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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3:20

第五章  迷途

「然後呢?」明峰扛著沈重的行李,跟在麒麟身後費力的走著。計程車司機不知道聽不懂麒麟的口音還是故意,將他們扔在距離旅館還有兩公里的荒郊野外。

「什麼然後?」麒麟心不在焉,「當然是先到旅館住下,找個餐館開始吃飯喝酒…」

「…除了吃飯喝酒,妳就沒關心過別的嗎?!」明峰一整個火起來,「妳的希臘語也講得很爛!妳跟司機雞同鴨講什麼啊?!他不但敲竹槓,而且還把我們扔在這個荒郊野外,連輛車都不見…」

「不然你來跟他講?」麒麟略擡了擡眼皮。

明峰頓時語塞。他的天賦在閱讀,標準的能讀能聽能寫不能言。聽完全聽得懂,但開口就是一片空白,和他臨陣忘記咒語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覺得你不知道算是天才還是笨蛋,」麒麟端詳了他一會兒,「說不定你有某種學習障礙。你要不要看醫生?我認識幾個很不錯的精神科大夫…」

「…閉嘴。」


麒麟找了路邊的樹蔭坐下,從行李掏出酒,「坦白說,我不想跟他盧下去,是因為他的水箱快爆炸了,大約熬不到兩公里吧。」

明峰睜大眼睛瞪著她,決定不去問她為什麼。麒麟如果說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最好還是相信她,然後不要去問理由比較好。

越問就越脫離現實了。

「妳怎麼不跟他講?」他決定問比較安全的話題。
「專敲觀光客竹槓的司機是該受點教訓。反正步行也不遠…大約五公里就有電話可以借了。」
「…他應該有手機吧?」

麒麟嘿嘿笑了兩聲,「沒電了。」

…他決定,以後他開車,絕對不要讓麒麟坐在助手座。這實在是比爆裂物還危險的乘客。

「到底還多遠?」他扛行李快累死了。
「應該快到了…我炸了火符。」麒麟悠閒的繼續喝冰啤酒。當然,也最好不要問她啤酒為什麼冰到冒水珠。

果然遠遠的,一輛小小的金龜車用瘋狂的速度駛來,發出尖銳的煞車聲停在他們面前。駕駛馬上蹦出來打躬作揖,連連道歉,恭恭敬敬的請他們上車,還自動自發的將大堆的行李塞進小得跟鞋盒一樣的行李廂。

塞得進去這件事情就不去討論了…但這位先生的身上為什麼洋溢著海洋風味?

麒麟略略擡了眼皮,看著呆在一旁的明峰,「沒見過西洋的龍王?」

這位俊俏的像是希臘塑像的美少年不大好意思的點頭,抱怨著,「麒麟,妳老愛洩我的底。」

「我可沒說你特愛拖女人下海吃掉。我十來年沒經過,你又吃了多少女人?」
「不不不,親愛的,自從讓您『教誨』之後,我再也沒吃過人了…」美少年縮了縮脖子,聲音發顫,
「真的,妳要相信我…莉莉絲也可以為我作證!」

麒麟冷笑著,坐進了助手座。

這個時候,明峰突然非常同情這個會吃人的西洋龍王。

正確來說,這是棟漂亮的別墅型民宿。充滿地中海風味,色調以藍白為主,非常美麗。

但這家民宿卻掛起休息的牌子,西洋龍王老闆為了接待麒麟,客人趕了個精光,小心翼翼的服侍這位超資深美少女。

不知道當年麒麟是怎樣嚴重「教誨」他的。

看看這滿桌熱騰騰的道地希臘菜,大塊羊排、大盤沙拉,還有讓人目瞪口呆的龍蝦,甚至還有個巨大的披薩。

當然,絕對少不了的紅葡萄酒發著寶石般的光芒,在餐桌上閃爍。

麒麟毫不客氣的坐下來據案大嚼,明峰和蕙娘卻沒什麼胃口。尤其是明峰。他和堂妹旅行了一個暑假,雖說明琦不是那種減肥的人,吃得比一般女孩都多,但他總覺得她食量小。結果回到麒麟身邊,又看到她恐怖的食量,一整個臉孔慘白,完全無法習慣。

看她吃飯,就會覺得撐死,誰還吃得下。

「麒麟親愛的,」西洋龍王滿臉堆笑,「餐點還合妳胃口嗎?」
「不錯不錯,」麒麟心滿意足的灌紅葡萄酒,「再來份烤羊羔。」
「主子,」蕙娘知道徒勞無功,還是盡責的勸,「妳真的不能夠吃太多,妳的傷口…」
「什麼傷口?早好了啦。」麒麟忙著剝龍蝦,「傷口好得慢是因為營養不良。我正在補充營養讓傷口不再裂開。」妳見鬼。明峰和蕙娘在心裡默默的異口同聲。

西洋龍王已經把烤羊羔擡出來了,麒麟幸福的嘆息,繼續埋首苦幹。瞥見他一臉畏懼,麒麟懶懶的說,

「我說賽特斯,我已經不在紅十字會當差了,你不用這麼怕我好嗎?」

喚為賽特斯的西洋龍王愣了一下,隨之苦笑,「如果我又吃了女人…」

「我還是會揍你。」麒麟回答的理所當然,「這次我很難掌握力道了。」

賽特斯低下頭,耳朵都垂了下來。連明峰都覺得他可憐極了。

「…最少妳可以勸莉莉絲不要每年都來我家院子挖得到處都是洞。」賽特斯帶著哭聲,「我可都改過了!現在我不會把女人拖下海吃掉,然後把屍骨埋在後院了啦!她每次都來亂挖我的院子…我苦心種植的玫瑰啊∼」

「看在這頓飯的份上,」麒麟敷衍著,「我會叫她挖院子的時候別挖到玫瑰。」
「滿園子都是玫瑰,怎麼樣可以別挖到?」
「叫她土遁往上挖麼。」
「…這算什麼好辦法?我的玫瑰、我心愛的玫瑰啊∼」

試圖用飲食賄賂麒麟,本身就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明峰默默的想。

等麒麟終於吃飽,賽特斯幾乎要累倒,她呼出一口氣,啜了口紅葡萄酒。「我也不是那麼難商量啦…我可以叫莉莉絲以後都不來打擾你。只是你別讓我發現…」

「我不敢!我不敢!我絕對不敢!」他露出滿臉期待。
「只要你幫我破解這張地圖。」麒麟笑笑的拿出一張紙,「據說這是愛琴海海域的某個地方。」

賽特斯滿懷希望的接過,臉瞬間垮了下來。他是西洋龍王一族,又主掌愛琴海,再怎麼簡略的地圖都可以破譯,只要有絲毫特徵就成。

但這張地圖…真的太考驗他了。

「…這是地圖?」他完全不敢相信,「麒麟親愛的,別玩我,這完全是幼稚園塗鴉。」
「你這麼認為?」麒麟擡擡眼,「好吧,我就這樣告訴上邪好了…說賽特斯批評他的地圖像幼稚園塗鴉。」

賽特斯張著嘴,像是吃了一公斤的黃連,「…妳乾脆告訴我,妳要去哪裡。」

「我要去獨角獸的聖地『春之泉』。」
「…妳還是讓莉莉絲來蹂躪我的玫瑰吧。」

麒麟沒答腔,只是冷眼望過來,賽特斯打了個寒顫,低頭迴避她的眼神,「麒麟親愛的,妳這不是為難我?那些長角的傢夥根本就不甩我…他們連這兒的天神都沒放在眼底…我?我不過是小小一方龍王,我敢去探聽他們的聚居地?妳饒了我吧,我不想被戳上幾百個透明窟窿啊∼」

她還是沈默,只是把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來的鐵棒往桌子上重重一擺,杯碗瓢盆都一起跳了半尺。

「…我反對暴力。」賽特斯淚眼汪汪,「使用暴力不是淑女的行為。」
「賽特斯,賽特斯…」麒麟搖搖頭,「你又沒吃人,我是那種毆打無辜的人麼?那些獨角獸想戳你透明窟窿,還得先問過我的棒子。」她的笑容和藹可親又迷人,但看在賽特斯的眼底就有種恐怖的感覺,

「賽特斯親愛的,我想你信得過我,會帶我去春之泉吧?」
「…說我不知道在哪,妳會不會相信我?」賽特斯幾乎啜泣起來。
「當然…不相信。」麒麟溫柔的望著他。

賽特斯哀怨了一會兒,「…就算我告訴妳在哪,妳也進不去。哎唷,麒麟親愛的,妳表情不要這麼可怕…他們這群蹄子,防衛心超重的。若不是有他們的族人帶著,別想越雷池一步。」

他掙扎了一會兒。兩邊都難惹,他也都惹不起,怎麼辦好?他想起一個人,湧起了一絲希望。趕緊把麒麟打發出去要緊,成與不成,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妳去趟米蘭吧,麒麟。」他趕緊把燙手的「地圖」塞回到麒麟手底,翻箱倒櫃找出一張名片。「妳若能說服那個人,他說不定會帶妳去。他喜歡心地純淨、乾淨漂亮的處女。妳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麒麟狐疑的看看手上的名片,「…服裝設計師?」

「請妳叫他大師。」賽特斯糾正麒麟,「他在米蘭那種地方也是頗有名氣的。」

麒麟發起牢騷,「獨角獸跑去當什麼服裝設計師…他們是不穿衣服的。」
「時代在進步,親愛的。」賽特斯好脾氣的哄她,「以前我也沒生過火,更不要提煮海鮮了。」
「說得也是。」

***

米蘭,名牌服飾群的故鄉。

這個義大利最引以為傲的服裝首都,像是顆璀璨的鑽石在境內閃閃發光。蒙特拿破侖大道更是各國佳麗名媛必來朝聖的聖地,珠光寶氣,華服麗行。

但麒麟一抵達米蘭,連想都沒想過要去看衣服,目不斜視的往那位獨角獸服裝設計師的辦公室投刺拜帖,當然也毫無意外的吃了軟釘子和閉門羹。

「我就知道賽特斯靠不住,別說打通關節,恐怕連提都沒提一句…」麒麟一點被挫敗的樣子都沒有,意定神閒,「幸好我安排了B計畫。」

明蜂湧起不祥的預感,「…我能不能知道B計畫是什麼?」

妳該不會還在想吧?

「這個嘛…」麒麟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以後你就知道了。走吧,搭了這麼久的飛機,我餓了…」
「餓?妳還餓?!」明峰大起聲音,「飛機上妳吃了三份飛機餐…」
「難吃。」麒麟沈下臉,「連酒都是便宜貨。便宜不是錯,但難喝就是他的錯。航空公司的採買人員是拿多少回扣啊?拿回扣沒關係,最少也不要弄出豬食吧?」

…妳還吃那麼多?

「而且吃飯的時候,我心情比較好。」她教訓著明峰,「你還有多少沒說的事情,等等一併告訴我,省得又有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一怒之下,棒子打重了…現在冥界又關閉,要找你的魂魄回來不容易。」

明峰一臉囧樣,只好默默的隨她去吃飯。

只見麒麟熟門熟路的找了家餐館,吧台後面煙視媚行的老闆娘登時雞飛狗跳,鑽到櫃台底下。

敲了敲吧台,麒麟坐了下來,「麗莎,吃飯我會付錢的。妳何必看到我就鑽到下面去?都三五十年的往事了…」

「禁禁禁禁…」結巴了半天,老闆娘也說不出個完整句子,索性一哭了事,「我什麼也沒做啊…」

麒麟聽她放聲大哭,有些頭疼的按住太陽穴。有時候她性子急了點,力道難以克制。少女時代她的脾氣又比較差,住在約克郡的時候,就近「處理」了不少歐陸的妖魔鬼怪,連維納斯都挨過她的耳光。

瞧瞧,現在大夥兒都當她瘟神了。

「麗莎,」她將語氣擺在「極度溫和」的刻度,「我真的只是來吃個飯,給我安排個僻靜的角落?」

滿臉淚痕和灰塵的老闆娘麗莎顫巍巍的從吧台下爬出來,狐疑的盯著麒麟片刻,「禁禁禁禁…」她又開始結巴。不行,心理的創傷太深,她實在沒勇氣喊出麒麟的稱號和名字,「這、這兒請…這些年我真的安分守己,什麼事情也沒做呀∼」

她的眼淚在髒兮兮的臉孔上面沖出兩道白痕,看起來又好笑又可憐。

老闆娘將他們請到一間包廂,然後飛快的逃跑,將他們交給領班去處理。

「…妳到底做了什麼?」明峰頹下雙肩。
「就、就沒什麼…」麒麟含糊的應著,死盯著菜單。「她是一隻『梅杜莎』。」

正式的稱呼,這族喚為「蛇髮女妖」,很特別的幾乎沒有男性。但因為梅杜莎的名頭太大,許多人直接用梅杜莎稱呼他們。

他在紅十字會的大圖書館看過關於梅杜莎的報告,但這族和各妖相彷彿,多半都化身人形,以移民的姿態力求與人類和平相處。

「然後?」

麒麟將眼神飄忽開來,「呃…他們這族的女人忌妒心比較強。當時麗莎嫁的老公有外遇,麗莎宰了那王八蛋,又把外遇對象變成石像,扔在地下室…剛好是我來處理這件事情的。解除石像這種事情,只有梅杜莎辦得到…她又不肯說。」

「那犯得著把她滿頭蛇髮拔個精光麼?」蕙娘很不以為然,「主子,妳也忒暴躁了。」

明峰的臉孔抽搐了起來。

「…年輕的時候,誰的脾氣會好呢?」麒麟咕噥著,「這幾年我可是改很多了…」

妳見鬼!明峰和蕙娘的心裡默默的抗議。不過他們很聰明的沒說出口。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趁我現在心情好。」麒麟叉起一叉子的沙拉,「可別漏了什麼要緊事。漏了的話…雖說我現在脾氣改得多了,我若生氣起來,我就會想報仇…」

「行了,我也看過台灣霹靂火。」但明峰卻真的發寒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頭髮。
「我、我在台東和花蓮交界的附近,遭逢了崇家的人。」
「有吃虧嗎?」
「沒。不算吃什麼虧吧…」他遲疑了一下,從行李裡找出一包玉笛碎片,當中有半截完整,但另外半截已經粉碎了。

他撿起半截玉笛,「…這成了我的兵器,讓我和明琦可以全身而退。」

麒麟危險的瞇細眼睛,「通通說給我聽。」

聽明峰說明了來龍去脈,麒麟拈起那截斷笛看了又看。

她將笛子放回去。「唔,很特別,真的很特別…啊,主餐來了!等吃過飯我再跟你說…」她埋首於食物中,非常非常認真的,這頓飯吃了快兩個鐘頭,等麒麟呻吟著趴在桌子上時,蕙娘熟練的掏出胃腸藥,去廚房找熱水泡茶了。

「…妳到底能不能修啊?」忍了兩個鐘頭,明峰真的忍不住了,「我覺得這不是普通的笛子。她給我的感覺和列姑射之壺很像很像。雖然我盡量把碎片都找齊了,不知道有沒有缺…」

他難過的低下頭。這樣美好、充滿靈性的樂器就在他手上毀了,讓他懊喪好一陣子。若連麒麟都修不好…該怎麼辦呢?

