,你怎麼就不來跟我要人呢?」

  溫宜眨了眨眼,有些感動又想笑,也不免隱隱震撼……

  啊,她習慣了平凡正常的庶民百姓生活,都忘了世上確實還有站在金字塔頂端,依然有著古代坐擁奴僕如雲、長工無數習慣的貴族群組。

  聽說,儘管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有些頂尖豪門貴胄除卻麾下企業的龐大員工組織外,也還有著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的「世襲管家傭人」。

  陳定指的,該不會是想派他們陳家的世僕來幫她的忙吧?

  咳咳咳……想到這裡,她有點被嗆到——嚇到……

  「我只是開了一間小粥店,需要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員工啊!」她清了清喉嚨,溫和好脾氣地解釋。「我有想過,這次我想找兩個想二度就業的家庭主婦。」

  他盯著她,嚴肅的神情好看了一些。

  ……她想僱用的是婦女,不是男的,嗯,很好。

  「家庭主婦要重新回到職場本來就比較不容易,」她輕嘆了一口氣,心有所感地道:「最大的困難和考驗除了自己怕生的心態外,就是職場友不友善的問題吧。但幸好小溫粥鋪賣的是粥品,是主婦很熟悉的工作,我想沖著這點,也就不難找到適合的員工了,所以我真的不是和你客氣呀!」

  他看著她,忍不住展臂將她輕輕攬入懷裡,喟嘆道:「你這樣,讓我這個男朋友覺得自己很無用武之地。」

  陳定希望她需要自己,依靠自己,讓自己能為她鋪好所有的路,為她遮風避雨,連一星半點寒風都吹不到她身上。

  可是她的獨立常常令他感到驕傲與心疼外,也不免備覺失落……

  好像其實有他是錦上添花,沒有他也算不上雪中缺炭,他和她靠得越近,越被她身上恬淡寧靜、從容自在的特質吸引,也就越不由自主感到一陣陣忐忑與心慌。

  他害怕她的無欲則剛,害怕她和自己之間的這筆帳總是算得清清楚楚,她不欠他什麼,所以如果哪一天她想抽身就走,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拴住她。  

  越不想失去她,他越得想方設法全面入侵佔據她的生活和每一刻時光,讓她一天比一天習慣他,習慣到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捨不得離開他。

  有時候,陳定也會驚覺自己在意她的程度,居然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這種感受陌生得令他偶爾會生起想逃避的衝動。

  他是陳定,幾乎無所不能的定先生,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患得患失得不再像他自己。

  看在他那些哥兒們眼裡,不啻看見世界上最深的那條馬里亞納海溝一朝被填平了般的震驚悚然。

  可他太貪戀沈溺她身上的味道,她帶給他的溫暖幸福感,儘管在夜深人靜時,骨子裡男性桀驁不馴和自我保護意識偶爾會像大霧裡的猛獸隱隱露出試圖掙紮的幽光……

  每個男人體內都有頭不受束縛拒絕套牢的野獸,他們眷戀窩的溫度,卻不可能放下馳奔曠野大地、狩獵追逐的野性徵服本能。

  他越渴望她的同時,也越矛盾地冒出害怕被從此套上籠頭的恐懼。

  溫宜在他懷裡,沒能看見他突然僵住的神情,可也感覺到了氣氛忽然安靜得異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低垂目光深鎖眉頭的模樣,心頭不禁一軟,安撫地摸摸他隱約透著鬍渣的性感下巴。「對不起,下次我一定先跟你商量,聽你的意見好嗎?」

  他勉強一笑,將懷裡的小女人環抱得更緊更緊……彷彿唯恐自己莫名其妙失控地做出什麼傷害她的舉止來。

  陳定,冷靜一點,她是喜歡你的,她也是需要你的,她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她。

  ……他從不知,自己有一天也會喜歡一個女人喜歡到害怕失去自我。

  「那你明天還能繼續送午餐給我嗎?」他緊挨著她,頰貼著頰,低啞呢喃。「開店也不能忽略我,嗯?」

  她心裡暖烘烘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好,不會忽略你的,你想吃什麼?我天天中午幫你送。」

  陳定心一鬆,腦子裡那些亂紛紛的念頭全被推拒到天邊外,深邃漂亮的黑眸又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道:「好久沒有吃到你做的棗泥山藥糕了。」

  「好,明天就做棗泥山藥糕。」她嫣然一笑。

  他的回應是低下頭來,滿懷喜悅饑渴又心滿意足地深深吻住了她……

*             *             *

  溫宜清晨就起床上樓幫他做了清粥小菜,留了張字條後就出門了。

  雖然後來她已經有穩定的供貨廠商,但是只要有時間,她還是喜歡親自到傳統市場去挑選一些新鮮的當季食材。

  古人說:春不養,夏易病。

  春天當令的高麗菜、玉米、蘆筍和黑鯛、櫻花蝦等等都極為鮮美,她在市場上各買了一些,回到小溫粥鋪的時候,也才不過早上七點半。

  溫宜很享受在安靜的早晨,自己一個人洗米、熬粥和整理食材的過程。

  店裡繚繞著乾淨的水晶音樂,叮叮咚咚如古詩裡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也宛若夜裡靜靜下雨的聲音……

  總是能讓人的心裡有說不出的緩慢清寧。

  除了店裡長銷熱賣的招牌粥品外,她也換上了幾樣春天最適合吃的粥,做為重新開張時的新品。

  在決定重新開店時,溫宜已經在IG和臉書上公告過了,她不確定在暌違一個多月後,熟客會不會那麼快回籠,但是網路上的迴響與歡呼聲倒是很熱烈,也讓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在開店前這一個禮拜,只要專心找到適合的新員工做幫手就好了。

  溫宜也設想過,如果在那之前還是沒能應徵到合適的人,她就先不開放外送,好好服務上門的客人最重要。

  早上八點,手機響起。

  她匆匆擱置切山藥的動作,擦乾了手,接起電話,未語先笑。「喂?你醒了?」

  「為什麼沒有給我一個早安吻就走了?」手機那端,陳定慵懶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懊惱和撒嬌。「昨晚不是說好,讓我送你去店裡的嗎?」

  「你今天九點半不是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她眉眼彎彎,聽著他的聲音,心裡像是有一千隻蝴蝶快樂地拍動翅膀翩翩飛舞,嗓音也有著自己未曾察覺的溫軟。「你乖乖上班,中午我幫你送飯,我熬了粥,你喜歡櫻花蝦和黑鯛魚嗎?我到時候多放一點。」

  「我更想吃你。」大野狼在手機那頭邪魅地舔唇。

  她臉蛋瞬間紅燙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笑罵道:「喔,這個沒在本店的菜單上面哦!」

  陳定也笑了起來,低沈渾厚的笑聲透過手機依然令她心神蕩漾、膝蓋發軟……

  溫宜開始覺得,要拒絕他的求歡真是越來越難了。

  如何對自己也日漸越發渴望的人說「不」,真是一門萬分艱難又違背人性的課程。

  也許三個月後……不,一個月後,她就順應自然和內心獸性(?)的呼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想到昨晚陳定吻著吻著,大手再抑不住地溜進了她的毛衣,從邊緣蜿蜒愛撫碰觸到了她渾圓柔軟敏感的酥胸……

  雖然只能偷偷把玩揉捏了三秒鐘就被她強硬的驅逐出境,但是他緊繃火熱得快燃燒的男性身軀和低啞難耐的呻吟下,還有她管不住的低低嬌喘。

  真的,要拒絕陳定實在難如登天。

  她也不想矯情至此,只是個性使然,好像總有一把尺擱在中間,提醒她,一定要等安穩踏實安心了,才能跨越雷池一步……

  她也在等,自己能真正放心地把自己全部交給他的那天。

  「太可惜了,」陳定聲音裡的笑意卻滿得像要溢出來了,嘆息道:「希望別讓我等太久,我餓……」

  「不跟你說了,我爐子上還在熬粥,等一下糊了,你中午只能吃棗泥山藥糕了。」她羞赧地連忙轉移話題。

  「中午,我等你。」他笑起來,而後忽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對了,今晚陪我參加一個酒會吧?」

  她一愣,隨即微笑道:「好。」

  他待她好,時時收斂自己貴公子的脾性和習慣,融入她的生活,那麼她也會試著更努力、更用心地走向他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更近、再更近一些。

  Yes!

  陳定聽見她的答允,高興得從大床上跳了起來,握拳在空中揮了揮——下一秒才驚覺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心微微一沈,連忙恢復冷靜沈著,輕咳了一聲。

  「好,晚上六點我去接你。」他沈聲道,發現自己口吻好像太嚴肅冷硬,忙又放緩了聲音,「還是中午你到公司來以後,就陪我到下班吧?下班後我們直接到造型師那裡,我讓他們把各家最新款的禮服都送過去。」

  這麼鄭重的酒會,還穿禮服?

  不過溫宜以往身為莫家媳婦時,也曾參加過類似的酒會,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害怕和不適應感。

  如果說唯一緊張的,還是唯恐在這樣的場合遇到他的家人或朋友了……

  因為在乎,所以……

  「好。」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結束了通話後,溫宜把棗泥山藥糕擱上蒸籠裡開始炊蒸,也熬好了一鍋粥,再騰出手把黑鯛劃去骨挑刺,片成了一片片先冰在冰箱裡,等要出門前將粥一滾,魚片再放進去燙熟,撒上些許鮮艷的櫻花蝦,這樣嚐起來格外海味鮮嫩。

  老先生佇立在玻璃店門前,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山裝,身材高大,神情嚴肅,另一個則是一身略顯舊了的毛大衣,脖子圍著條有些鬆垮的老派圍巾,個子略矮些,銀髮蒼蒼卻紅光滿面……敲門的,就是這位有點像中國式肯德基爺爺的老人家。

  啊,老人家們應該是看不懂英文的「休息中」牌子吧。

  以前也有早起的老爺爺老奶奶晨運時,路過店門口,看見她店裡亮著燈,就來敲門要買清粥小菜。

  所以溫宜很是習慣了,她自然而然地笑著迎上,打開了門,和氣溫柔地道:「兩位伯伯,對不起呀,我們店剛好這陣子休息,要三月中旬才會重新開喔!」

  兩個雖然滿頭白髮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老人家相看了一眼,剎那間頗有點大眼瞪小眼的意味,最終還是肯德基爺爺笑咪咪的先開口。

  「小姑娘啊,我們兩個老的搭一整晚的夜車到台北,肚子餓得不得了,可是又吃不慣那個什麼麥X勞和XX漢堡,走了很久才看到有一間粥店……」肯德基爺爺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咦?什麼味道好香?」

  中山裝老爺爺則是蒼眉緊皺,微帶鄙夷地瞄了肯德基爺爺一眼。

  這老小子,風骨哪兒去了?

  溫宜一聽,立刻心軟了,見眼前這兩個背著背包,看起來像是專程北上來探望兒孫的老人家,腦子自動就冒出「訪親不遇,饑寒交迫」八個大字。

  她不由自動聯想到,如果是她自己的爸爸媽媽舟車勞頓到台北卻找不到自己,在街頭晃,連碗適口暖胃的熱食都吃不著……

  「伯伯們先進來歇歇腳吧,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有熬粥和蒸了一籠棗泥山藥糕,本來——」她吞下後面「本來是做給我男朋友吃的」的話,臉微微紅了,「咳,兩位要不要先吃點墊一墊肚子?」

  「這、這方便嗎?」肯德基爺爺扭捏了一下。

  中山裝老爺爺臉上的鄙視之色更深了……還演上癮了?!這老渾球!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她嫣然笑道,先順手沖了一壺生薑紅茶端過去給兩個老人家,替他們各斟了一陶杯。「來,先喝點暖暖胃。雖然開春了,天氣還是很冷,伯伯你們穿這樣就上台北不夠厚啊!」

  「呃,南部氣溫比較高,我們一時忘記了。」肯德基爺爺頓了一下,尷尬地笑笑。

  中山裝老爺爺翻了個白眼,可在看向溫宜時,眼神裡的犀利卻隱隱約約軟化了一分。

  溫宜溫柔笑道:「那等一下吃過飯後,需要我幫你們聯絡你們台北的家人嗎?有沒有人能來接你們?有的話,還是要請他們記得帶兩件厚一點的外套來,才不容易著涼。」

  肯德基爺爺望著她,呆了一瞬,聽著這年紀不小的小姑娘叨叨絮絮得近乎囉嗦,卻又家常得令人感到濃濃的暖心。

  他們兩個老人家儘管隱居多年,卻也從來就不缺少尊敬、關懷甚至是崇拜敬畏,無論是來自家人,還是清楚他們身份的外人。

  但是面前這個很平凡的女孩,看起來清清秀秀,頂多是教人順眼了點,卻是對著素昧平生的兩個衣著寒酸不起眼的老先生,自然流露關心和照拂。

  最重要的東西往往隱藏在微不足道的細節裡,這女孩眼神清澈坦率,笑容溫暖,連關切與叮嚀,都沒有半點壓迫或施恩感,只讓人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服……