「修我是不能修啦。」麒麟往後一靠,抱著胳臂,頗感興趣的。「你說,斷笛處湧出模糊輝煌的霧氣,像是光劍一樣?」

明峰點了點頭。

「那修她幹嘛?修好了搞不好不能當兵器喔。」麒麟很熱切的對他眨眼,「就這樣好了,瞧瞧要去哪找這麼棒的上古佳兵?跟七大武器之首的折凳有異曲同工之妙啊∼連警察都告不了妳!」

明峰望著她發了一會兒的呆,「…妳在說什麼啊?這樣漂亮的笛子被我弄壞了,我不去想辦法修復,還逼她賣命?喂,妳有沒有良心啊?這是拿來吹奏好聽的音樂,不是讓我拿去胡打海摔的啊!…」

他暴跳了一會兒,麒麟支著頤,噗嗤一聲。

「行了,吼那麼大聲做啥?我又沒聾。我不能修,但你可以。」
「…我?」明峰指著自己鼻尖。

麒麟點了點頭。「也只有你這爛好人能了。這把笛子若我沒猜錯,和列姑射之壺的確出於同源,是當初列姑射島島主的手澤。我也是偶爾聽過他的傳說…這把笛子應該就是『喚微』。

「『微』,有微小的意思,但也有『精微』、『幽微』的涵意。當初島主用這把笛子和三界之內的眾生溝通…我倒沒想到這笛子居然躲過歲月和戰火。你若想修復,只要拿起殘笛『呼喚』就可以了。」

明峰半信半疑的拿起殘笛,不知道該怎麼『呼喚』。在她破碎之前,還是自由自在的時候,不知道會發出什麼聲音啊…

他將殘笛湊在嘴邊,吹出了一個音。

單純、清亮,甜美的聲音,誘使他吹奏下去。在他陶醉在音樂中時,桌子上的碎片像是受到召喚,紛紛重組到殘笛之中,在他吹奏完無名的樂曲後,碎片都重新融進短笛中,連遠在列姑射島的細微殘片都回歸而來。

明峰瞪著手底完整無缺的短笛,一個完美的奇蹟。

「喚微的眼光很特別啊,」麒麟打了個呵欠,「居然會看上你這書呆。」
「誰是書呆啊?!」明峰怒吼。
「就說你這書呆的桃花都開在特別的地方了。」麒麟湧上個酒嗝。
「…我不想聽。」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4:08

第六章  流光

麒麟無所事事的在米蘭待了一個禮拜。她除了跑去梅杜莎的餐館白吃白喝(她要付帳,滿臉眼淚鼻涕的梅杜莎跪著求她吃飽快走,帳完全不要她算),就是在米蘭到處觀光。

大家都知道,米蘭是時尚之都,事實上,米蘭是個古城,眾多古蹟林立,不是只有蒙特拿破侖大道。達文西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最後的晚餐」,就在聖瑪麗亞感恩教堂。

米蘭曾是文藝復興的重鎮之一,達文西曾在這兒工作過。他諸多筆記和素描收藏在米蘭的Ambrosiana 圖書館。這間大圖書館收藏書籍甚鉅,明峰得倚靠非常大的自制力才有辦法離開這兒,但總是要麒麟三催四請,最後抽出鐵棒才能將他「請」出大門。


「說你是書呆,真是一點都不虧!」麒麟薄怒著。
「…現在覺得當個圖書館員其實還滿不賴的。」明峰有些沮喪。
「現在有這種覺悟也太遲了。」麒麟冷冰冰的說。

晚上他們又去聽歌劇,過一種精神上過分奢華的生活。明峰當然很開心,尤其是當晚的歌劇是由Diana Damrau主演夜女王的「魔笛」。

當她演唱「噢,這不困難,我親愛的孩子!」這段時,明峰想到林殃也曾用妖力唱過。但他卻讓Diana Damrau感動得幾乎落淚。

這是人間的聲音,人間最極致的華彩女高音。是沒有妖力沒有魔法,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完美。這也是殃最想達到的境界。

當他聽著這樣激烈高昂,卻又清亮甜美得幾近殘酷的美妙歌聲時,他覺得這世界真的有須多美好需要捍衛、保護。他一直在想水曜接近空靈的預言…以及「末日」。

我不會讓末日降臨。他默默的想著。是誰規定末日一定要在這個時刻降臨呢?難道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他瞥見身旁沈醉的麒麟和蕙娘。為了保護她們這樣幸福的時刻,就算是逆天,他也會去做的。

你看她們的神情是多麼美麗。

「…天天吃飯喝酒聽歌劇。」明峰看著擺在眼前熱騰騰的烤小羊排,他的臉孔垮了下來,「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墮落?」

「墮落也有其快感存在。」麒麟漫應著,「人就是該為華美的事物墮落。」
…妳是這樣教學生的?妳是哪國的師傅啊?!

「…化育池呢?!獨角獸呢?!妳不是快要死了,還有心情喝酒吃飯逛古蹟!!」明峰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妳的B計畫呢?」

麒麟放下刀叉,眼神飄到旁邊,「…還在想。」

我就知道!

蕙娘趕緊架住明峰。雖然說梅杜莎不會要他們賠,但這些餐具是很貴的。人家讓他們白吃白喝就夠倒楣了,還砸人家的店,實在太不厚道。

「行了,麒麟身體不好,想不到那兒是有的…」她勸著明峰。
「她壯得跟頭牛一樣!她的食量有三頭牛那麼多…不對,牛是吃素的,說她食量像牛還侮辱了牛呢!」
「聲音小些吧,我的爺…」蕙娘費盡力氣才架住要撲上去的明峰,「這是別人的餐館,不是咱們家隨便你砸…主子,別逗他了行不?妳總有什麼打算吧?」

麒麟一臉沒趣,「看他這麼跳正有意思,蕙娘妳老愛攔我…」

「主子!」「麒麟!」憤怒的式神和憤怒的弟子一起吼起來。

掏了掏耳朵,麒麟掏出她萬惡的火符,又把紅十字會的電話炸得飛跳。「喂,別裝死。」麒麟抱著胳臂,「部長,接電話。還是你希望全體主機一起當機?」

「我接,我接!」遠在紅十字會總部的部長痛哭流涕的接起電話,「親愛的麒麟,妳不能打正常的電話過來嗎?」

「國際電話很貴。」

部長啞口無言片刻,「…有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麒麟笑嘻嘻,「聽說下個禮拜,有個叫『肯特』的服裝設計師會參加一場米蘭富豪舉辦的宴會。」

「肯特?」部長偏頭想了想,「這名字好熟…那隻尤尼肯?!」
「你知道的嘛。」麒麟語氣非常輕快,「好,我要宴會的請帖。這點小事,難不倒神通廣大的紅十字會吧?」

「…麒麟,我們惹不起那群蹄子。」部長的額頭開始冒汗。
「我退休了,不是紅十字會的人員喔。」她神情愉快的宣佈,「所以你只要幫我弄到請帖就好,帶累不到你們。你會的,對吧?」

「對喔,妳退休了…」部長拉長聲音,「還失蹤了一年多。那為什麼我要…」
「因為我成群結黨,一批學生都在為紅十字會賣命。」

部長握著電話,突然很想哭。他是造了什麼孽,必須和麒麟共事呢?「…知道了。」他有氣無力的掛上電話。

麒麟得意洋洋的轉頭看著明峰和蕙娘,「你們瞧,我說我會有辦法的。」

…妳是有辦法,但卻是惡霸的辦法。妳到底是禁咒師還是地痞流氓啊?明峰和蕙娘雙雙頹下肩膀,臉孔一陣陣羞愧的麻辣。

不過靠了麒麟的惡霸辦法,他們的確華裝麗服的混到豪宴裡頭去,也終於見到了那個叫做「肯特」的獨角獸服裝設計師。

他靜靜的站在角落,金黃色的及腰長髮束成一束,襯著黑色的西裝,讓他的白皙絕色像是雪照般。

濃密的黑眉在他晶瑩剔透的臉孔劃下異常惹眼的線條,粼粼如冰湖的瞳孔是那樣冷漠孤絕,讓他和談笑的華服賓客顯得涇渭分明。

他就像傳說中的獨角獸,靜默的、以人形,在繁華中將自己隔絕開來。

「唔,真的是親戚。」麒麟咕噥著,「只是需要這麼屌嘛?」
「女孩子家說什麼屌不屌的?」明峰的臉孔紅起來,「把妳胸口拉上去點。」

麒麟嘆口氣,看看其他穿到幾乎露點的名媛,又低頭看看自己規矩的低胸洋裝。「我算很保守的欸。」

明峰不跟她爭,一把奪下蕙娘手裡的長紗巾,往麒麟的脖子上打結。

「…你想弒師也找個僻靜的角落!」麒麟掙扎的的爭取空氣,「得了得了,我自己來好嗎?我自己來!」

年紀這麼輕,跟個小老頭兒似的保守。我收這囉唆頑固的弟子做什麼?

她將紗巾結成一朵美麗的花,筆直的往肯特的方向走。

「…妳要去哪?」明峰目瞪口呆。
「單刀直入最快。」麒麟頭也不回,「誰耐煩跟你們在後面囉囉唆唆…」

她走到肯特的面前。她個子已經算是高了,但還得擡頭看肯特。

「嗨,」她很大方的打招呼,「我是東方麒麟族的麒麟,你應該就是獨角獸一族的肯特吧?」

肯特瞪著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這樣光潔純淨的處女,還是遠親麒麟族的處女。但她卻這樣直接走到她面前,說破肯特的祕密。

他們這族向來厭惡繁華,行事低調,更是嚴守身世。若之前有人這麼白目,他早就隱身逃離,改換姓氏。只要獨角獸想要,任是誰也找不到。

肯特算是獨角一族的異數了。比起冷漠疏離的同族,他更愛繁華熱鬧,也是唯一會到處交朋友的獨角獸。許多人或移民知道他的身分,但為了保持和他的友誼,卻不會去說破他。

這陌生的遠親卻打破他的規則。

但他的目光離不開這位純淨的美好處女。這是他們這族的弱點,而他的弱點特別嚴重。

「…我可以不承認嗎?美麗的小姐?」他執起麒麟的手,有禮的一吻。
「別否認就可以了。」麒麟笑笑,「這是我的弟子宋明峰,我的式神蕙娘。」

另一個美好的處女。肯特湧起一股暈陶陶的美妙感。還是個非常中國的美女呢…種族就不要去計較她了。他執起蕙娘的手,蕙娘卻飛快的抽走,還在背後擦了擦。

東方羞澀的美女,和遠親大方的美女。他覺得他簡直要幸福的飛起來了。

至於明峰,在他眼底自動虛線化,忽視的非常徹底。

「美好的小姐們,有什麼事情我可以效勞的嗎?」他的冰霜立刻融解,當他微笑的時候,像是春天具體的在他身上展現風華。

「有啊。」麒麟打蛇隨棍上,「請帶我們去春之泉。」

他的微笑凝固在臉孔上,馬上轉黑。「…妳們怎麼知道…」

「我猜,你也認識上邪吧?」麒麟笑得純真無邪。
「…那個混帳東西!」肯特的風度跑得一絲也不見,開始罵起各國髒話。很不巧的是,麒麟和明峰大半都聽得懂。

原來帥哥也是會罵髒話的。

等他罵到開始詞窮重複,才停下來灌了口酒,也讓麒麟等深刻了解他對上邪的嚴重不滿。

「…上邪大人到底做了什麼?」蕙娘忍不住問了。雖然她是足不出戶的千金殭屍小姐,但是對於上邪這個聖魔有一種類似偶像的崇拜。聽這隻娘娘腔的獨角獸罵娘罵半天,其實她不太高興。

「他做了什麼?」肯特跳起來,「你們還好意思問他做了什麼?他明知道我酒量不佳,還把我灌醉,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要我應允帶他去春之泉!一來我心急著要去赴約,二來我爛醉到沒有理智了,居然答應他帶他去見識。這傢夥去了也不安分,居然試圖飲用我們寶貴的春泉!若不是我護著,他死一百次也不夠…這傢夥害我被長老責罰,差點兒就遭了放逐!他媽的…若不是他變成女性是那樣美好的處女,我天涯海角也非追去宰了他不可…」

麒麟點了點頭。所謂「不打自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她對俊男美女的智商,有了腦損傷的評價。

我?我是特例。像我這樣聰明智慧、伶俐機巧的絕世美女,因為太稀有了,才會引得許多男人傷心。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她溫柔的笑著,將肯特讓到一旁的沙發,示意蕙娘去拿酒,「說起來,上邪君也太不應該了。只是上邪君變化成女性,總不可能還是處女…再說肯特大人看不穿他的性別麼?」

肯特看著她溫柔如水的面容,眩目了一下,蕙娘遞到她手裡的酒,一仰首就乾了。你知道的,面對這樣過分的美麗,很容易讓人口渴。

「我們獨角獸,對處女的定義和人類不太相同。人類總認為女子未經人事就是處女了,這簡直是大錯特錯。真正的處女跟經不經人事根本沒瓜葛,最重要的是,能夠一直保持光潔純真的心,一種少女般嬌嫩的氣質。對於這樣的女子…我們是沒辦法抗拒的。人類又不懂我們的標準,看我們只接近處女,就說我們有處女癖,根本不是那回事。只是他們符合我們標準的女子,多半是未經人事的少女罷了…

「而妳,可以迷惑最冷硬心腸的獨角獸,麒麟小姐。」

他含情脈脈的望過來,麒麟笑笑,又遞給他一杯酒。「就算上邪君變化成女子也可以?」

「他條件符合啊。」肯特苦著臉,「我沒辦法用人類的語言跟妳說明,但他的確是我們眼中的『處子』。他沒當場暴斃,就是因為他的模樣讓我族不忍下手。妳說說,他這樣對嗎?我這樣滿腔熱情的對待他,他卻一走了之…還把我害得這麼慘!多少年了,我族的女性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為我將外人引去褻瀆了神聖的春之泉…」

「哎呀,好可憐喔…」麒麟哄著他,又幫他添滿酒杯,「來來,我和蕙娘陪你喝酒消愁…上邪這樣太不對了。」

瞪著麒麟,明峰整個悶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麒麟打什麼鬼主意,她現在不做著和上邪相同的事情嗎?誰知道當初那個色咪咪的肯特是為啥帶化為女性的上邪去春之泉…

別告訴他去蓋棉被純聊天,他今年可不是八歲,還相信這種鬼話。

沒一會兒,不知道是肯特的酒量太差,還是色不迷人人人自醉,肯特開始動手動腳,俊逸的臉孔含著春意,和麒麟攬著肩,開始訴起衷腸來了。

「…麒麟,我覺得他活該。」趁肯特去洗手間的時候,明峰沒好氣的說,「但你欺騙一隻有點智障的小動物,我總覺得有些可憐。」

「安啦,不算欺騙不是?我們是遠親啊,他們的春之泉,我也是有分的。」麒麟漫應著。
「這樣會不會太惡霸?他已經被上邪擺了一道了…」
「多我這道,說不定他會學聰明點。」麒麟笑嘻嘻的喝著香檳。「放心,交給我就對了。」