  就連接下來動作輕緩地放在他們面前的粥與點心,擺盤素雅可愛,筷子湯匙也貼心地擱在老人家最順手的方向,兩隻小砂鍋前還分別放了一隻厚厚的粗陶碗,裡面裝了三分之一的粥。

  這是生怕他們肚子太餓,急著喝熱粥會燙到,所以先添了三分之一碗備著,好讓他們慢慢吃碗裡溫的粥,等吃得差不多了,小砂鍋裡的粥溫度也適口了。

  ——這份體貼入微的細心,就連神色端肅的中山裝老爺爺也不自禁微微動容。

  溫宜把粥品點心送過去之後,怕老人家覺得尷尬不自在,微笑著默默回到了吧台後頭,另外重新淘米、洗米,再熬一份粥好中午帶過去給陳定。

  肯德基爺爺和中山裝爺爺神情都有些複雜,邊吃著香糯美味的海鮮粥,軟彈清甜不膩的棗泥山藥糕,忍不住偷偷瞥了吧台後忙碌的女孩好幾眼。

  「你怎麼看?」肯德基爺爺高高挑起白眉,一臉得意洋洋地小小聲道:「我就說,我家寶貝金孫眼光就是好。」

  中山裝爺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一哼,又立時警覺地趕緊瞄了吧台方向一眼,壓低聲音道:「是『我家』的寶貝金孫,他姓陳又不姓金。而且,現在就要下定論未免太早,這些年我看多了……比她會裝的,海了去。」

  多少朱門的千金小姐,政經界官二代,在他們陳家面前個個不是善良如天使,純潔如小白兔,就是精明能幹溫婉賢慧到好像立刻被冊封為皇后都沒問題。

  更別提出身三流名門之下的,或是某女明星,某名模……

  總有女人自以為只要想盡辦法,找到機會在他老人家面前多晃幾圈,多多殷勤或溫良恭謹讓地表現一番,就能獲他青睞,開金口點名穩坐陳家少夫人寶座。

  如果這位溫小姐今天擺在他面前的這些都是手段,那麼是連雕蟲小技都稱不上的。

  但如果這些都不是她的手段……

  中山裝爺爺沈默了一瞬。

  「嗤!」肯德基爺爺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就算是裝的,她能裝一輩子,對阿定好一輩子,就是我金家的好孫媳,我老人家就高興!」

  「是『我陳家』的,不是你金家的。」中山裝老爺爺吹鬍子瞪眼睛。

  「你不是嫌棄人家嗎?」肯德基爺爺睨他。

  「我是說下定論還太早,我說了『嫌棄』這兩個字嗎?」中山裝老爺爺火了。

  「反正我看這個溫家小姑娘就是順眼,以後她要是生了曾孫,我就送一座緬甸的翡翠礦山給她,要是生曾孫女,就送紅寶石礦山外加法國干邑區的葡萄酒莊……嘿嘿,我這外曾祖父一次埋五百桶葡萄酒給我曾孫女做女兒紅,大氣吧?澎湃吧?以後小寶貝兒肯定最愛我這個阿祖啦!」想到日後玉雪可愛軟嘟嘟的曾孫女兒摟住自己的脖子甜甜喊「阿祖」,肯德基爺爺就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樂不可支。

  「你這個老番顛……」中山裝爺爺老牙一咬,都想當場飽以老拳一頓。「連顆蛋都還沒看到,就肖想什麼曾孫女?就算有曾孫女,那也是我陳家的!」

  吧台後的溫宜是不知道兩個老人家到底在爭論什麼?因為他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但是氣氛卻突然火爆得就好像快要打起來了。

  她連忙過去,笑吟吟地道:「茶要再回沖嗎?」

        中山裝爺爺哼了聲,肯德基爺爺則是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兒。「要要要,哎喲喲,小姑娘真是貼心呀,爸爸媽媽教得真好。」

  「謝謝伯伯。」她臉紅了,心裡一暖。「以後您們兩位如果還有經過這附近的話,記得再來找我喝茶吃點心啊!」

  「會啊會啊,」肯德基爺爺樂得合不攏嘴。「一定常常來。」

  中山裝爺爺也ㄍㄧㄥ不住了,皺著蒼眉,一臉嚴肅地道:「多少錢?」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肯德基爺爺目瞪口呆盯著他,溫宜也一頓,有些茫然地略傻眼。

  等等,我老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啊啊啊啊——

  中山裝爺爺內心狂擺手狂吶喊……

  就在肯德基爺爺決定立刻離這老貨遠一點,假裝自己跟他一點也不熟的當兒,忽聽溫宜輕輕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柔煦如春風。

  「如果收費的話,我心裡過不去,不收費,想必伯伯們也不好意思常來。」

  她笑咪咪的,話鋒一轉,自然地化解了尷尬。「不如這樣,您們長輩見多識廣,嚐過的鹽比我們這些小輩吃過的米還多,如果以後我做了新品,就勞煩兩位幫我做試吃員,給我點建議好嗎?」

  中山裝爺爺看著她笑容可掬的樣子,眼神也不自禁溫和了起來,清清喉嚨道:「嗯。」

  肯德基爺爺暗笑——還裝呢!

  「那個,按照年齡來說,我孫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以後你就叫我爺爺吧。」肯德基爺爺親切和藹地對她道。

  溫宜一怔,好脾氣地笑道:「好,爺——」

  中山裝爺爺受不了了,威嚴地搶白道:「叫我爺爺,叫他阿公就行了。」

  「……」溫宜一頭霧水。

  「叫我阿公也行,但是他那個爺爺不叫也就算了。」肯德基爺爺不忘暗捅這個老親家一把,「反正摳得要死,見了小輩一點見面禮也捨不得給,還問人家多少錢呢?當人家真缺你這三五百塊啊?」

  「誰說我摳?」中山裝爺爺火大了,吹鬍子瞪眼睛道:「等著瞧!」

  「我就等著!」肯德基爺爺昂下巴。

  眼看兩位老人家又要互槓上來了,溫宜又好笑又心急,連忙試圖轉移話題。

  「啊,還不知道爺爺跟阿公貴姓怎麼稱呼呢?」

  這話甫起,只見兩個老人家瞬間卡住……

  「咳。」中山裝爺爺——陳老爺子心虛地眼神遊移。

  「那個,呃,我家裡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先走一步啊!」肯德基爺爺——

  金老爺子倒是想說,可又怕到時候給寶貝外孫知道了自己不請自來偷看他媳婦兒,寶貝外孫生氣了怎麼辦?