交給妳,那隻獨角獸就毀了。

明峰的耿直讓他看不下去,但是關係到麒麟的性命…她那句「活不久」讓他常常半夜嚇醒。

他決定走到陽台去吹風,硬著心腸裝作沒看到。

這實在很違背他的原則啊…明峰深深的嘆了口氣。

所謂歷史,就是人類受過的教訓記錄。但歷史總是重複上演,因為人類老是記不住教訓。這也適用於眾生,尤其是這樣風姿絕麗的獨角獸。

肯特喝醉的模樣非常的美,臉孔沁出淡淡的桃紅,眸光流轉,豔麗不可方物。明峰一整個納悶,像這樣清麗絕倫的生物,為什麼會去迷戀其他漂亮的人(不管什麼種族)。

他真的要看美人兒,不會拿個鏡子照一照就好?還老是被美色迷得頭昏眼花,一次次的被耍。看起來他的眼光很差勁,老是愛上一些居心叵測的傢夥。

這不知道算是一種才能還是災難。

總之,他讓麒麟灌得爛醉,而且在她花言巧語下,答應要帶他們去春之泉。

「但是親愛的,妳不會跟上邪一樣試圖飲用我們寶貴的泉水吧?」肯特還殘留著最後一絲理智。
「我發誓,」麒麟慎重的舉起手,「我絕對不會去喝泉水的。」

…這不是廢話?她當然不會喝…她是要整個泡在裡面。明峰更悶了,摸了摸口袋裡的短笛。天知道他的能力時靈時不靈,泡在春之泉的麒麟據說等於重新出生,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蕙娘又柔弱(?),他要保護她們兩個,不知道能不能夠…

懷著忐忑的心,他們隨著肯特,進入了他的家。他的臥室有面非常大的鏡子,會讓人想起哈利波特裡頭的那一面意若思鏡。

「好了,親愛的。」他親熱的抱著麒麟的肩膀,「只要我們跨入鏡子…就可以抵達春之泉了…」
「但我不能擱下蕙娘和明峰。」麒麟說。
「蕙娘小姐當然…妳握著她的手就行了。」但他完全忽視了明峰的存在。

於是,在獨角獸的引領之下,他們走入鏡子,來到了祕境「春之泉」。

握著麒麟的手,明峰閉著眼睛,手心都是汗。等他感到自己觸到柔軟的草地時,他幾乎昏了過去。

那是一種強烈的、充滿純氧感的森林氣息。對於呼吸慣了汙濁的人類來說,這樣的純淨實在太刺激了。過了十來秒,他才適應過來,暈眩的感覺這才慢慢消退。

張開眼睛,觸目都是深深淺淺的碧綠。他像是來到了傳說中的精靈之鄉,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每片樹葉、每滴露珠,都擁有著充沛的生命力。

他不敢太用力呼吸,因為空氣乾淨到讓人疼痛。因為…這片天恩豐沛的森林裡,有種美到不可思議的生物在漫步。

美得幾乎有朦朧感,的確,有些形似人間的馬。但也只是若干形似。這完美的生物讓他呆在當地,動也不敢動,生怕會驚嚇到這樣美麗、矯健、如夢似幻的靈獸。

他們為什麼要愛戀人類粗陋的處女?他們這樣纖細完美,再美的女子在他們面前都顯得粗糙。他們居然會為了所謂的「處子」如癡似狂。

「…太美了。」明峰只能擠出這三個字。他深深為了辭彙不足而苦惱起來。

這個時候,爛醉的肯特才瞧了他一眼,充滿自豪,「我族是三界之內最完美的生物。」

明峰不得不同意他。「…你不該變化成人類。」這太糟蹋了。

肯特睜著醉眼,呆呆的看著林間漫步的同伴。「…你不懂。太完美的美麗,才是有殘缺的。真正的美麗,是殘破中得到的完整。我族的美已經到了頂點,無可追求…這令人難以忍受。」

…我才難以忍受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觀點。明峰默默的想。

但麒麟居然跟著出了一會兒的神,笑了出來。「肯特,你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美的鑑賞者。」

肯特漾出一個甜蜜的笑,但讓明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所以我迷戀妳,親愛的。」

麒麟溫柔的看著他,「但是肯特,我不安好心眼,故意騙你帶我來春之泉的。」

「我知道。」肯特將麒麟抱個滿懷,「若不能變成靈獸,妳會死吧?我不願意見妳消失。」

麒麟先是睜大眼睛,又緩緩的閉上。她也抱住肯特。「我欠你一筆。」

「我已經得到報償。」肯特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額,「只要妳活著。我族不會殺害自己族人。頂多長老罵我一頓,把我放逐個幾百年而已。妳知道嗎?當初我好奇東方遠親的處女長什麼樣子,上邪變身給我看…和妳有幾分相像。」

「…大概是我曾曾曾曾…曾祖母子麟吧。」麒麟溫和的笑,「她和我是有點像的。」
「說不定那時候,我就愛上妳了…」

他們雙手交握,盡在不言中。

但發悶的明峰忍不住,「…我說,我們站在這兒看你們談情說愛合適嗎?你們族人的角為什麼變得好長?…他們衝過來了!」

蕙娘敏捷的舞空起來,抓著明峰的後領。不然他可能被四隻獨角獸的長角戳出四個透明窟窿。

「糟了,我們被發現了!」肯特這時候似乎酒醒了一點點。

…你們站在那兒演文藝片的時候,一點掩蔽都沒有,難道獨角獸都盲聾啞三重苦,通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聞而不群起而攻?

「你的大腦是怎麼長的啊∼」明峰哀叫了起來。

獨角獸似乎有自己無言的溝通方式,只是一瞬間,數十隻獨角獸圍攏過來,氣勢洶洶的頂著極長的角。
像是長槍一般,閃爍著鋒利的光芒,肯特的臉孔變得雪白,他將麒麟的手拉到自己脖子上,大喊大叫,「不!不要過來!這些人說,你們若過來的話,就要殺死我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族人遇害嗎?」

麒麟先是一怔,拼命忍住笑,作勢掐住肯特的脖子。「…叫你們長老或族長出來,我有話說。」

圍成大圈的獨角獸竟然停滯了下來,但也沒有散開。他們美麗的眼睛宛如紅寶石般璀璨,但也散發出一種霜寒的殺氣。

沒一會兒,一位身穿白袍的長者排眾而來。外貌上自然是飄逸俊美的,但他有種無形的威嚴,沈重的簡直與神威比肩。蕙娘悄悄的落地,身體一軟,饒是明峰動作快,不然可能跌到地上。

能將蕙娘衝擊到這種地步,麒麟凝重起來。靈獸皆有的驅邪,隨著修行越高,能力越強。尋常靈獸蕙娘並不看在眼底,她是八百年道行的大殭屍,但她畏懼子麟,也畏懼這位獨角獸長者。

不過,他為什麼不變化回真身?在春之泉,他們已經無須掩飾身分,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復獨角獸的模樣,倘佯在他們的聖地。

微風吹起長者的長髮,赫然發現他的臉頰上有刺青,那是一行花體文字,就刺在他的右眼瞼下。
麒麟一陣陣頭皮發麻,心裡暗暗喊糟。

靈獸有個不成文的傳統,若自覺有罪、遭受懲罰流放,會紋面代表悔過,並維持人形,受罰不可恢復真身。

既然獨角獸會請這位靈威濃重的長者出來,可見不是罪人。但他依舊紋面人身,應該是自我懲罰,會弄到長老或族長自我懲罰,獨角獸族裡應該出了大事。

「人類,」那長者開口了,語氣冰冷,即使聲音低沈悅耳,還是讓人不寒而慄,「已經殺了我的女兒還不夠,還欺騙我族逆子麼?」

「…我不完全是人類。我是…」麒麟趕緊撇清,但長者憤怒的打斷她的話。
「住口,混血的雜種!哪個人類不是混血?!你們這些可鄙、低下、無恥到極點的下流野獸!」長者情緒非常激昂,靈威更盛,震得蕙娘眼底滾淚,全身顫抖,明峰趕緊擋在她前面,握緊她的手,才讓她的臉恢復若干血色。

「殺人的不過是一個,這樣擴大演繹不覺得太狹隘?」麒麟也氣了,「作為一族族長的胸襟卻只有綠豆大?看起來獨角獸真的沒前途了。」

肯特張大嘴,瞪著膽識極佳但不識時務的麒麟。他費盡苦心演了這場好戲,結果麒麟跟他唱反調!

「人類!這就是無禮的代價!」長者怒吼,憑空打了個震耳欲聾的雷,電流灼熱的奔騰向麒麟。

麒麟賞了肯特一個喉輪落,托著他的下巴,狠狠地將他摔進獨角獸群中,雙眼晶光燦爛,她昂首發出一聲激越的龍吟,那震撼人心的聲音居然驅散了雷火。

「你對抗的不是麒麟,而是麒麟族的一切!」麒麟指了長者的鼻子,「我,甄麒麟,並不僅僅是人類而已。我是東方麒麟族的子嗣,生來就有麒麟角!」

「麒麟族又怎樣?」長者冷笑,「衝著東方神族搖尾巴當寵物,自甘墮落的靈獸!妳若以為我會念在古老的親族關係,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不過…」他轉眼看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肯特,「看在妳一念之慈,居然免我族子雷霆之災,我就聽聽妳說什麼吧。」

這老頭…好令人討厭。麒麟極度不耐煩,但看看虛弱的蕙娘和張惶的明峰,硬把氣忍下來。

「…請讓我進春之泉。」說是說得很客氣,還特地加了個「請」,但語氣之驕傲囂張,連明峰都黑了臉。

「不能。」長者回答的很乾脆,「將肯特帶走,關他個一百年,看能不能改掉愚蠢的毛病。這些東西…」他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讓他們受盡折磨而死!這就是褻瀆聖地的代價!」

他飄然而去,麒麟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但獨角獸的包圍圈越來越小,角尖鋒利的光芒不祥的閃爍。
「…現在怎麼辦?妳說啊!」明峰緊張到有些抓狂了。

「那只好執行C計畫了。」麒麟冷靜的看著越來越小的包圍圈。
「…妳該不會說妳還在想吧?」明峰很想乾脆掐死她。
「錯了,」麒麟氣定神閒,「我連想都還沒開始想。」
「…………」

現在站到獨角獸那邊還來得及嗎?他比較想宰了麒麟。

獨角獸在他們五尺之前圍成緊密的大圈,然後停滯不前。明峰的心情越來越沈重,覺得像是被貓戲耍的老鼠,困在鋒利角芒的牢籠裡,還被這些獨角獸的殺手這樣戲弄。

他不知道的是,獨角獸並不是殘酷好殺的種族。他們普遍喜愛音樂、藝術,對美有著無比的崇敬。或許是極度孤傲,甚至可以說是孤僻的種族,臨敵時的勇氣卻連神族都會膽寒。根據不可靠的傳言,遠古時西方神族試圖收服獨角獸,當中一隻叫做「尤尼肯」的獨角獸帶頭抵抗,最後他的長角串殺了七個天神,自己也跟著同歸於盡。

但他的靈能和激烈的勇氣震驚了整個天界,眾神放棄收服獨角獸的打算,並且一直給予同於神族的尊重。

他們擁有烈火般的勇氣,但他們並不好殺,尤其不想殺眼前這三個美好的「處子」。

這塵世,人類總是太早就被汙染。要看到這樣心靈純淨美好的處子,真的非常稀有。

但授命於族長,他們也不得不執行。但要怎麼徹底執行,又是個重大難題了。

族長要他們讓這些美好的褻瀆者「受盡折磨而死」,要怎麼辦到呢?殺他們很容易,助跑,衝鋒,這些褻瀆者可能連反抗都不及,就死了。但這不算是「受盡折磨而死」吧?

他們是愛好音樂和藝術的獨角獸,不是殘酷的邪魔。這讓他們很為難。

「先抓起來好了?」他們當中一個低語,「不然怎麼執行『受盡折磨』?」
「也對…」

一隻獨角獸騰空而起,往看起來最虛弱的蕙娘衝鋒,明峰大驚,拔出口袋裡的短笛,輝煌的霧氣乍湧,像是一道模糊的光劍,隔擋開了獨角獸的攻勢。

明峰和獨角獸都是一怔。

「決定就是你了,明峰!」麒麟跳了起來,很有氣勢的指過來,「妙蛙種子,藤鞭!」
「我不是他媽的妙蛙種子!」明峰大叫,「什麼是藤鞭啊?!」

但他手底的短笛像是感應到指令,從筆挺的劍身柔化成鞭狀的光,隔擋開了獨角獸淩厲的攻勢,鞭尾還在眼角掃了一下,逼他後退。

「我就說還有C計畫嘛。」麒麟叉腰大笑,「上吧,飛葉快刀!」
「飛葉快刀又是什麼啊∼∼」明峰慘叫著,但原本柔化成鞭的光化成片片飛鏢,從來沒見過這種武器的獨角獸躲得左支右絀,還是挨了幾下,立刻瘀青了。

「皮卡丘,電光一閃!」麒麟舉手。
「誰是皮卡丘?」明峰已經不是生氣可以形容,但他不由自主的舉起短笛,強大的電流砸在獨角獸的身上,讓他暈厥過去。

…現在是什麼情況?不要說明峰矇了,連獨角獸群都一起傻掉。

這個男性的褻瀆者居然這樣輕易的打倒他們族裡的勇士!不能讓他們逃走!顧不得徹底執行,他們一起衝上前。

「莎奈朵,催眠術,瞬間移動!」麒麟舉起手。

莎奈朵?那是啥?明峰氣急敗壞。妙蛙種子、皮卡丘,他還跟麒麟一起看過動畫。莎奈朵?這三小?

「這集我沒看過!」他大吼,閉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末日…

睜開眼縫,他看到獨角獸居然集體打起瞌睡,還在發呆的時候,他們眼前風景快速的模糊,電光雷火間,已經瞬移出包圍圈。

「我看過。」蕙娘淡淡的說,拉著明峰跟在麒麟背後逃生。

……

「麒麟!妳有點常識好不好?!我求求妳不要這樣脫離現實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4:33

第七章  轉生

這不知道是明峰第一千零幾次懊悔不該當麒麟的學生。問題是,每次懊悔,每次上當,一點進步也沒有。

她的A計畫從來都不可靠,B計畫是標準的「現在開始想」。更糟糕的是,她的C計畫居然是…「還沒開始想」。

到底跟這樣的師傅有什麼前途,你告訴我?






跑到心臟快跳出來的時候,明峰只有無盡的懺悔與懊惱。人家獨角獸有四條腿,麒麟有慈獸血統,跑得也不慢,還有閒情逸致往後面丟符咒阻礙獨角獸的追捕;蕙娘是殭屍,不會累,還可以幫著放結界;唯一可憐的是他這個號稱「長生不老」但依舊是血肉之軀的軟弱人類。

他是造了什麼孽呀?!

「麒、麒麟!」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覺得自己會一命嗚呼,「妳往那邊跑、跑…呼…是要跑去哪?」
「去春之泉啊,還要問?」她氣定神閒,看起來再跑個一晝夜也是熱身運動而已,「嘖,獨角獸的幻陣搞不好比麒麟族還強…明明就聞得到泉水的味道,怎麼就走不到呢?」

明峰才覺得一整個莫名其妙,他們幹嘛老兜著圈子?明明右轉就可以通往泉邊,麒麟就是要往左邊跑,雖說地球是圓的,理論上都會抵達,但要刻意這樣繞地球一週來證明,未免不切實際。

「這裡啦!」他已經覺得肺要爆炸了,「妳眼睛出什麼毛病?連路都不會看?」

麒麟倒是訝異了一下。獨角獸的幻陣的確高明,就算她靈力最巔峰的時候搞不好都還看不穿,她這說強不強,說弱不弱,身體遠比腦袋聰明的笨蛋弟子,居然一傢夥就找到路了。

一拐彎,跟著連滾帶爬的明峰衝下山坡,果然,廣大的春之泉就在眼前。

發一聲喊,緊追不捨的獨角獸群起衝鋒,立刻破除了蕙娘一路留下來的結界,但結界破裂也延遲了他們幾秒鐘,這一點時間已經讓他們衝到泉畔了。等他們憤怒而至時,蕙娘再次佈下的結界又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說是春之泉,事實上卻是個極為廣大的湖泊。在人間隱居的獨角獸,小心翼翼的保留了這個島嶼和泉水。

據獨角獸的傳說,當初天柱斷裂,列姑射島崩毀陸沈,失去故鄉的靈獸一族也有了歧見。怨恨神族的靈獸往西,願意和神族重整世界的靈獸留了下來。對同族的分裂與臣服忿恨,往西的靈獸紛紛折角立誓,絕對不再回到東方,再也不見罪魁禍首的東方諸神。

這就是獨角獸的起源。

懷著痛苦和悲傷的獨角獸來到西方的愛琴海一帶。眷念舊土的獨角獸帶來了列姑射島的泥土和靈泉水。他們用最強大的幻陣保護了最像家鄉的一個島嶼,在島的根柢埋下列姑射的土,將靈泉水倒入這島嶼的湖泊中,成了新的「春之泉」。

他們成了孤傲的一族,拒絕任何眾生染指玷汙他們僅有的家鄉。

但他們強大的幻陣卻有一個極大的弱點。他們怨恨神族,和原本是神族的魔族,以及臣服神族的妖類,所以幻陣完全針對這些眾生。而人類在他們眼中太卑微,血統又混雜太多眾生,幻陣同樣也對這些混血人類有效。

不過,他們忽略了,這世界還有極其稀有的「純種人類」。

明峰因為這個疏忽,引導麒麟來到春之泉。

麒麟看到春之泉,神情變得恍惚而甜蜜。她擁有強烈的麒麟血統,相當程度的被靈泉吸引。論起源,不管是麒麟一族寶貴的化育池,還是獨角獸極度珍視的春之泉,都來自已經毀滅的列姑射原島上的靈泉。

「徒兒,你可頂得住?」後面的獨角獸已經快要攻破蕙娘的結界,她只能勉強支撐。
「頂不住也得頂住!」明峰脾氣很壞的吼,「快去吧妳,什麼時候了,還耍嘴皮子!」他拔出短笛,冒出旺盛輝煌的光霧,像是一把巨劍。

麒麟咧嘴一笑,她衝往泉畔…只見一匹巨大無比的獨角獸從泉水中湧現。她瞠目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她看到稀有的、眾生的亡靈。

那隻巨大無比,連蹄子都比麒麟高的獨角獸英靈望著麒麟,火紅的瞳孔卻有絲笑意。「倒沒想到,我死去這麼久,居然還可以看到東方遠親的子嗣。」

他低沈渾厚的聲音並不是用「聽」的,而是在心底、腦際,嗡然而巨大的迴響。

攻破結界的獨角獸群不再動作,紛紛朝著巨大英靈屈膝。

「…尤尼肯。」麒麟深深吸了口氣。她幾乎是本能的知道,這就是無畏天界神威,為了族群自由刺殺天神的獨角獸。他的威名成了獨角獸的種族名。

「是,我是。」他睥睨著麒麟,「遠親的人類女兒,妳來這做什麼?」
「我來成為真正的麒麟。」她滿不在乎的回答。

他發出雄渾的笑聲,蕙娘呻吟一聲,倒在草地上,蜷縮成一團。她透支了太多力量,又讓驅邪的獨角獸英靈衝擊,比遭遇獨角獸族長還吃力,她毫無辦法的呈現假死現象,避免內丹毀滅。

「蕙娘!」明峰大叫,他抱起毫無生氣的蕙娘,眼眶憤怒的發紅,「你殺了蕙娘!」揮著手裡的巨劍,他激動的奔上去…

麒麟卻伸出腳絆倒了他,讓他跌了個狗啃泥。

「你那麼激動做啥?」麒麟冷冷的,「蕙娘沒事的。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插什麼嘴?」

吃了一嘴沙子的明峰狼狽的爬起來,摀著流血的鼻子。他得很忍耐才能克制弒師的衝動。

尤尼肯冷淡的睇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彎起,「妳這人類小徒不錯,妳也很不錯。」

「比不上您老人家。」麒麟敷衍的恭維一聲,「老大,就借洗個澡,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每隻獨角獸都能洗,就我不能?頂多我付浴資,如何?」

「哼。小姑娘好大口氣。」尤尼肯冷笑,「妳有一半人類血緣,入了春之泉,有一半的機會是會死的。另一半的機會雖然不會死,也不見得能化身為靈獸。若聽我的勸,妳不妨照這樣子活下去,也有一兩百年好活,雖然短命點,也是人類的壽限。何苦刻意來找死、甚至自找成怪物?」

明峰聽到發愣,不禁大怒,「…麒麟妳居然騙我!妳…」

「小孩子有耳無嘴啦!哪邊涼快哪邊站!」麒麟兇他,洶湧的氣勢居然讓明峰閉了嘴。
「尤老大,」麒麟轉頭心平氣和,「這些你我都明白,但我非下這泉不可。」
「為什麼?」尤尼肯偏著頭。
「尤老大,」麒麟笑笑,「您過世已久,塵世原本無須留戀,為何保存了所有靈力,以亡者的身分存在?這對靈獸來說,不但痛苦,也是種恥辱。」

尤尼肯瞇細了眼睛,「我有我的理由。」

「尤老大,我的理由和你相當。你看到或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萬一有那一天,我不能用這樣什麼都不是的身分去處理。我想你會明白的。」

巨大的獨角獸英靈凝視著麒麟,許久許久。他突然一笑,「沒想到遠親出了這樣有膽識的姑娘。我不阻妳,但也不幫妳。是福是禍…就交給命運吧。」

「…麒麟不要!」聽得一頭霧水的明峰終於想明白了,緊張的大叫著衝上去。

但麒麟已經優美的一縱,跳進了春之泉深邃的寶藍之中。

「…麒麟,麒麟!」明峰狂喊著,也要跟著跳下去,「麒麟!」

尤尼肯振蹄,引起強烈的地鳴,連春之泉都掀起宛如海嘯的波濤,屈膝的獨角獸紛紛翻倒。明峰讓他震得往後跌,好不容易才穩住腳,心裡湧起又恐懼又無力的感受。

但這巨大的獨角獸英靈卻揚了揚眼,真正的正眼看待這卑微的人類。

「…哼。」他冷笑一聲,「憑你一個凡人,也想進入我春之泉?方纔聽了這麼多,難道你理解力如此低落?連有一半麒麟血統的遠親女兒都未必能如願生還,你一個脆弱容器的人類,春之泉只會是你腐蝕一切的毒藥!」

「我懂,我懂啊…」但是看著寶藍深邃的廣大泉水,明峰的心整個揪緊起來。他常被麒麟整得哭笑不得,暴跳如雷,他也常自覺命苦,跟到這樣不成材不像樣的師傅。

但…她是麒麟啊!是他的親人,他的師傅,這世界上勉強可以算是「同族」的孤寂旅伴。就是因為她那不在乎、懶洋洋又寬容的笑容,他才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是小事一樁。

不然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多遺憾又痛苦的事情,他連真正的親人都不能夠相聚的孤獨中,只有麒麟和蕙娘,出嫁的英俊,是可以相依又不會帶來災害的親人…沒有她們,他早就讓蝕骨的孤寂侵蝕腐敗了。

「她是麒麟啊,你不明白,她是世界上唯一的麒麟。她才不會死!就算變成怪物,也一起當怪物啊!麒麟,妳不是說我留級了?我還沒畢業,妳不能拋下我走掉啊!麒麟!」他聲嘶力竭的對著春之泉喊,充滿驚懼無淚的憂傷。

尤尼肯動容了。這凡人少年充滿一種強烈的感染力,連他這樣一個鎮守春之泉的冷情亡者都動容了。當他用「心」去看那個孩子,瞇細了豔紅的眼睛。

「你是繼世者。」他冷靜的說。
「我不是他媽的繼世者!」明峰狂怒起來,「麒麟說過,我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用不著跟他媽的劇本走!我就是、我就是我!我是宋明峰,不是什麼繼世者!」

他這樣的無禮,卻讓尤尼肯真正的微笑起來。

「人類毀滅多次,多次出現『彌賽亞』。」尤尼肯平靜的說,「這些『彌賽亞』都是未來之書預言的『繼世者』,他們幾乎都讓天界收服,僅有的例外在魔界。真人,你的決定與眾不同。不過身為一個只有過去沒有未來的亡者,未等你蓋棺論定,我是不會給予肯定的評價的。」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評價,也不需要你給我任何東西。」明峰乖戾的說,「我只想下去打撈麒麟。這麼久沒有浮上來,她說不定溺水了…」

「她不會溺水。」尤尼肯睥睨著他,「我想,你心裡也明白。轉生宛如重新孕育出生。我要提醒你,靈獸的胎兒期長短不一,短的不過一兩年,長的話…終其一生,你也不能與她重逢。」

「我的一生,可能比你想像的長。」明峰深吸一口氣,「我等。我等她!」

尤尼肯垂眼望著這蜉蝣似的短命種族。他們的情感總是太熾熱,像是徹底燃燒生命般。但他卻發現很喜歡這種熾熱。

因為,他也是這樣激烈燃燒、完全不像靈獸的戰士。

「哼,隨你便。」他踏浪而去,轉頭對明峰說,「若她成了怪物,不管她願不願意,我都會將她扔出春之泉;若她死了,看在你熾熱的勇氣上,我會將她的屍骨賞給你。」

他傲然的揚首振蹄,「尤尼肯從不撒謊。」消失了他巨大的身影。

明峰軟軟的癱坐下來。他面對魔王都沒有這樣巨大的壓迫感。別的獨角獸若是霜雪捏塑,尤尼肯就是用純白淨火凝聚而成。形態或許相類似,但本質上卻宛如雲泥。

這個高傲、暴躁、擁有極高自尊心和鋼鐵意志的獨角獸英靈,有種崇高而嚴厲的信念和堅強心智,讓他和玩弄權謀的魔王不同。魔王有顧慮、思緒縝密,這讓他凡事都留餘地,但這種智慧削弱了他的魔威。

而這個將一切雜質都燒個精光,只剩下火燙執著的英靈,像是不可逼視的太陽,讓人產生超乎理智的敬畏。

尤尼肯從不撒謊。他完全沒有懷疑的信賴這句話。的確,進入春之泉,即使他吞了如意寶珠,但保護的也只是肉體長生不老,他的靈魂能否完整,沒有半點把握。

他坐了好一會兒,設法把蕙娘救醒。蕙娘甦醒以後,比他想像的鎮靜。

「麒麟進泉水了麼?」這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

說不出話來的明峰,只能點點頭。

蕙娘望著天空,慢慢坐直起來。「…你去吧,明峰。麒麟說過,她這一去,說不定不是十年八年可以了結。看你是要回紅十字會,還是要回家去…」她溫柔的苦笑,「當初我就勸她,讓你先回紅十字會,我悄悄陪她來就是了。你若知道了,一定會在這兒乾等。但她說,你若沒看到結局,怕是會翻天覆地的找起來,萬一被拐去神魔兩界,她死也不甘心…」

「麒麟不會死。」明峰急急的打斷她,「我等。」

蕙娘的表情漸漸悽苦。「…傻孩子。」

「蕙娘也很傻啊。」明峰低下頭,「我們都傻。」

他們在泉畔結廬,等下去。不知道尤尼肯給族人什麼指示,他們沒有再來刺殺,連肯特都放了出來,專門來替他們送糧食,照料明峰和蕙娘。

「…你回米蘭吧。」明峰對他非常過意不去,「我們害苦了你。」

肯特聳聳肩,「反正我也待得太久了。雖然勉強變出幾條皺紋,但已經有人懷疑我的青春太永恆。休息一陣子也好,剛好改換模樣再出發。」

他愴然的望著春之泉,「…她的機會不大。」

「我還沒看到她變成怪物,尤尼肯也沒將她的屍骨賞給我。」明峰低聲,「我等。」

一天天,一月月,明峰在泉畔等下去。蕙娘恢復常態,這天惠的森林裡,充滿各式各樣的水果、堅果,可食的野菜和蘑菇。她將草廬搭建得更牢靠,甚至挖了個地窖。她取蜂蜜作糖,製作各式各樣的果醬,醃製蔬菜,曬乾蘑菇。

身為一個獨角獸眼中的異類邪魔的殭屍,她顯得淡然而從容。但不管她的種族,她的確是獨角獸眼中的「處子」。雖然族長厭惡這兩個異族,但其他的獨角獸對她好奇,漸漸的,也被她完美的廚藝征服。
美食到了極致,就是一種藝術。而獨角獸對藝術是沒有抵抗力的。

他們漸漸的熟悉了惠娘,接納了惠娘。而明峰,這個凡人。他每天坐在不可接近的泉畔,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泉水,那種堅持,也感動了獨角獸們。

在非求偶期,原本獨角獸很少長期留在春之泉。這次聚集,是因為族長的女兒去世,他們齊聚參與喪禮。失去家鄉的獨角獸也遭遇了神族的困境,除了列姑射島,他們也受到人間神祕的排斥,漸漸的凋零。年長者過世,而新生兒數百年來只有寥寥幾個。

看似充滿天惠的家鄉,卻籠罩著沈沈的暮氣。許多獨角獸開始在人群中孤獨的生活,不想也不忍面對。
但這兩個看似雜質的異族,卻用不同的方式打動他們遲暮而哀愁的心。他們開始喜歡回來,徜徉在森林裡。他們喜歡到泉畔,吃蕙娘的好菜,聽明峰說他的所見所聞。

一個個好聽的故事。

這種改變是怎麼發生的,他們並不清楚。即使是這樣哀傷的明峰,但靠近他,就可以感到泉湧的生氣。他們尊敬的稱呼明峰是「彌賽伊亞」,意思是「帶來光亮的人類」。

靠近他,就感到眾生與人類沒什麼不同的奇妙感。一直與世隔絕,執著孤獨的獨角獸,終於意識到,自己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

他們常常一起坐望著漸漸西沈的落日,耐心的等待著。

和明峰一起等待著。

***

她一直作著相同而重複的夢。

廣大到一望無際的房間裡,陳列了密密麻麻、高聳不見頂端的架子,隔成一小格一小格,只有魔術方塊大小。

她只能躺著,感到自己被分割,分割下來的部份,被放置在每個細小的格子裡。

不會痛,但有割裂感。她很想起身,但只能凝視著這個緩慢而漫長的過程。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是極鈍的刀在靈魂上磨。不算痛的痛楚到達頂點,偶爾她會難以忍受的昏過去。