  溫宜愣了一下。「哦?車子到了嗎?那我送您出去……」

  「不用不用,我跟家裡人約在前面那個小公園門口,應該到了。小姑娘謝謝你啊,以後記得有空叫阿……欸,有空到阿公家吃飯聊天啊!」金老爺子笑呵呵地起身,揪著陳老爺子連忙撤退。

  「謝謝……」她有點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

  就在玻璃門推開跨出的剎那,始終一臉嚴肅的陳老爺子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了三個字——

  「你,不錯。」

  「謝謝爺爺……」溫宜更懵了。

  等等,前面又幾時有小公園了?

*             *             *

  十一點半,司機阿周出現在小溫粥鋪店門口,一身西裝筆挺恭敬萬分地接過了溫宜手中的保溫提盒。

  「溫小姐請上車。」

  她微笑謝過阿周,在他殷勤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默默坐進去,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自己真有點像傳說中的豪門貴婦款兒。

  有點受寵若驚,有一點點不習慣,但更多的是心口泛起的甜意和感動。

  當初未離婚前,她也是人們眼中的富家少奶奶,但在莫家,把名門貴婦姿態擺得最高的還屬莫夫人,莫知義和莫謹懷雖然有一身書香杏林世家的氣派,但平時還是滿低調的。

  就更別說她這個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半路飛上高枝外嫁進去的兒媳婦了,在莫夫人眼中,她的地位只怕比用了二十幾年的傭人或司機還低,所以在那五年中,她從來沒有那個榮幸搭莫家司機的車回婆家過。

  其實她早該知道,一個人,或是一個家庭歡不歡迎、在不在乎你這個人,從很小細節當中就看得出來了。

  曾經某次颱風天,莫謹懷在醫院值班,莫夫人臨時叫她從大安區的住家趕回位於陽明山腳下的莫家幫忙燙一套禮服……

  不是不知道這個婆婆純屬刻意刁難,但她總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時日久了,婆婆看見自己的孝順敬從,總有一天也會受到觸動地接受她吧?

  所以她冒著狂風豪雨出門,攔不到計程車,幸虧捷運還有行駛,她就這樣搭捷運轉公車,一路驚險地來到婆家,穿著雨衣還是狼狽地淋濕了全身地出現在門口時,按了好久的門鈴,開門的是莫家的司機,一臉尷尬地搓著手開口。

  「少奶奶,那個……夫人不在家,說讓您先回去……要不,要不我送您吧?」

  莫家司機話聲甫落,莫家女傭自他身後探出頭來,不耐煩地道:「老江,夫人不是叫你在家裡隨時待命嗎?防颱準備也還沒做完,你還在這邊嘰嘰歪歪什麼?

  下一刻,莫家女傭二話不說就當著她的面甩上了門。

  她呆望著緊閉的大門,濕答答的鞋子在階梯上,冰冷從腳底板直竄上心頭……

  當年,她怎麼就那麼傻?

  自己先把腰低下來,也就難怪別人能踩到頭上來了。

  「溫小姐,到了。」

  阿周的聲音令她從回憶中醒過來。

  「謝謝。」她眼神恢復清明澄澈,往日的陰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至今回想,至多只殘留淡淡的惆悵。

  ……都過去了。

  現在,她已經懂得自愛,懂得該如何讓人愛自己。

  ——我也是個,值得別人珍惜鍾愛的人啊!

  溫宜下了車,氣勢恢弘且佔地遼闊的盛焰集團大樓門口,一派高級菁英氣質的張揚已經在等她了。

  「溫小姐,我護送您上樓。」張揚微笑,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敬意。「定先生會議快結束了,請您先到總裁辦公室休息。」

  「張特助,謝謝,辛苦你了。」她親切一笑,真摯道。

  「不辛苦,您叫我阿揚就好。」

  阿周忍不住對他齜牙咧嘴比畫了個手勢——馬屁精,搶人功勞!

  張揚在側身領溫宜走進大門的剎那,回頭對阿周似笑非笑一昂下巴——咬我啊?!

  溫宜渾然不知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只不無感慨地走進這棟自己來過無數次的豪華商業大廈。

  以前她只是這棟大廈其中一個時尚雜誌社旗下的一個小專欄作者,但是現在,連大廳的櫃檯小姐都用「未來老闆娘您來啦!」的恭敬熱烈眼神和姿態歡迎她。

  ……人的際遇與命運真是奇妙。

  然而她只是笑笑地點頭打了個招呼,不卑不亢從容自然地走向電梯,並努力把心底深處那一咪咪忍不住冒出頭來的虛榮感又敲平回去。

     世事多變,今天她是座上賓,說不定明天就是過路人,不說她還不是盛燄集團的總裁夫人,就算日後有一天真的「走馬上任」了,那代表的也是一個龐大慎重的職位與責任,而不是拿來炫耀跋扈的本錢。

  ……想遠了。

  當溫宜踏入總裁辦公室時,迎接她的是清甜的米蘭花香氣。

  她想起上次和他在這辦公室裡的對抗和拉鋸戰,自己信誓旦旦地斷然拒絕他的「求愛」,再對比今時今日,自己都覺得一陣羞臊臉紅。

  果然話都不能說得太早、太滿,現在她就自己打臉得啪啪響啊!

  「溫小姐,請問您想喝咖啡還是茶呢?」秘書室的首席女秘書有點緊張又殷勤地問,恭敬謹慎眼神在瞅著她時,彷彿溫宜是某種介於易碎珍寶與黃色炸藥之間的物事。

  「呃,謝謝,不用麻煩了,我還不渴。」她嫣然一笑,語帶安撫。「不用特別招呼我的,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那還是溫小姐想看什麼雜誌或報紙嗎?」首席女秘書話還沒說完,就被嘴角微微抽搐的張揚給拉走了。

  ——沒聽見會議室那頭有人「砰」地甩開門,腳步聲急促地往這頭奔來嗎?

  膽敢打擾老闆和未來老闆娘愛心午餐的時間,今年的年終獎金想打水漂啦?