有時候,她會知道放錯格子,默默的想,「放錯了。」但放錯格子也必須從架上收回,重組進她無法動彈的身體,然後再次分割,放置到對的格子裡。

她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似乎很長,又好像很短。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夢,在極短暫的清醒時,凝視著遙遠水面、宛如大理花的冰冷陽光。

然後她又陷入重複的夢境。不斷的分割、放置、重組,循環不已。

她無法動彈。也是這在樣無能為力的狀態下,未來之書再次造訪她,這次麒麟無法轉頭、無法拒絕。因為她連心智都還在重組中,所以只能被迫望著「未來之書」。

哼。真會挑時候。她模模糊糊的想。不過看看又怎樣?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麒麟。

她看了。但和其他被挑中的人不同,她略過許多人名和關鍵字,想看清楚未來之書的架構。

越看,她越感到困惑。她漸漸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看不懂,只能臆測。

這部漫長的書籍,組成有些類似程式語言,充滿了「if」、「then」這樣的語法。只是完全用文字所組成。不是中文或歷史長流中人類或眾生的任何一種語言,但就像出生前就學習過,任何人都能沒有困難的閱讀,但能夠理解多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本樹狀結構,無數歧途卻殊途同歸的發展、結局,繁複而巨大的劇本。

劇本?麒麟瞇細眼睛,恍然大悟。啊…完全像是「mud」。

MUD是「多人地下城堡」 ( Multi-User Dungeon )、「多人世界」 (Multi-UserDimension) 或「多人對話」 ( Multiple-User Dialogue)的簡稱,指的是一個存在於網路、多人參與、使用者可擴張的虛擬實境,其界面是以文字為主(Reid,1995)。這一種遊戲在70年代末期及80年代初期風靡了美國中學、大專院校的學生。它讓使用者透過網路連線,彼此藉著遊戲本身對於戰爭、魔法使用的相關文字描述來進行遊戲。

這是最早的網路遊戲,發跡1979年,由Richard bartle和Rog trub shaw寫的MUDI,運行於vax/xms主機上。

對,未來之書像是mud的劇本,只是更複雜、讓過程充滿可能性,連斬釘截鐵結局都還隱藏著隱藏結局。

在分割和重組的夢中,她閱讀著未來之書。她研究著奇特的結構,看到天柱折斷的必然結局。但因為這樣奇特、能夠自行發展的架構,所以當世界沒有因此崩毀時,又衍生了情節,再次導向毀滅。

悄悄的,她彎了嘴角。

很有趣。因為mud的創造者和管理者通常也稱為「大神」。這是種神祕的巧合。雖然粗陋而簡略,但mud的原理居然是極度簡略的「未來之書」劇本。

無言的,「未來之書」似乎在「凝視」她。在重組的麒麟面前,擺下一個包覆甜蜜糖衣的毒藥似的「建議」。

唯有怪物可以殲滅怪物,唯有「無」可以吞噬「無」。

麒麟沈默許久,彎了嘴角。閉上眼睛,她繼續作著分割和重組的夢。直到她能夠真正的、站起來。

這天,和其他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同。

明峰連線到紅十字會閱讀最新的研究報告,天濛濛的亮了起來。在這樣健康的環境下,他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七點就睡,四點起床,可以說是他這生中最規律的生活。

肯特一直盡量讓他們生活舒適,但在春之泉使用任何現代化的電器都是種怪異的事情,況且蕙娘完全不需要。明峰只要求了一部筆電和網路。他需要多些新知,即使麒麟不在身邊,他也沒有放棄過學習。

(至於筆電無須充電和沒有現代文明的春之泉島何以可以使用網路,這些別深究比較好。為了不讓自己產生暈眩感,明峰很聰明的不去問。)

伸了伸懶腰,明峰慢慢的走出大門。萬籟俱靜,太陽緩緩的從地平線湧出無數金光。

他們的屋子向西,所以太陽從屋後升起,他望著日出的美景,又轉眼向著點點層層的春之泉。

然而,波濤洶湧,泉水翻騰。明峰臉孔乍白。

這段等待的時間內,尤尼肯只出現過兩次。而他出現的時候,都只肯給他一個麒麟未死的答案,詳情一概不提。而廣大深幽的春之泉,只有尤尼肯現身才會有動靜。

這次會是什麼答案?是成為怪物的麒麟,還是殞逝的屍骨?

他奔向泉畔,漲滿無法忍受的痛苦。長久等待,無數交錯失望與希望的漫長歲月。

「尤…」他張口呼喚,聲音卻哽在咽喉。

一匹蒼青色、鬃髮飄揚在晨風中的「駿馬」,踏浪飛馳。額上一對糾結如龍的角,纖細俊美更勝獨角獸,張口低吟,嗡然的和薄霧的大氣迴響。

「她」踏上岸邊,幾乎有三個人高,傲然的望著明峰。但那眼睛…那促狹的、懶洋洋又嬌媚的眼神,一點點也沒改變。

「…麒麟?」明峰低低的,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彎了嘴角,身形模糊霧化,又重新聚攏。他的師傅,那個嗜酒如命、愛好美食的永恆少女,出現在他面前,微微擡頭的看著他。

「啊,你的頭髮怎麼這麼長?」麒麟插著腰,「跟著肯特學喔?你沒聽過東施效顰嗎?」
「…妳這混蛋!」明峰漲紅了臉,激動的抓著她的肩膀,「五年!妳一去就是五年!見面只會問我頭髮為什麼這麼長!?見面就只會笑我…妳這混蛋!」他大叫,眼淚不斷的滾下來。

「…你真的很愛哭欸。」
「妳給我閉嘴!哇∼」明峰乾脆嚎啕起來。
「…徒兒,你要抓著我哭,我沒意見。但我的衣服忘在湖底了…」麒麟搔了搔臉頰。
「妳有哪裡我沒看過?」明峰惡狠狠的將洗得發白的襯衫脫下來,摔在她的頭上,「妳開腸破肚的時候是我在上藥的,繃帶是我換的!妳這…妳這…妳這混帳師傅…哇∼」

哎。麒麟悶悶的把襯衫穿起來。她個子嬌小,明峰的襯衫都快到膝蓋了。

這年頭啊,當師傅的怎麼這麼苦命,徒弟的氣燄怎麼這麼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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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4:59

第八章  代價

蕙娘看到麒麟,比想像中還鎮靜。「回來了嗎?主子?」語氣很平靜,像是和麒麟分別了五分鐘,不是五年。

「蕙娘,我餓了。」麒麟皺著臉,「原來過了五年啊…難怪我覺得饞得不得了。還有酒,酒呢?我要酒啊∼」

「我早就準備好了。」蕙娘淡淡的說,「核桃酒如何?我自己釀的。」

麒麟像是餓虎撲羊,抓起那小罈核桃酒猛灌,非常痛快的哈氣,「爽!最難過的不是轉化,是我可憐的酒蟲。足足餓了五年哪…」她據案大嚼,含含糊糊的誇獎,「太棒了,蕙娘真是天下第一…」


「慢慢吃,還很多。」蕙娘輕聲說著,「我一直都在準備,準備著這一天。」

「妳吃慢一點好嗎?誰跟妳搶?」麒麟吃得狠了,嗆咳起來,明峰跳過去拍她的背,「妳找死啊?堂堂禁咒師死於噎死,這傳出去能聽嗎?妳吃慢點行不行?…喝水啦!誰讓妳喝酒順氣的?妳就不怕急性酒精中毒?這裡離人間的醫院可是很遠的!」

嘴裡不斷的抱怨,明峰卻乖乖的站在麒麟身邊,服侍她進食。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麒麟歸來只是一場夢,像是之前無數清晨驚醒後,了無痕跡的夢境。那總是讓他痛哭失聲。

麒麟遠比他想像的重要許多。雖然是這樣一個爛酒鬼,這樣一個不戲耍他日子過不去的混帳師傅。但是沒有麒麟,就是不行。

他一直服侍她吃完滿桌早餐,這才確定這是真實,而非幻夢。

「甜點呢?」麒麟用湯匙敲著盤子,「甜點甜點甜點∼還有我的酒∼酒杯空了空了空了∼」
「知道啦!妳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行不行?」吼完她以後,明峰覺得很疲倦。真是莫名其妙,他做啥一直在等這個爛酒鬼…

轉進廚房,他正要喚蕙娘,卻聽到蕙娘壓抑著,發出類似啜泣的笑聲。

表面鎮靜的蕙娘,交抱著雙臂,緊緊的抵在牆上,臉上闌珊著蜿蜒洶湧的淚,卻在笑。壓抑著狂笑。一聲聲,喘不過氣似的,啜泣般的狂笑。

他躲了出去,站在幽暗的甬道,眼眶漲痛溼熱。

或許蕙娘的心情,他最明白。因為他也是這樣。

***

麒麟轉生成功的消息,很快的就傳遍了春之泉,蔓延到散居各地的獨角獸們。他們好奇的湧回故鄉,看到那位懶洋洋、純淨美好的遠親處子。

她多半維持著人形,偶爾興起才會變回真身,那蒼青色的身影引起許多獨角獸的愛慕。連憤怒的族長都緩和許多,跟麒麟狠狠地吵過幾次,打過一架,居然成了莫逆之交。

但更讓人訝異的是,她和尤尼肯奇特的友情。

她短暫居留在春之泉的期間,每天清晨都會化為真身,踏浪去尋尤尼肯。

「…哼。」尤尼肯睥睨著相形之下非常嬌小的蒼青慈獸,「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妳,不完全。」

「對啊,我不完全是慈獸。」麒麟泰然自若,「反正以前的我,人不人鬼不鬼,現在只是慈獸都不慈獸了。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尤尼肯低頭看她,「…妳並不知道妳付出多麼重大的代價,將來妳必定會後悔的。」

麒麟飛快的反擊,「那麼尤尼肯,你後悔了嗎?」

這位高傲的英靈瞬間變色,用著火紅熾熱的眼睛灼灼的望著她。或許可以讓其他眾生、甚至天神都膽寒,卻嚇不住這隻蒼青色的慈獸。

「哼哼。」他緩和下來,「有時候。畢竟我當初祈求力量時,實在太年輕,年輕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啊,那我也有時候懊悔一下好了。」麒麟無畏的回答,「想要得到些什麼,總要付出些什麼。」

這讓尤尼肯困惑起來。「…我不懂。妳真的了解妳付出什麼嗎?我當時太年輕,以為沒有選擇。妳呢?我並不認為妳對什麼抱持著執著。」

麒麟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尤尼肯以為她不明白,「我付出的代價是,我成了『無』的眷族。我不會消亡,因為我本身已經消亡。即使這世界毀滅殆盡,我亦與虛無同在,存在著意識的…永遠不能解脫的無期徒刑。妳懂這是多慘烈的代價嗎?」

「我知道啊。」麒麟的語氣很輕鬆,「沒有終點,也無從出發的旅程,對嗎?」
「妳也付出相同的代價嗎?」

麒麟笑而不答。

「為什麼?」
「這個啊…為什麼呢?」麒麟仰頭思考了一會兒,「我就是想搗蛋一下啊。我就是,討厭這種結局。創世者或許身分高貴,若生在現代,搞不好是天才程式設計師…但他寫作的功力實在太爛。這種鳥結局誰能接受啊?」

她露出一個促狹,帶著可愛邪氣的笑容,「這世界這樣寶貴,哪是那種五百塊一本的劇本可以糟蹋的?我不好好搗蛋一下怎麼行哪?」

尤尼肯盯著她不放,「妳會懊悔的。」

「怕啥?」她朝尤尼肯搖了搖滿頭蒼青的鬃髮,「我真的很懊悔的時候,還可以跑來跟你哭。我想,會跟你一樣,『有時候』。」

她輕鬆哼著歌,踏浪而去。

尤尼肯注視著她的背影,然後緩緩沈沒入泉心。哼哼,這高傲的小妮子。他噙著笑,閉目臥在幽深的泉底,遠遠傳來獨角獸隱約縹緲的歌聲。

妳不了解,『有時候』往往會讓這些活生生的歌聲打滅。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有預感,麒麟懊惱到跟他哭訴的時刻,永遠不會來臨。

這樣一個奇特的小妮子。

***

尤尼肯是最初西來的獨角獸之一,他知道的事情,遠比麒麟想像的還多。

她天天造訪,與尤尼肯的密談,從來不讓明峰和蕙娘知道。但她偶爾興起,也會聊聊一些八卦。

(你知道的,任何女人都喜好八卦,哪怕是轉化為慈獸的麒麟也不例外)

甚至後來她連線到舒祈那兒,跟她講了這個她覺得很有趣的事情。

現任天帝慈明堅忍,在他治下,不但平息了上任天帝的戰火,也和水火不容的魔界達成和議,與各方天界修睦,政績璀璨。相傳這位原名「雙華」的天帝,原是一方神域的小小神王,後來前任天帝禪讓,他才繼任的。

msn的視窗空白了好一會兒,舒祈慢吞吞的回答,「連我都知道,那八卦在哪裡?」

「嘿嘿,」麒麟邊笑邊打字,「我聽說王母抱怨過天帝有著人類般的軟弱心腸。」
「這也不是新聞。」
「八卦就在這裡。天帝不是有著人類般軟弱心腸,而是,天帝有著人類的軟弱心腸。」

空白了很久很久,舒祈才傳來一句,「什麼?!」

「對,天帝是『彌賽亞』。跟明峰一樣,是純種人類,預言中的『繼世者』。他選擇了服從天命,也成了現任天帝。」
「…的確是我不想知道的大八卦。」舒祈頓了一下,「妳怎麼會知道的?」
「我結識了獨角獸的某個老大,現任天帝還是人類的時候,神族剛玩壞了列姑射島,就是天帝平息了島主的憤怒。當時那個老大親眼目睹…直到獨角獸和麒麟分家西行的時候,那位雙華先生已經轉化為神族,禪讓的日期都定好了。」

「…列姑射島島主?」舒祈訝異了,「這位身分神祕的島主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而且天帝憑什麼平息她的憤怒?」

「因為,她是最偏袒人類的古聖神之一。舒祈,別裝了,妳會不知道悲傷夫人?」

舒祈在電腦那端變色了。

先於一切神魔、眾生,渾沌初分時,古聖神就存在了。即使是神佛,也不了解古聖神的一切。有人說,他們是最初有識的精神體,乃是無知無識的太初所萌化,但也只是推測,不知道事實如何。

古聖神不入神魔領域,別有所棲,通常都安靜的與天地同眠。只有一個古聖神與眾不同,她不但棲息在人界,還酷愛人類。但是因為她的能力太過強大,會破壞天地平衡,所以她也只是觀看著,並且將人類的悲哀拿走。