  「想死我了!」一個寬闊溫暖帶著淡淡煙草味與渾厚男人氣息的擁抱,一下子將她緊緊環箍在他胸膛前,他低沈的笑聲回蕩著說不盡的愉悅。

  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胡塗,眉眼溫柔喜悅起來,被他牢牢抱了十幾秒後,才悄悄地拿手指輕戳著他強壯的胸口。「先吃飯,你餓了吧?」

  他低頭偷香了一記,才眉開眼笑地牽著她走到長沙發,坐下後,自然而然地將她抱坐到自己大腿上,無視於她的抗議,笑咪咪地問:「今天給我做了很多棗泥山藥糕嗎?我下午茶也要吃這個。」

  「咳。」說來她有點慚愧心虛,傾身上前一層層打開保溫盒拿了出來。「我幫你添了很多海鮮粥,棗泥山藥糕……只剩六顆,不過晚上回去再補償你。」

  「為什麼只有六顆?誰吃掉了我的棗泥山藥糕?」他臉垮了下來,哼哼問。

  她微帶歉意,簡短解釋了一下早上的事,可沒想到他越聽濃眉皺得越緊,臉色還越發古怪。

  「怎麼了?」她看出他表情有點不對勁,像是懊惱又像是想笑。

  「你說兩個老爺爺一個比較嚴肅,一個長得像肯德基爺爺?」

  「嗯。」她點點頭。「你認識嗎?」

  「……一言難盡。」他別過頭去,揉著眉心。

  溫宜看著他的神情,再結合了今天兩位老人家的言談舉止,心猛地重重一咚……不會那麼巧吧?

  可是兩個各自坐擁千億身家的陳金兩家的掌舵人,就算想要調查未來孫媳婦的可能人選,也不該是親自出馬,還扮成北上探親的老人?

  不是應該直接讓律師或特助上門,高高在上冷冷命令一句——我們董事長要見你,這樣的橋段嗎?

  而且……她不大確定身為豪富名門的陳金兩大家主,能對一個和自家門戶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平凡(且離婚過)的女人,這麼親切客氣?

  就算是看在自己寶貝孫子的份上……

  她面色有些古怪了起來。

  忽然想到的是,當初莫夫人在知道莫謹懷和她交往並論及婚嫁時,那震驚憤怒失望厭惡的反應。

  也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溫宜大大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應該不是你『認識』的那兩位長輩啦,我確定。」

  「你知道我想到誰?」他眸光緊緊盯著她,下意識屏息。「你又怎麼確定不是我爺爺和外公?如果就是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她愣怔了一下,有些無措與恍惚……隨即心神一定,側首瞥視著他。「如果……真的是你爺爺和外公的話,那兩位老人家還挺親民的,嗯,很可愛。」

  但她篤定不是——真可惜。

  誰家要是有那麼兩位傲嬌又幽默的長輩,家裡氣氛從上到下一定其樂融融,天天笑聲不斷吧?

  「你真的這麼想?」他眼睛亮了起來。

  「但我相信那兩個爺爺真的不是。」她笑了,摸摸他的頭道:「別胡思亂想了,粥都要涼了。」

  陳定低頭看著一貫溫和從容沈靜自在的心愛女人,又是無奈又是寵溺,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就不能再緊張我一點嗎?」

  「嗯?」她疑惑。

  「沒什麼,陪我吃飯。」他一手摟著她,一手端起海鮮粥,半賭氣半撒嬌地道:「喂我。」

  「你是陳三歲嗎?」她哭笑不得。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8:00


【終曲】

  後來,溫宜還是被迫跟「陳三歲」膩膩歪歪了一個下午,並且答應自己以後做的點心無論是誰都不能拿(吃)得比他多的幼稚鬼條件後,終於得以轉移陣地去挑禮服和做造型。

  據他說,今晚是他鐵哥兒們死黨之一——紐氏創投集團大公子紐韶華,其愛子的百日宴。

  他雖然懶得當小寶寶的乾爹,但一個乾大伯的頭銜是少不了的,所以今晚他當然得與宴,禮物也不會少就是了。

  溫宜在出發前才知道這是場小寶寶的百日宴,雖然陳定說只要她這位「大嫂」出席,就已經是給足紐韶華面子了,出於禮貌,她還是讓他半路在北市知名的國際金飾品牌旗艦店停一下,買一套小寶寶的吉祥福氣金鎖片、金手鏈和金腳鏈。

  「我陪你進去買。」他替她開車門,習慣性地就要攬著她的腰跟進去。

  「你在車上等我吧。」她嫣然一笑。

  「其實你不用特別再準備賀禮的,我給那小子訂了一艘快艇,讓他爸媽有空載他出海玩。」陳定隨口道,輕描淡寫得好像剛剛說的是「我給他買了顆健達出奇蛋,讓他爸媽有空剝給他吃」。

  她嘴角微微一抽。

  果然有錢人的世界,一般老百姓真心不懂。

  她笑笑的解釋。「無論如何,百日宴對小寶寶來說是大日子,多一個長輩的祝福也很好啊!」

  他的眼神越發溫和柔軟了起來。

  ……那小子真幸運,有個這麼溫暖的「大伯母」。

  嘿嘿,不過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他這個好大伯,眼光就是好!

  溫宜見他英俊的臉龐不知為何開始露出傻笑,忍不住眨眨眼睛。「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去吧,我等你。」他笑意閃閃。

  「喔。」

  一個小時後,帕加尼低沈咆哮著駛入頂級飯店地下室的專屬車位中,以陳定的身家和等級,才懶得跟其他賓客擠那幾座電梯,而是小心翼翼地攬著溫宜,直接刷卡進了專屬電梯。

  他注意到溫宜在環顧這座佈置得典雅尊貴的專屬電梯內部,眼底露出一絲驚艷之色。

  「喜歡嗎?這是我請美國現代藝術大師特別打造的,全世界獨一無二。」他低下頭來,寵溺地對她笑道:「對了,這棟飯店也是咱們家的。」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吃驚?

  「嗯,很厲害。」

  「你的口氣有點敷衍。」他嘀咕。  

  「這就是巴菲特說過的,『錢多到一定程度時就沒什麼用了』的意思吧?」溫宜忍不住笑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經震驚太多次,請恕我有點麻痹。不過下次你要是跟我說總統府前面那一整條凱達格蘭大道的地契都在你手上,那我一定『哇』……」

  「敢調侃自己的未婚夫,真是膽子肥了啊!」他假意生氣,可眉開眼笑的樣子實在太沒說服力了。

  「哪來的未婚夫?」她瞇瞇笑。

  「你這是同意我求婚嗎?」他心一跳,眼睛倏亮。

  等等,話題跑偏了吧?

  溫宜臉有些發紅,還是忍不住戲謔道:「我們說好的進度沒有要這麼超前,少年,你冷靜點。」

  可陳定卻是越想,眼神越發灼熱如夏日烈陽,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溫宜,嫁給我吧!」

  她這下真的羞赧尷尬得有些無措,耳根發燙,心臟狂跳……卻也沒來由好氣又好笑起來。

  哎,有人在電梯裡熊熊想到就求婚的嗎?雖然這是在一座由美國現代藝術大師親自設計打造、全球獨一無二的豪華電梯……那、也、很、不、OK、好、嗎?

  她清了清喉嚨,努力忽視燙得發慌的耳朵和雙頰,瞪了他一眼。「我們要遲到了。」

  「管他的,小紐他家連崽子都過百日了,我這做老大的卻連老婆都還沒娶著,現在不是我的終身大事比較重要嗎?」陳定濃眉挑高,哼哼道。

  ——先生,您姓陳名無賴是吧?

  溫宜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嘴角卻不自禁頻頻上揚,決定不理會這個突然在電梯裡嗨起來的傢夥。「我們到了吧?」

  就在此時,恰好「噹」的輕響,電梯門開啟……

  陳定懊惱至極地擁著溫宜,心不甘情不願走進熱鬧的百日宴會場,不忘回首惡狠狠地瞪了「壞事」的電梯一眼——給老子記住,回頭就拆了你!

  高大挺拔氣勢尊貴霸氣的陳定,充滿保護與佔有慾地攬著身穿一襲黑底綢緞、紅色刺繡牡丹自裙擺蜿蜒而上綻放的改良式旗袍的溫宜,一出現在會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定先生?!」

  「我的天!定先生也來了?」

  「今晚是紐家寶貝長孫的百日宴,定先生身為紐公子的至交好友,怎麼可能會不來捧這個場?我聽說定先生還是紐家老爺子貴賓名單上的第一人呢!」

  「定先生真的迷人得要命啊……」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現場的年輕女性賓客則是滿眼羨慕忌妒恨地直勾勾盯著被他環腰在身邊的秀麗古典女子。

  「那是誰啊?居然能被定先生帶到這麼重要的場合來!」

  有某個貴婦認出來了,眼底又是艷羨又是輕蔑地低聲道:「你們不知道嗎?前陣子新聞不是還鬧得沸沸揚揚,定先生這位最新的女伴就是莫家——就以前專門幫我公公他們看診的莫老醫生家的前媳婦兒,被莫家兒子離了以後,居然攀上了定先生,定先生還一夜豪擲千萬做面子給她,不過大家都等著看,這莫家棄婦幾時被定先生玩膩了……」

  「什麼?原來就是她!」有個某某企業留學歸國的千金小姐倒抽了一口氣,難掩鄙視地輕哼了一聲。「她也實在夠厚臉皮了,不過就是個玩物,還真拿自己當一回事,這種場合她居然敢來?我等一下就去跟定表哥說,叫這個女的滾回去,免得丟人現眼,降低了這裡的格調!」

  她身邊有個身著香奈兒最新禮服的優雅女人正拿過一杯雞尾酒,聞言不由一嗤,似笑非笑地道:「你又是定先生哪門子表妹了?別想甩別人巴掌,結果卻自己打自己臉了。」

  「你——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還真要眼睜睜看著那種貨色來汙染我們的場子嗎?」某某企業千金惱羞成怒,俏臉都漲紅了,卻也不敢直指對方的不是。

  「劉姊,你、你開玩笑的吧?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她再姿態高傲、睥睨鄙視所有地位不及自己的人,也知道在上流社會中,哪家是得罪不起的。

  然而就因為自己母親是陳定家一表三千里的遠親,她攀親帶故勉勉強強也能喚上陳定一聲「表哥」,仗著這份稀薄如水卻足可唬人的血緣,每每在名流社交圈中總能贏得眾人羨慕又敬畏的目光,讓她時日久了,也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當真和陳定關係親近良好到可以拿他的私事來說嘴,做主。

  「有人要找死,我可沒興致攔著。」優雅女子聳了聳肩,眼神掃過了周圍剛剛說了陳定八卦的貴婦及千金們,愉快地看著她們臉色微微發白了,這才懶洋洋地道:「我生什麼氣?我們劉家跟陳家是多年世交,都沒敢發表什麼意見了,你們這些湊熱鬧的還嘰嘰歪歪什麼鬼?」

  話聲甫落,她身邊這群女人全噤聲不語了。

  只是她們以為自己私下議論得夠小聲,但俗話說三個女人吵死一頭牛,尤其還是三個以上的女人在冷嘲熱諷社會地位遠不及自己的小人物時,期間因扭曲的興奮與惡意所放送出來的高分貝,早就通通傳進了當事人的耳裡——

  陳定臉色瞬間鐵青得難看至極……差點氣瘋了!

  媽的!老子在這邊搜腸刮肚想方設法要跪求心愛的女人答應自己可以向她求婚,結果——結果你們這些八婆在這裡拚命給老子捅刀扯後腿?!

  他勃然大怒,氣到頭頂都快冒煙,偏偏又慌得渾身僵硬,連看都不敢偷看懷裡的心愛女人一眼。

  就怕,看到的是溫宜難堪、受傷,甚至對他感到失望的冰冷疏離眼神!

  陳定心口霎時涼了大半,電光石火間,有一百萬種慌亂、忐忑、不安和濃濃的愧疚與心疼竄過腦際,可更多更深的還是恐懼……生怕她終於找到了從他世界中退卻,轉身離開的理由……

  ——我想過的人生從來很簡單,莫謹懷的心和世界已經太複雜,不適合我,你的世界……只會比莫家更複雜千萬倍。

  ——陳定,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曾經所有拒絕他的話,在這一刻全部對著他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短短幾分鐘內,對陳定而言,卻猶如從天堂倏然跌入了地獄裡,他眼神赤紅狂亂,咬牙切齒卻冷汗直流,眸光深處隱隱有著一縷唯恐失去的絕望……

  最令他驚懼的是,身邊的溫宜,自始至終沈默著。

  她的默然,好似越發證實了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

  他想衝上前拆光那些八婆的滿口牙,叫她們全部向自己心愛的溫宜磕頭謝罪,哀求原諒——更想回身緊緊把溫宜擁進懷裡,就算她恨透了他竟讓她陷在這一瞬的惡劣不堪場面,他還是不會放開她,他……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他已經深深沈溺著她身上暖暖甜甜充滿點心與糧食的人間煙火香氣,眷戀她打趣調侃自己時的機鋒慧黠,甚至就算被她沒好氣地瞪上一眼,他都覺得心尖發顫,全身酥麻。

  她就像旅人疲憊倦極時最渴望的那一床柔軟、那一碗暖燙到身心四肢百骸的熱湯…… 

  陳定忽然發現,自己前些時日偶爾冒出來的,唯恐被就此套上籠頭的不羈躁動感,在這一瞬顯得格外荒謬離譜可笑。

  溫宜從頭到尾都不是那個要將他套上韁繩籠頭管束住的人,而是他自己這匹野馬,早就迫不及待地套進籠頭裡,恨不得能把韁繩送到她手裡,讓她牽了!誰嚮往不羈狂野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生活?這十幾年來,他膩都膩死了好嗎?!