這也是為什麼人類的悲哀再巨大,通常都可以經由時間的洗滌漸漸淡忘。神魔都敬重她,也不敢太傷害她的子民,雖然神魔都諂媚似的上了許多封號給她,她卻只自稱悲傷夫人。

她是絕對中立的存在。只有人類毀滅的時候才會起身。也因為她的偏袒,人類若滅絕了,神魔也別想存在……因為她誓言過,人類滅絕,眾生都得陪葬。

這些,經由檔案夾的各路幽魂告訴過她,但她不知道悲傷夫人居然是列姑射島島主,更不知道天帝居然是個純血人類的「彌賽亞」、「繼世者」。

許多謎團也因此解開了。

身為『繼世者』的純血人類雙華,默默的接受命運,什麼一方神域小小神王,大約也是前任天帝為了減輕阻力編的鬼話。轉化為神族的雙華看不出任何破綻,接受禪讓成為天帝,甚至成為「天柱」的父親,因此耗費了大半的元神。

他漫長的一生都在設法呼喚和平,延續這世界本已毀滅的命運。耗盡一切,默默忍耐。

「…轉化並不是一個很穩定的過程。」良久,舒祈才回了這一句。
「的確。」麒麟回答,「所以天帝的壽命,比許多天人都短很多。而且他…」靜了一會兒,「燃燒殆盡。」

舒祈又沈默了很久。「麒麟,我的時間停滯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妳還不告訴我?」在螢幕那端,舒祈笑起來,「也罷。我想妳也知道,天帝沒有多少時候好活了吧?」

「是啊。」麒麟喃喃著,「二十五年吧。頂多二十五年。」
「我得停滯到那時候嗎?」舒祈發著牢騷,「這多不正常。我的存款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啊。」

她離線了。

麒麟抱著胳臂,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拿起筆電旁邊的葡萄酒,她大大的灌了一口。宛如貓咪般,滿足的瞇細了眼睛。

「我要走了。」某個清晨,她化身為慈獸,跟尤尼肯說。

他睜著寶石紅的眼睛,靜靜的看著麒麟,身量縮小,只比她略高一些。「這個時候,我就覺得特別懊悔了。」

麒麟微偏著頭,「我應該很快就會成為你的同伴。」

尤尼肯搖搖頭。「我寧願一直懊悔,而妳可以在風中翺翔飛馳,永遠無拘無束。」

「…我一生沒愛過任何人,不了解戀愛是怎麼回事。」麒麟垂下眼簾,「但現在似乎有一點點明白。」
「哼。」尤尼肯傲然一笑,「黃毛丫頭,妳還有很多要學的。」

麒麟接受了尤尼肯印在她額上冰冷的吻。這個瞬間,她百感交集。

「我說不定錯過一些美好的事物。」麒麟柔聲。
「但妳也得到更多。」尤尼肯光潔的雪白鬃髮無風自飄,「飛翔吧,小姑娘。隨妳的心意,載歌載舞的走向末日吧。到那時,呼喚我。」

麒麟灑脫的一笑,走了。

她帶著明峰和蕙娘,重抵人世。如凡人般搭乘飛機,忍耐著長途飛行,回到汙濁囂鬧的家鄉。

失蹤這麼久的時光,他們的親友幾乎都已經絕望了。紅十字會慌亂成一團,她的學生們徒勞無功的和獨角獸交涉,卻沒有絲毫進展。但她卻悄悄的回到家裡,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來探望的阿旭和莉莉絲,卻感到極度微妙的不同。原本靈氣宛如日薄西山的麒麟,一轉旺盛得幾乎可以觸摸,比她早年最盛時還充沛。甚至他們那個懶洋洋的師傅,透出一股強烈的靈威,若非她收斂嚴謹,恐怕誰也沒辦法靠近。

連明峰和蕙娘都感染了這股出塵的氣質。或許是耳濡目染的居住在獨角獸的領地,百般薰陶的結果。

站在客廳,他們訥訥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半醉的麒麟抱緊酒瓶,「喂,你們來幹嘛?又來偷喝我的酒?去去去!我教你們這些學生幹嘛啊真是的…不知道孝敬師傅就算了,三不五時跑來偷酒喝!太閒不會去當義工?又跑來幹嘛?」

那股強烈的違和感消失,他們熟悉的師傅又回來了。

「親愛的!」「麒麟!」他們抱著麒麟的腿,一人一邊的哭起來。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麒麟怒罵,「哭也是沒酒喝的!蕙娘,別煮他們的份!那鍋羅宋湯都是我的!」

明峰瞥了瞥起碼五公升容量的大湯鍋。麒麟,妳是說真的嗎?妳打算一餐就把那鍋湯幹掉?

「我的份給他們吃。」他臉孔慘白的捧著胃,「我不想再看妳吃東西了。」

麒麟不會撐死,但他因為視覺的刺激,可憐的胃不堪負荷。這說不定是他胖不起來的主因。

表面上看起來,麒麟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

依舊好酒貪杯,依舊狂愛著美食,抱著漫畫不放。表面上。

但她居然去紅十字會申請復職,帶著蕙娘和明峰滿世界跑。值勤之認真,讓明峰幾乎認不出她來。

「…轉化是不是轉壞了妳的腦子?」明峰覺得有些膽寒。他絕對不相信不過是五年的轉化,就可以轉斷麒麟的懶筋。

「少囉唆。」麒麟眼皮都沒擡,專注的看著資料。「給你的那一份報告你是看了沒有?臨行不多做點準備,小心到時候欲哭無淚。」

…她一定生病了。

「蕙娘,」他臉孔蒼白的摸進廚房,「妳看要不要送麒麟去醫院掛急診?」
「應該…不用吧?」她其實也很擔心,「主子,歇一歇吧?太久沒努力工作,妳…妳真的沒問題嗎?」

麒麟白了她的式神和弟子一眼。「什麼話嘛,我一直是個勤奮認真的人好不好?」

妳才不是。蕙娘和明峰在內心默默的回答。但他們誰也不敢說出口。

但麒麟似乎真的轉性了,不管紅十字會給她多小多無聊的案子,就算要她從台中飛到南極,她也欣然接受,而且親力親為,從來不想要叫明峰自己去就算交差了

她異常的辛勤,成了眾生的話題。連守著幻影咖啡廳的上邪都聽說了。

這天,趁著明峰去探望英俊和她的小女兒,麒麟懶洋洋的踏入幻影咖啡廳。距離上邪勸她去尋西方化育池,已經過了六個年頭。

瞥見她,上邪內心一凜。她成功了。但是怎樣慘烈的成功。

「…妳搞什麼?」上邪發怒起來,「我叫妳去轉化為慈獸,妳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妳沒有完全變成慈獸!」

「對啊。」麒麟滿不在乎的說,「化育的時候,我動了點小小的手腳。」
「不該祈求的力量就不當去祈求!」上邪把抹布摔在櫃台上,「妳這副德行,我怎麼跟子麟交代?!」
「子麟奶奶不會知道。」
「但我知道!」上邪整個火起來,「妳知不知道沒有終點是怎麼回事?比天地高壽是好事嗎?妳這白癡!妳還是會死,但是死掉以後妳的魂魄會化為『無』,但是意識永遠清明!妳懂不懂這是多麼漫長的寂寞啊?等妳抵禦不住這種孤寂,妳就會被『無』吞噬,成為巨大的『無』的一部份!妳到底懂不懂妳付出什麼啊?!」
「我懂啦,不用那麼大聲。」麒麟塞住耳朵,「上邪君,你怎麼養成這種婆婆媽媽的個性?我記得你以前很乾脆的。」

上邪氣得發怔,「…在子麟煩死我之前,我先宰了妳!妳這混帳小鬼∼」他撲過去,被驚呼的員工牢牢架住。

「…唯一不會被毀滅的,唯有『毀滅』本身。」麒麟懶洋洋的托著腮,「好啦,幹嘛這麼激動?萬一那天真的來臨,總要有人去填那個坑對吧?總不能看我的小徒去填吧?」

她笑瞇了可愛的眼睛,一種滿不在乎的輕鬆。「哎啊,我最近老想到舒祈講的話。我比我想像的還喜歡這個髒兮兮的世界啊。」

上邪瞪著她,然後別過頭。「…喝什麼?」語氣非常兇。

「蟠桃酒來個三罈。」
「咖啡廳不賣酒!」他兇狠的頓下一大杯熱牛奶。「小孩子喝什麼酒?!」

我都上百歲了,誰跟你小孩子…但麒麟乖乖的喝著熱牛奶。跟一個活了好幾千歲的大妖魔爭辯年齡問題,未免太蠢。

「欸,」她懶懶的問,「有沒有狐影的消息?」
「妳錯過他了。」上邪有些煩躁的洗著杯子,「他上個月拿了年假回來了幾天。沒碰到妳,他很失望。」
「他交代什麼沒有?」

上邪扔了個玉簡給她,「回家慢慢看去吧。」

都什麼年代了,狐影還用這種老古董…麒麟咕噥著,帶著玉簡回去。

這是天界通用的書信媒介,曾經傳到東方道家,但已經接近失傳了。這種玉簡需要用心眼內觀,未必是文字,甚至可以插入影像、圖片,能力越高強的可以做到越擬真,但一封普通書信沒什麼人會去搞個藝術品就是了。

若拿人間的創作物來比擬,網站勉強接近。趕時髦的天人甚至會在玉簡裡頭使用超連結的概念。不過大部分的天人都拿來當普通書信傳遞,內容當然也不那麼花俏。尚未封天時,偶爾她會接到子麟奶奶或大聖爺的玉簡,對這種書信媒介並不陌生。

她開始閱讀玉簡。

越看,她越不耐煩。狐影長篇大論的抱怨天界的夥食不好,咖啡難喝,還有他手下的神官有多笨。還附上一大堆很難看的塗鴉加強說明…

簡單說,就是廢話大集合。

誰關心你的神官會不會佈結界、彌裂痕?他們連「初步結界入門」、「第一次癒合就上手」都沒看過關我什麼事情?他們又不是我的學生。

麒麟真想一扔了事,但忍耐過無數廢話以後,她「卡」住了。麒麟被擋在一個奇妙的結界之外,讓她的神識像是撞在一堵牆上。

啊勒…狐影用廢話當障礙,試著向她傳遞一些什麼嗎?

深深吸口氣,她離魂,進入玉簡。

在無數廢話的盡頭,是道黝黑的門。真是沒有創意的加密鎖。

「你到底想跟我說啥啊?故弄玄虛的。」麒麟忍不住對著門說,「你知不知道,我一秒鐘幾百萬上下,很忙的。」

黝黑的門傳出冷冰冰的聲音,「來者何人?」

「麒麟啊,不然會是誰?」她沒好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麒麟瞪著門,開始考慮直接炸穿可能比較快。「狐影!我沒那美國時間跟你玩猜謎遊戲!」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狐影,你這混蛋。

「我是子麟的子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我是大聖爺的子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我一定要炸穿這道該死的門。麒麟想。但狐影會弄出這玩意兒,可能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情報留給她。
她認真的想出幾十種答案,結果都是「答案錯誤」。

抱著胳臂,她認真想起來。和狐影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彼時,她年紀還很輕,剛收了蕙娘不久。當時的咖啡廳在列姑射舊址還是時髦玩意兒。她因為任務,路過了幻影咖啡廳。

她見到狐影的時候,狐影對她說什麼?

「啊,你就是子麟的丫頭吧。」狐影招呼她,「跟子麟差不多,看起來就是一副禍頭子的模樣。」
……………

「…禍頭子。」麒麟乾扁的對著門說。
「答案正確,獲準入內。」黝黑的門消失了。

…媽的。

「狐影你這混帳!」麒麟怒吼出來。
「叫我?」門的後面,皙白美豔的狐影閒閒的應了一句。

麒麟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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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5:21

第九章  真實

瞪著狐影好一會兒,麒麟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你逃兵喔?」

封天封得這麼徹底,傳訊是絕對不可能的。難道狐影受不了那票腦殘神官,偷跑下凡躲起來了?

狐影睇了她一眼。「如果妳打開這道門,證明妳熬過了轉化的危險和痛苦,回到人間來了。說真話,我恨不得痛打上邪一頓…給妳這什麼鳥建議。雖然他的確擁有野獸般的直覺,也實在刻不容緩了…」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麒麟打斷他,「為什麼你在這裡?你真的逃兵了?」
「在狐影輸入的資料當中,我找不到『逃兵』的相對應答案。」她眼前的「狐影」心平氣和的回答。
…那你是誰?


「久候妳不歸,而我的假期有限。所以我製作了這個…」他指了指自己,「我把想告訴妳的話和妳可能會問的回答凝聚在一起,作成這個bot,或者妳要說是個機器人,我也不會反對。」
「…狐影,我好像在哪部電影看過這個創意。」
「妳不要問我是哪部電影,我也忘了。」狐影的幻影很快的回答。
…你還真了解我,連我會問這個都知道。

「總之,不是得到這個情報,我不會火速拿假回人間。我沒把這事告訴舒祈。她的力量來自都城,離開都城就什麼都不是。她若離開這個城市,恐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我想了很久,上邪太衝動,九娘只有結界能看,殷曼和君心…哎,饒他們過幾年平靜日子吧。夠力的大妖沒幾個,留在人間的諸神又被王母一貶了事…」

狐影的幻影嘆了口氣,「想來想去,就妳還是個人才。」

「…現在人才是腦殘的代名詞。」麒麟瞪了他一眼。
「這個解釋狐影沒有輸入,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狐影一定是故意的。留下這個該死的bot好替她的怒氣加溫。「掐頭去尾說重點!」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麒麟氣得發怔,但為了避免腦溢血的危險,她忍住氣,「…繼續。」

狐影的幻影接著說下去,「因為異變太盛,我覺得太不對勁。而且看得到未來之書的天人越來越多,東方天界除了天帝病危外,又多了一重末日恐慌。我查遍所有能找的資料,發現天柱折前後天界也有類似的恐慌蔓延。」

「越想越覺得未來之書著實詭異。這書從何而來,是誰編著?是誰的意志讓這部書出現在眾生之前?妳知道的,天帝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壽算恐怕就這二三十年。」

「我不曉得妳知不知道,這算是故老的祕密,只是在這種恐慌時刻,也慢慢傳開來。據說天帝是繼世者,純血人類轉化來的。世界依舊運行不墜,就是因為『繼世者』的加持。但他眼前就要殞亡,他的皇儲又是個瘋子…」

「現在天界開始有了明爭暗鬥的分裂。一派擁護王母和帝嚳,另一派力主要開啟封天令,迎接妳的小徒為帝。坦白講,這兩條路都不好。帝嚳是個變態的神經病,他老媽是個偏執的神經病;但各界裂痕真的大到無法開啟封天的地步,我修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想說老子不幹了。總之,比妳想像的還壞三倍以上,『無』快吃光了根柢…罷了,不說這個。」

狐影皺緊眉,「我想來想去,簡直只能坐困愁城。但隱居已久的女媧娘娘居然遣人來找我。我想妳知道的吧?女媧娘娘是王母玄的親姊姊。據說她和悲傷夫人淵源極深…她也同樣是個極為愛護人類的神族。但她個性謙和忍讓,為了避免王母忌憚,已經隱居多年,不問世事。我想妳明白我有多訝異,雖然我族世代都選派女官服侍女媧娘娘,但直接召喚,是曠古未有的事情。」

狐影懷著驚訝忐忑的心情,與女媧的密使同去晉見。

女媧娘娘是個身量很高,面容如玉溫潤,帶點不散輕愁的絕艷女子。她的面貌和王母非常相像,氣質上卻截然不同。她擁有決心和意志力,不然不會親手斬殺巨怪,鍊石補天。但她卻有種堅忍和謙和的慈悲,這讓她甘心隱居,盡力隱匿她曾有的光榮。

「狐君,勞你遠來。」她止住了狐影的大禮,「若非事態緊迫,我也不敢多做打擾。」她示意女官,呈上一只蒼羽。「這是天帝當初贈予我的蒼羽令。持此令者,諸天仙神皆不可擾。你拿了這蒼羽,快快下凡去吧。傾覆在即,天界也不能免,你若下凡,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小仙不懂。」狐影不敢伸手去接。他當然知道蒼羽令!這是歷代天帝流傳下來的免死金牌,面對善妒多疑的王母,更是女媧娘娘的護身符。今天居然要贈與他?

女媧憂愁的咬著下唇,躊躇片刻。「也罷,是該跟你說明。天帝殞命日,黃昏將臨時。天帝若過世…不管天柱存不存,末日都會降臨。」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微微顫抖,聲音很輕很輕。

「…我和玄所作的一切…難道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在王母玄還是少女巫神獨守天柱的時候,女媧是看守碧泉的神祇,負責傳達悲傷夫人的旨意,和對著悲傷夫人歌唱。

現在看守碧泉的刑仙螭瑤,彼時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小龍。

悲傷夫人很喜歡對人類抱著極度溫情的女媧,女媧也是夫人唯一願意交談的天人。

因為這樣,女媧比任何天人、眾生都知道許多真實。

「未來之書,是創世者留下來的,極度惡意的玩笑。」女媧的聲音低沈疲倦。「他用一種極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長的腳本,寫出了最後的結局。悲傷夫人沒有一天不為了這件事情哭泣,因為她也無法違抗創世者的劇本…當天柱折斷的時候,我懇求夫人發發慈悲…」

她低下頭,雪白的頰上滾下淚。「她付出自己的眼睛換取更改結局的權力。」

狐影大驚,臉孔慘白起來。

「所以我可以煉石彌補裂痕,玄可以產下天柱。都是因為、因為悲傷夫人付出極度慘痛的代價。她也說,這只是暫時的。創世者安排的腳本裡,會不斷的出現『繼世者』。但他們也只能延緩毀滅,不能終止。再怎麼掙扎,末日一定會來臨。」

「…為什麼創世者一定要毀滅這一切?」

女媧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夫人也不知道。理論上來說,毀滅之後就是另一個世界的開始。成住壞空,原不可免。但…創世者的腳本只通向虛無,什麼都沒有了。」

第一次,狐影感到什麼叫做絕對的絕望。

「…那我還能做什麼?」他愣愣的問,「就算我下凡,我能做什麼?」他小小一只狐仙,怎麼違抗創世者的意志?

女媧擦乾眼淚,眼中出現鋼鐵似的堅定。「因為創世者的惡意。因為他算定沒人有辦法破解未來之書的迷宮,所以並沒有寫死結局。

「世界由天柱和地維來導正所有『力』的流向。天柱折、絕地維,力流一但混亂,就會自我攻伐毀滅,這就是創世者的設定條件。當初天柱因為天人的愚昧而折斷時,沒有立刻毀滅,是因為地維絕需要時間。而我修復了裂痕,也就是將地維重新界定,玄嫁與繼世者,產下天柱。條件沒有滿足,所以延緩了既定的結局。

「但現在…天帝就快要…」她嚥下嗚咽,「而天柱化身恐怕也維持不了好久。各界的裂痕日趨擴大,我想你修補的時候就明白吧?裂痕影響地維,終究會割絕斷裂。

「就算天柱折斷,若地維猶存,或許可以找到新的方法,讓世界延續下去。你是我僅知的醫天手…」
狐影煩躁的打斷她,「我不是女媧娘娘,我無能為力!為什麼您不再次的…」

女媧憂鬱的笑了笑。「逆天而行,一定要付出代價的。」她捋起長長的衣袖,右腕光滑,她的右手掌整個沒有了。「不是我不願,而是我不能。現在,你願意接下蒼羽令嗎?」

***

「所以我來了。」狐影聳聳肩,「但只是暫時。現在容不得我說不幹。各界息息相關,天界整個塌掉,人間和魔界也跟著完蛋。本來超慌張的,後來就鎮靜下來。最壞也不過大家都完蛋,都到谷底了,還怕啥?但我不能夠同時修補天界裂痕又兼顧人間裂痕,定地維的重責大任,只好交給妳了。」
他深深嘆口氣,「雖然妳真的很不靠譜。」

「可靠。什麼靠譜,那是什麼石器時代的用詞…」麒麟抱怨。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夠了!」麒麟整個發火了。

麒麟和狐影的幻影談了很久,終於在拆了那個bot之前,把大概搞清楚了。

「…比我厲害的人很多。」麒麟沈默下來。
「但妳是禁咒師。」

麒麟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她的確是禁咒師,但範圍並沒有廣到可以彌補一切。「好吧,我知道了,混帳狐影。扔給我這麼大的題目,多麻煩。」她靜了一會兒,試圖問了個問題。

「你不考慮抓我小徒嗎?」

她已經有心理準備會聽到什麼「沒有相對答案對應。」,但狐影的幻象只是眨了眨眼睛,「將天地的重量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太沈重,也太不可靠了。當然這最快…畢竟設定裡的繼世者能夠用『人生』來延續世界的命運。

「但,若毀滅是宿命,那反抗宿命就是逆天了。同樣是逆天,我寧願賭一個比較渺茫但能夠繼承的未來,不去寄望不知何時會再出生的繼世者。」

麒麟抱著胳臂,笑出聲音。直到魂魄歸位,她還是笑個不停。

難怪狐影的人緣這麼好,或許是這股永遠抱著希望的勇氣吧。

***

所謂地維,宛如一張隱形的大網,包覆著世界。地維規矩嚴整,和人類慣用的經緯很巧合的類似。或者也可以用血管來形容,越細密的地方就像是微血管,擁有自動修復的功能,但重要的大交會就跟動靜脈相同,萬一有狀況,就會嚴重影響力的流向。

若是斷裂太甚,整個網狀結構都會崩潰,力流混亂互相攻伐,世界也跟著殞亡。

但這世界,多麼廣大。她一個人巡邏,可來得及?

在狐影玉簡之前,麒麟會回紅十字會復職,就是為了能夠得到第一手消息,掌握所有的異變。但她沒想到異變的範圍這麼廣大,居然包涵了整個地維。

但她很快的就將煩惱扔到一邊。煩惱又不能讓事情變好,那煩惱來作什麼?又不是明天就完蛋了。

哼。反正最壞也只是這樣,我偏要搗蛋一下。

沒多久,麒麟帶著明峰和蕙娘,開始了長達二十幾年的旅程。

在這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禁咒師何以突然喜愛旅遊。而她播下的希望之種,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明白她的苦心。

不過,那都是很遙遠的未來了。

臨行前,麒麟去跟舒祈告別。

「我不要知道。」舒祈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沒別的人可以告誦了嗎?妳也來,水曜也來,什麼阿貓阿狗都來交代後事,我還要不要生活?」

「我幫妳申請老人年金。」麒麟拍胸脯保證。
「…我還不到那個年紀!」舒祈忍了忍,「妳們告訴我這些也沒用,我什麼都辦不到。」
「得慕會記下來。」麒麟聳聳肩,「誰知道哪天會用到這些資料。誰也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
「…這些對我的生活有什麼幫助?」舒祈喃喃抱怨,「妳乾脆告訴紅十字會。那麼大一個跨國組織,難道什麼辦法也沒有?總比告訴我這大嬸好。」
「妳當我沒說麼?」麒麟攤手,「他們還在慢騰騰的排議程,不知道要開幾千次會才要去調查真實性,再開幾千次會決定執行單位,然後再開個幾千次會決定怎麼辦…得了,我們自己辦快些。」
「要快,關鍵在妳小徒身上。」舒祈支著頤。
「嘿。」麒麟賊賊的笑起來,「難道就不在妳的食客身上?」

舒祈變色了。她保護司徒長達六年之久,這個嘮叨到讓她趕出大門去幻影咖啡廳打工的年輕人,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已經不是可以漠然處理的對象了。

「我罩的人妳也敢碰?」她冷下臉。
「彼此彼此。」麒麟回敬她,「妳我都明白,他們的命運由自己處理。妳別干涉我小徒,我不干涉妳食客,如何?」

舒祈面容漸緩。「…他在研究一個玉簡。」

「如果是破譯玉簡,我可以幫上一點忙。」她扔了片光碟給舒祈,「這是我年輕的時候整理的神漢辭典,還有一些我對咒的心得。雖然說當時還困在一個形式上,不過對入門者算是不錯的。」

她們彼此凝視,面容各異,但卻覺得非常相像。

舒祈收下光碟,「…這些孩子也不會知道我們用了什麼心。」

「誰讓我們罩的都是笨蛋呢?」麒麟垂下眼簾微笑,「將來是他們的時代。」

她瀟灑的揮揮手,踏出舒祈家的大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

旅程的第一站,是冰天雪地的北極。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灌西北風?」出生在亞熱帶的明峰實在吃不消,穿著厚重得舉步維艱的衣物,搖搖擺擺的在狂風中掙扎。

「你走路像隻企鵝。」麒麟瞥了他一眼。
「…我和妳不同!我是人類,正常人類!這種冰天雪地還穿著細肩帶牛仔短褲才不正常吧?」他對著麒麟揮拳。

「才不是。」麒麟灌了口酒,「那是因為你不懂得用酒驅寒。」
「…我才不要變成妳這樣的爛酒鬼!」

麒麟懶懶得打了個呵欠,把明峰氣得飛跳。

「主子,別逗他了。」蕙娘無奈的勸著,「我們這樣千辛萬苦的來這兒做什麼?」

這些日子,蕙娘總有種沈重的感覺。雖然麒麟一切如常,但她轉生之後,卻老出現若有所思的模樣,又常常獨自出門,不知道忙些什麼。

她總覺得,麒麟雖然人還在這裡,像是隨時準備著遠行。

遠行到她去不了的地方。

麒麟站在風雪中,凝視著地面。「明峰,你仔細看著。這是為師的教給你最大的咒文陣。我們現在正在地維的最頂端,之後我會帶你巡邏所有地維的脈絡,安撫癒合龜裂的地維。現在這是我的工作,未來就是你的工作了。」

她突然這樣正經,讓明峰感到一陣恐懼。「…我去巡邏地維,妳呢?妳要做啥?」

「我?」她眼神失焦,卻只有一瞬間。「我當然是在家吃飯喝酒看漫畫啊。不然這麼辛苦教會你幹嘛?教這麼笨的學生很辛苦欸。你真是難得一見的人才…笨得這麼完全。」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啥是人才啊!!」

麒麟嘿嘿的笑,面容一肅。她在虛空抓了一把極光,在掌心緩緩滾動,當光亮到無可逼視時,她釋放了光源,像是藍色火焰般在雪地灼燒出巨大的咒文陣,寫著創世文字,發出微弱而悅耳的樂音。

取出鐵棒,幻化為無弦之弓,開始誦唱她的咒文。

「愛…勇氣…希望!」她嬌脆的嗓子拖慢了音,飛快的轉了一圈,「在愛與勇氣以及希望的名義之下!魔法公主,神聖誕生!」

「美、麗、聖、潔、弓箭∼∼!」

無弦之弓飛射出光芒,像是極光般光燦閃耀。像是和光芒共鳴,銀白的雪地震動,發出心跳似的啟動聲。原本蟄伏在極深地下的「虛」發出尖銳的叫聲,紛紛逃離了地維。

因為各界裂痕奄奄一息的地維,經過這個廣大的咒文啟動儀式,立下了最初的基礎。

沒有任何人類、眾生可以做到。遠古的時候,也只有女媧這麼做過。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付出極為沈重代價的麒麟,成為定地維的第二人。

沒有人發現,也不會有人了解。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位轉生的慈獸子嗣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明峰倒是漲紅了臉。「…為什麼巡邏地維必須念小紅帽恰恰的台詞?」

呃…「咒就是心苗湧現字句。」麒麟輕咳了一聲,「反正你照念就對了。」

「我不懂的都是咒?」他青筋浮現。
「知道就好。」
「………」

這時候的明峰,還不知道這個咒文陣的意義。若他知道世界的命運托付給卡通對白,他非當場昏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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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5:38

第十章  飛翔

他們身處在一個廣大而黑暗的虛空洞穴之中。只有麒麟身上帶著淡淡的法術光,破開濃重的黑暗。

「法拉辛,別躲啦。」她淡淡的說,「太旺盛的好奇心真的害死你了。現在我倒後悔告訴紅十字會關於『無』的事情了。結果就是出現你這樣好奇過剩、企圖心又太強的死靈法師。」

黑暗的盡頭傳出一聲低沈的笑,像是可以凍僵人的骨髓。「禁咒師,妳又能拿我怎麼樣?我現在掌握了『無』和妖異的力量!既然我馴服了『無』,我即將成為救世主!這世界將對我伏首稱臣!我是…我將是…我將是永恆而絕對的存在!連神也必須對我臣服!」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黑暗更寒冷,更陰沈,讓聽到的人都兩腿發軟的跪下來。


正確的說法是,讓正常人類兩腿發軟。很可惜的是,他面對的這三個「人」,一個是殭屍,一個是徹底無感的純血人類,一隻是不怎麼仁慈的慈獸。

「我是不能怎麼樣啦。」麒麟掏了掏耳朵,「我對處理白癡向來不太擅長。」

一聲暴吼,黑暗中發起不祥的綠光,環繞著黑暗符文的巫妖法師尖嘯著,撲向麒麟。她眼神一黯,將身形壓低,衝了過去,避開了巫妖的闇法,手中的鐵棒無情的擊打了巫妖的腹部。

拿掉疼痛感的巫妖,卻因為這記重擊產生極度的恐懼。已經屈服於黑暗、屈服於「無」的意志,他以為已經取得最強大且絕對的力量,他不再感到疼痛,理論上也不該感覺恐懼。

但他害怕。像是這個泛著淡淡白光的禁咒師,籠罩著比他還深沈的黑暗。

像是要將他吞噬般。

這讓巫妖臉孔扭曲,他尖銳的吟咒呼喚隱藏在黑暗中無數的妖異和「無」的眷族。

「…哼。」麒麟湧起一絲冷笑,眼睛瞇細。揚起手裡的鐵棒,開始無情斬殺。她像是優雅的狂風,衝進宛如海嘯無止無盡的妖異堆中,酣然的揮舞著手底的鐵棒。

既沒有畏懼,也沒有仁慈。她無情的打碎妖異的形體,毀滅無的軀殼,手起棒落,一次又一次的輾壓碎滅又重新攏合的妖異和無。她是這樣狂、這樣狠,像是絞肉機似的絞碎眼前的一切,妖異和無的重生漸漸趕不上她的兇狂,最後成了黑暗裡堆積如山的衰敗粉塵。

巫妖獃住了。

他還沒成為巫妖之前,早就知道禁咒師的威名。但近幾年來,她一直很沈寂,聽說早成了一個頹廢酒鬼。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純粹暴力的驅邪。

沒有持咒、沒有法陣,只憑一把一人高、不起眼的鐵棒,和恐怖的破壞力,就讓妖異和無碎裂到無法重生。

這是不可能的。

禁咒師將他逼到牆角,臉孔籠罩著無情的黑暗。「…妳也是!妳也是…」

「我早被吞噬殆盡。」麒麟冷冷的說,斬殺了他的意識。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明峰目瞪口呆的看著走過來的麒麟。她粉嫩的頰上濺著幾滴血珠,看起來格外詭麗和殘酷。

他從來沒見過麒麟這種樣子。巡邏地維的旅程非常艱辛,常常得殲滅許多許多的無。難道這種無情的殘殺毀滅了麒麟?