  好不容易有一個溫宜不嫌棄他,會煮粥給他吃,會給他做好吃的點心,還會替他熬解酒湯,並且讓他時時刻刻心都是暖的、塞得滿滿的,光是想到她,他就滿心滿懷滿滿說不出的高興……

  ——溫宜,我不要失去你!

  他緩慢地低下頭來,赤紅著眼,鼓起勇氣看著她,聲音沙啞得彷彿害怕太大聲就會驚碎了什麼。「你別聽她們,你聽我解釋……」

  溫宜抬頭,望入他驚悸祈求的目光裡,看著他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大汗淋漓,咬緊的下顎肌肉微微抽動,呼吸卻比什麼都要輕……

  她凝視他良久,忽然淺淺笑了,踮高腳尖伸手替他拭去滿頭的冷汗,眼神澄澈溫暖而輕快。「別緊張,我沒有那麼玻璃心。」

  他呆住了。

  「你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生氣或害怕的?我也在你身邊,而且我哪也不去。」她對著他嫣然一笑。

  那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的笑容……

  陳定所有的恐慌、焦慮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和濃濃的心滿意足——

  「小宜!」他將她牢牢圈擁進懷裡,力氣之大,之激動,好似要將她深深融入自己身體裡,聲音低沈得近乎嘆息。「……謝謝你。」

  謝謝你,不會被我的世界嚇退。謝謝你能看透在這個世界裡,那些總時不時迴繞人們身邊出現的種種嫌貧愛富、虛榮浮華、矯揉造作,嗡嗡然如大糞蒼蠅般叫人厭惡的蜚短流長。謝謝你不在意她們,謝謝你只在乎我。

  溫宜靜靜地被他抱著,感覺著心跳和他的心跳一致,呼吸相同熨貼著他的呼吸,奇異的,她彷彿也讀懂了此刻他滿滿歡喜與激蕩底下的千言萬語。

  「傻瓜。」她眼眶有些發熱,卻是笑得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快樂,小小聲地問:「陳定,你……真的很怕我離開你呀?」

  「嗯!很怕。」他將她抱得更緊。

  「別怕,你不離,我就不棄。」她輕輕拍著他寬厚的背,嘴角笑意揚起,美好得如夜裡悄悄綻放的一小簇桂花,暗香飄過。「陳定,我們就約定,從今以後,不為做給別人看,就為我們自己,不管能走到哪一天,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好好的過日子,一起好好兒的……好嗎?」

  雖然是最簡單的兩三句話,卻是對幸福,最樸素真實的衷心期盼。

  陳定深深地注視著她,眼神深邃熾烈,虔誠神聖而鎮重地道——

  「好。」

  當天晚上,紐家長孫百日宴上,最出風頭也最萬眾矚目的當屬陳定和身邊那位被他深深寵溺呵護捧在手掌心的女朋友了。

  第二天政經新聞版面和娛樂版面同時搶報驚天新聞,以及陳定在百日宴上的大手筆賀禮與對其心愛女朋友的最狂宣告:

  ——定先生龍顏大悅,大手一揮,宴上除卻送紐家長孫一艘豪華快艇外,又加碼送一座位於法國普羅旺斯的莊園,表示為了感謝紐家長孫給他帶來福氣,令他心愛女友終於答應和他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XX娛樂日報。

  ——本報有幸於宴上獨家採訪到定先生,獲得他親口含笑承認:「溫宜是我及家族一致認定的陳家未來主母,雖然她還沒點頭應允下嫁,但我陳定有信心,今年年底前,肯定能讓大家喝到我們的喜酒!」——XX時報。

  ——盛燄集團總裁陳定先生,於紐氏創投集團長孫百日宴上宣佈,將全面收購XX實業公司、XX集團、XX建設公司、XX證券公司……——XX經濟日報。

  ——紐氏創投集團大公子表示:「定先生一來,就搶走了我兒子當晚的主角光環,下次等他兒子百日宴,哼哼!」一一XX狗仔小報。

  就在新聞熱鬧喧天,大半個上流社會震驚又艷羨又敬畏議論的當兒,身為男主角的陳定和女主角的溫宜呢?

  陳家大宅裡,原本很緊張,斂息端坐在沙發上見陳家長輩的溫宜在看見緩緩從書房走出來的嚴肅老人時,頓時傻了。

  「回來了。」中山裝爺爺——陳老爺子在他的真皮大扶手椅上坐下,嚴肅地對溫宜點點頭。

  「……爺爺好。」她腦子發木,本能被帶偏了。「我,我回來了。」

  「嗯,回來就好。」陳老爺子望向笑得像偷吃了油的耗子的陳定,哼道:「還笑?還不領你媳婦兒去熟悉熟悉家裡環境,難不成叫我這個做爺爺的跑腿嗎?嘖,嘻皮笑臉的,跟你那個外公一個樣……」

  老爺子話還沒說完,美麗的陳夫人再也忍不住興奮地撲過來握住了溫宜的手,「我來帶我來帶!哎呀!原來小宜長得這麼好看,看起來就是溫柔又好脾氣,媽等著跟你碰面好久啦,都是那個臭小子一直跟我作對,攔著媽去偷看你,而且你知道他有多下流嗎?不孝子,居然叫趙信封鎖我!我『廚房廢柴』縱橫臉書東方不敗,是趙信那小子就能封鎖得了的嗎?我那時候就馬上叫你爸爸的人弄他——」

  溫宜驀然睜大了眼……等等?瞎毀?

  她腦子還在當機狀態,尚未釐清回過神來,就聽到身邊的陳定嚷嚷起來——

  「爸!你快拉住媽,你老婆幹嘛老是跟我搶我老婆?我三十好幾了終於找到老婆我容易嗎?要是把我老婆嚇跑了我怎麼辦?到時候爺爺沒有曾孫子抱要飆人,爸,你要擋在前頭啊!」

  「人家小宜答應嫁給你了嗎?臭美的你!小宜,來來來,咱們別理他,你先來給媽媽做兒媳婦,媽媽可喜歡你了。」陳夫人被這個野馬兒子氣噎了幾十年,如今總算一掃多年鬱悶,先是眉開眼笑地對未來兒媳親昵拋媚眼,而後得意洋洋給了兒子一個「你小子也有今天」的眼神,並且唯恐天下不亂地慫恿道:「至於什麼時候點頭做他老婆,就看他的誠意了,不過要媽說呀,先結婚很好,但你就別那麼快答應他同房,讓他天天看得到吃不到哈哈哈哈……」

  「爸!管管你老婆吧!」陳定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瞪向自己老爸。

  「臭小子——」陳父要不是看在未來媳婦第一次上門,早就給這小混蛋好看了。

  在雞飛狗跳鬧哄哄聲中,溫宜眨眨眼,看了這個又看了那個,腦中曾經對千億豪門世家的既定印象與敬畏漸漸……崩碎光光了。

  然而,在最初的震驚茫然之後,她嘴角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朵小小的、卻深深蕩漾開來的笑容來。

  胸口暖暖的,抑不住的雀躍又莫名安心。

  啊,其實跟我家也一樣啊……

  忽然間,她的目光和嚴肅的陳老爺子交觸到了,心下一緊,正想說點什麼來緩解此刻的小尷尬時候,卻見陳老爺子很嚴肅開口。

  「別管他們,一群二貨。爺爺帶你去好了。」

  「喔,好,謝謝爺爺。」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8:16


【番外篇:十年後】

  小溫粥鋪一如往常地在早晨開店,兩名精神奕奕的婦女俐落幹練地開始洗米、熬粥、備料。

  她們邊勤快做事,邊歡快地討論著今天中午和晚上的訂單又是滿滿滿,並且羨慕地聊著老闆的老公好帥,兒子更帥……真是好福氣呢。

  而此刻在店門口的大馬路邊,她們口中的幸福老闆正又好氣又好笑地安撫了大的再安撫了小的,卻還是挪不動腳。

  「馬麻,你送我上學啦!我要馬麻你陪我,我不要把拔……」長得活像陳定模子印出來,只不過小了好幾號的陳唯一繃著俊俏小臉蛋,努力維持嚴肅又有點淚汪汪的。「把拔晚上都搶我的床睡,早上還跟我搶馬麻……把拔沒有長輩樣,曾爺爺和阿祖、還有爺爺奶奶也是這麼說的,我覺得大人說得很對。」

  溫宜差點笑出來,抬起頭正想勸,卻看見高大英俊的老公比懷裡的兒子還一臉哀怨,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哄道:「老公,不然還是我送唯一去上學,你讓阿揚來接你,或是回家自己開車去公司吧?」

  「我不要。」陳定瞪了擠在他和心愛老婆中間的兒子,果不其然看見兒子對他露出一個缺牙的勝利得意笑容——這一瞬間,他總算領會了當年為何父親偶爾咬牙切齒地叨念他是個討債的。

  他陳定縱橫天下,翻雲覆雨,卻是整整求婚求了兩年才總算得償宿願,抱得心愛老婆歸。

  栽在自己愛妻手裡他可是心甘情願的,但沒想到,連結婚隔年就急吼吼出生的這自家小崽子都吃定了他……

  「老公……」她習慣性地作和事佬。

  「什麼叫我搶他的床睡?那明明就是我的床,而且是我的老婆,有他什麼事?要老婆不會自己去找嗎?」他忿忿然抱怨。

  您的好友陳三歲已經上線……

  溫宜哭笑不得。

  「把拔,我今年還未滿七歲,才讀幼兒園大班,我連小學都還沒上,你現在就叫我去找老婆,是不是教唆兒童從事不當行為?」陳唯一也抱臂一臉憤慨。

  「你,我是你老子耶!」

  「我是你兒子耶!」

  「老婆,你看他啦!」

  「馬麻你好可憐,嫁的老公好幼稚……」

  前頭的司機阿周每天都要看這樣的場景與戲碼兩遍,早見怪不怪了,習慣性地低頭無聲憋笑。

  溫宜:「……」

  今早被一通來自遠方無國界醫生組織的電話吵醒,她靜靜聽著電話彼端遙遠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輕聲的謝謝她和盛燄集團今年對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大筆捐款。

  只是三言兩語,電話結束前,她清晰地聽見彼端的莫謹懷低微得幾不可聞地道:「小宜,很高興你現在過得很幸福。」

  結束了通話,她沈默了一瞬,朦朦朧朧間,回想起了這白駒過隙的往昔流光種種——

  回想起十年前的抑鬱崎嶇曲折時光,想起這十年來走過的,熱鬧幸福美好得像夢境的歲月,想起當中也曾經有過幾次,因為太幸福而生起了「這美夢是否會有幻滅的那天」的隱隱慌懼……

  想著步入中年渾身散發成熟男人味的陳定,商業王國越發龐大驚人,外間總有無數的女人飛蛾撲火般試圖纏將上來,可是這個男人卻再也沒有給過任何女人好臉色及機會。

  他用十年,證明了他對她堅定不移的愛,溫宜萬分感動,可她也從沒有因此就覺得一切來得理所當然,或是會理所當然的維持到天長地久。

  人世間變化大,誘惑多,沒有人能保證今夕的幸福,就能代表永遠的安好,可是溫宜心裡卻很安穩、很自在,因為已經她懂得了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人,只要過好今天,過好每一天,就是圓滿。

  每一天,都是值得感恩的好日子,因為我們活著,因為我們身邊有我們愛、及愛我們的人,因為我們都能為自己的夢想奮鬥,或是為生活奔走……

  我們,有我們自己,就足矣。

  她想,無論未來如何,她都非常感謝陳定十年前死纏爛打地追求她、抓緊她,並且十年來持續不斷寵愛她、呵護她、支持她。

  就算未來有一天他真的變了,也抹滅不去這十年來他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所有對她的好。

  只是這樣隱約甜蜜又酸楚的幽微心思,全被每天都要上演的父子爭寵橋段一掃而空。

  「唉。」她笑嘆了一口氣,有點煩惱,卻更多是滿心滿眼濃濃的歡悅。「你們父子倆,真真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啊!」

  算了,就再跟他們爺兒倆笑笑鬧鬧幸幸福福的耗上幾十年吧!

  ——人只要忙著好好過生活,就沒有多餘時間去胡亂煩惱那些未來不見得會發生的糟心事了,對吧?

  ——只要我們願意,我們每個人都能過得很幸福。

  ——不是祈願,而是為了我們自己,一定要努力做到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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