「麒麟!」他擋在蕙娘前面,「麒麟!妳沒事吧?我是聽說過『斬殺怪物,小心自己也成了怪物』,但我一直以為是奇幻小說的台詞啊!求求妳快清醒過來…我不想弒師…」

他嚥了口口水。其實更可能的是,他和蕙娘被失去理智的麒麟宰了。他一直疑惑,麒麟的轉化可能出了什麼差錯,有種微妙的違和感讓麒麟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但他還真的不知道會是這麼糟糕的狀況。

麒麟依舊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好一會兒,她的眼神困惑了一下,恍然大悟。

然後從耳朵裡頭掏出耳塞型耳機,「我還覺得奇怪,怎麼你嘴巴一開一合,說話就說話,不出聲音做啥…」

明峰張大嘴巴,瞪著麒麟,又瞪著她手上的耳機。「…妳在這麼危險的狀況底下聽什麼隨身聽!?」

「增加工作效率嘛。」麒麟的表情很無辜,「就跟跳有氧舞蹈需要一點節奏的意思是一樣的。」

明峰一把搶去她的耳機,氣得口齒不清,「妳妳妳…」

「聽聽看嘛,」麒麟搔搔頭,很熱心的推薦,「消除壓力很不錯。」

到底什麼音樂可以消除麒麟的壓力?明峰狐疑的將耳機塞進耳朵裡…三秒鐘後馬上拔出來,摀著耳朵,蹲在地上,眼眶含淚。

「…妳聽重金屬需要開到音量的最上限嗎?」
「你懂什麼?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保持心靜,這也是一種修行欸。」
「……我不要跟妳修這種行。」
「妳該不會一開始就塞著耳機吧?」明峰又叫又跳,「我們在地維裡頭!這裡已經成了無的巢穴!更不要提一個自甘墮落的巫妖法師…妳有沒有自覺?妳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自覺?妳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啊∼」
「怎麼可能一開始就戴耳機?我這麼愛好和平的人,當然會先談判看看。」麒麟不太高興,「實在是他太白癡了,所以我才把耳機戴起來增加工作情緒的。」

…所以說,妳不是在掏耳朵,而是在塞耳機囉?

「拜託妳認真一點!」
「我一直都很認真好嗎?」麒麟瞪他一眼。

妳很認真…明峰一陣陣發暈。他很想把麒麟抓起來搖一搖,看能不能搖晃出零點零一毫克,名之為「認真」的成份。

他怒火中燒,蕙娘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噤聲。

「…蕙娘,妳看她啦!妳都不說說她!」
「由她去吧。」蕙娘將頭一低,「誰知道她還能任性到幾時呢…?」

他的火氣熄滅,被另一種惶恐的蕭索佔據了。雖然表面上看來,麒麟一切如常,食量一點改變也沒有。雖說是慈獸,但她不禁葷腥。

「吃素就慈悲?嘖嘖…」麒麟這麼說,「植物的命比較賤?這是一種動物沙文主義喔。」
(「沙文主義」不是這樣給妳用的。)

但不管她外表看起來多麼正常,她的確有種奇特的氣氛,顯得冷漠、無法碰觸。鼓起勇氣跟她講,她只懶洋洋的擡起眼皮:

「你想碰觸我?對著師傅有遐想不太合適吧?雖然我這樣聰明智慧又美麗大方,堪稱男性殺手,但我沒想殺你欸。」
「…誰要讓妳殺?!不對…遐想妳的大頭啦!你看我眼睛像是瞎了嗎?!」明峰用最大的聲量吼著。

等他被麒麟戲弄完了,才發現完全被模糊焦點。

但今天,她說,「我早被啃噬殆盡。」

被什麼啃噬?她轉化為慈獸真的成功嗎?

「麒麟,我一定要問清楚。」他緊握雙拳,「妳別想把我呼嚨過去。妳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早被啃噬殆盡』?是被什麼啃噬?妳的轉化真的沒有問題嗎?」

麒麟睜開半醉的朦朧眼睛,「還能是什麼?就是咒啊。」

「…就說妳別想呼嚨我了!」明峰暴吼起來。
「嘖。」麒麟托著腮,「你沒看過地海古墓?這是阿兒哈的台詞。她身為累世無名者的女祭司,是黑暗的女兒。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最強的咒啊。跟我學這麼久,什麼時候你讓腦袋跟身體一樣聰明啊?」
「…求求妳改掉這種惡習!不要再把性命交給漫畫動畫、小說電動了!天哪∼妳這是哪國的禁咒師啊∼我跟妳這種師傅到底有什麼前途…」他沈痛的控訴半天,回頭一看…

麒麟抱著酒瓶睡著了。

…我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會想留在這爛酒鬼身邊呢?他越來越不懂了。

***

跟著麒麟巡邏了一年整,麒麟就將明峰派去自行解決比較簡單的細小地維。

「老抱著我大腿成什麼樣子?你幾時要畢業?」麒麟無情的將他踹出大門,「反正英俊回來幫你了,別跟我說這種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你解決不了。」然後把他的背包和資料扔出來。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下站要去巴黎,就怕我攔著妳喝酒!喝喝喝喝死妳!」明峰捶著門大罵,「蕙娘妳不要太慣著她,她這種喝法,不要說慈獸的肝,就算是上帝的肝也喝穿出幾個大洞了!麒麟,妳聽到沒有?!去巴黎不要泡在酒桶裡…我不想將來拿妳的屍體當酒母!」

罵到他自己腦神經幾乎斷裂,才在英俊的苦勸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去搭車。

「…英俊妳來可以嗎?」氣一過去,他心頭湧起羞愧。英俊執意放下家庭來跟從他,他對堂弟和小姪女過意不去。「其實我一個人也…」

「我是你的式神呀。」英俊低下頭。她嫁給人類多年,已經習慣了人形。「主人放我這麼多年的假,已經太滿足了。」她聲音小小的,可愛的臉蛋愴然若失,「…還是主人不需要我了?」說著說著,就滴下眼淚。

「不不不,妳永遠是我心愛的小鳥兒!」他眼眶火速紅了起來,「只是明熠、臣雪…他們怎麼辦呢?」
發了一會兒的呆,英俊溫柔的笑笑。「臣雪上小學了,明熠也都按時上下班。他們自己會照顧自己…明熠說,我是職業婦女,我也這麼認為的。這個育兒假…已經太長。」

這樣是不對的。英俊想著。她既然發誓成為明峰的式神,就該不離不棄直到主人壽命終了。她另外成家生子,是主人的仁慈,而不該是常態。

嫁給明熠,她很幸福,生下臣雪,她很幸福。但這種極度幸福的家庭生活,卻有種失落,越來越擴大。

她想念主人,渴望主人的召喚。但明峰卻因為愛惜、不忍,總是自己去面對許多危險,總是緘默著不願意召喚。

會有一個人,總會有一個人,妳會崇慕他,希望跟隨他到天涯海角。這非關愛情…就像崇慕君王的將軍,願意為知己而死。他在內心的地位特別的重要,連自己的生命都可拋棄。

而我,是繼世者的式神。即使天毀地滅也該保護他到最後。

一路上,明峰一直很沈默。等上了飛機,他才開口。

「我若遣妳去很遠的地方,妳也會馬上抵達嗎?」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就可以抵達。」雖然覺得奇怪,英俊還是回答了。
「若是我召喚妳,不管在什麼地方,妳都能來嗎?」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馬上就會出現。」

明峰大大的鬆了口氣,露出笑容。「那好。以後妳每天的工作時間就是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每週六日公休。臣雪是我第一個姪女…」明峰聳聳肩,「我不希望下次我去探望她,她會因為我搶走媽媽,拿掃把將我掃出大門。」

英俊愕然的看著他,「可、可是…從來沒聽過這種…」

「哎呀,妳不懂的都是咒啦。」明峰趕緊拿麒麟那套來搪塞,「我這樣安排自有深意,妳不是說過要聽我的話?乖乖照辦就對了。」

她眨了眨眼睛,卻眨不去眼底的霧氣。英俊抱著明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來。他輕輕嘆口氣,攬著英俊的肩膀。

***

遠在法國幽暗的地穴中,幾乎被侵蝕完全的根柢,脆弱得像是沙灘上的沙堡。

這根地維幾乎完蛋。若不是搶救得快,很可能就在她們眼前斷裂。原本塞得滿滿的「無」,消亡的只剩下一絲絲殘渣,幾乎都被吞噬了。

「明峰自己去沒有問題嗎?」蕙娘疲倦的坐下來。這是場硬戰,連她這八百年道行的殭屍都感到不應該有的疲憊。

「安啦,有完全體的英俊在身邊。再說,他聰明的身體會保住自己的命。」在角落的麒麟發出懶洋洋的笑聲。

蕙娘垂下眼簾,不忍心看。

麒麟恢復真正的真身,卻不是慈獸本相。她成了一抹蒼青色的虛影,四只蹄沒入大地,正在吸收掙扎逃亡的「無」。然後將「無」消化之後,從額頭的兩只角紡出鞏固地維的「線」。

這就是麒麟付出代價的結果。

她現在介於「有」和「無」之間。她是慈獸,同時也是「無」的眷族。唯有怪物可以殲滅怪物,也唯有「無」可以吞噬「無」。

換句話說,她是活著的、眾生的「亡靈」。和尤尼肯相同。尤尼肯的肉體太早消逝,不然他也會跟麒麟一樣,跨在有和無,生與死的界線之中。

也如同尤尼肯,因為麒麟的意志極度堅強,所以沒有讓無侵襲感染了瘋狂毀滅執念。

但,可以堅持多久呢?

「尤尼肯堅持了好幾千年,我想我應該也沒有問題。」麒麟淡淡的。
「…妳讓明峰自己去,是不想他看到妳這個樣子吧?」

麒麟沒有回答,擡頭望著雙角紡出去的無數絲線,將斷裂的地維修補起來,導正開始紊亂的力流。
這是不懷好意的未來之書給她的建議。而她,接受了。

與其去扭曲明峰的意志,獻祭他的人生,還不如試試看這條路。創世者創造了純血人類當作虛無的希望,嘲弄這個必定傾覆的世界,她偏不要如創世者所願。

「我啊,就是不肯服輸。」她沒有正面回答蕙娘的問題。「我就是要保住地維,怎麼樣?不爽咬我啊,未來之書。」

你可以給我惡意的建議,我也可以讓惡質的建議達到最佳化。

我就是,不要服輸。

「蕙娘,若我真的輸了,妳想去什麼地方,就可以去什麼地方。」麒麟的聲音很平靜,「現在要離去也可以。讓妳面對這樣的我,的確太殘忍。」

「麒麟妳說這些,我不愛聽。」蕙娘抹了抹臉上的淚,望著扭曲蕩漾,宛如幽魂馬似的麒麟。
「嘿。蕙娘,妳也是不服輸的人啊。」麒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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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7 02:46:54

後 記

麒麟和明峰一起俯瞰荒漠上的營地。

他們在戈壁沙漠的某處,寸草不生的荒涼中,孤零零的營地一片死寂。

距離麒麟尋求轉化已經過了十年。原本無人相信的「無」,漸漸猖獗起來,逼得紅十字會和各國政府不得不重視。

紅十字會驚覺麒麟所言不虛,忙著亡羊補牢;但屬於國家的政府卻未必有這樣的遠見。



他們比較感興趣的是「無」的可塑性和極強的能源。在能源逐漸枯竭的人間,科學家發現,遠比核能安全、乾淨的「無」蘊藏著無比巨大的能量。千變萬化的「無」可以經過轉換,就可以代替不穩定的核能,還不用另行改建發電廠。

「無」被稱為「擬物質」。不是物質,但可以擬態成任何物質,甚至生物。許多政府開始祕密的研究「無」,或從紅十字會、夏夜挖角高強法師與研究員。

在極大的利益之下,紅十字會聲嘶力竭的警告各國政府視若無睹,更糟的是關係日漸惡化。但嚐了一些甜頭之後,惡果也漸漸顯現。

就像現在。戈壁沙漠的「無」離地表很近,成了研究和採樣的最佳地點。但六天前,這個營地就對外斷了通訊,該國政府擔心珍貴的研究成果被剽竊或其他意外,派遣了一旅軍隊過去。

然後在驚恐的求救之後,又音訊全無。這營地共吞噬了四旅的軍人,卻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

這種時候,實在顧不得面子,政府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向紅十字會求救。這個任務,落在麒麟頭上。

「我對應付白癡真的不擅長。」麒麟喃喃的抱怨。「想利用『無』?他們怎麼不考慮用人類的『貪婪』發電?保證能量強大,在人類滅亡之後大約還可以維持個幾百年。」

明峰沒理他的抱怨,左眼發出光燦的紅。「…麒麟,有人…還是說有東西在活動。」

麒麟停下抱怨,凝聽著。「…『無』也會進化。很糟糕,非常糟糕。我就說人類的執念才是最危險的咒…」

她走回吉普車,乒乒乓乓翻了半天,等她走回來,明峰的眼睛都直了。「…妳幹嘛搞得跟蘿拉一樣?」

背了一身重武的麒麟若無其事,「這最符合等一下要發生的事情。欸,你玩過『惡靈古堡』沒有?」

「…什麼?」明峰以為他聽錯了。
「不重要…保住你自己的命。」麒麟心不在焉的回答,將耳機塞進耳朵,「Ready Steady Go.」
「…妳說啥?」明峰瞪著他越來越不了解的酒鬼師傅。

她扛起巨大的火箭砲,華麗的炸進那個營地。然後足不點地的飛馳,一面用嘴咬掉手榴彈的插梢,一面丟出手榴彈,左手還不斷的開槍。

原本沈寂的營地像是炸翻的馬蜂窩,滾燙的沙地冒出無數腐頭爛腦的殭屍,前仆後繼,發出尖銳的嚎叫,撲向麒麟。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明峰瞬間趕到,揮起玉笛,輝煌的霧氣宛如巨劍,在腐爛的殭屍中殺出一條血路,「妳不能謹慎一點?妳一定要這麼華麗的開場?天哪∼」

他吼了半天,瞥見麒麟耳朵上塞著的耳機,一股悲憤上湧。

我幹嘛當她這麼多年的學生啊?!

所有的怒氣的發揮到敵人身上,他的光劍越發淩厲,斷臂殘肢滿天飛舞。

麒麟對他笑了笑,充滿可愛的邪氣。她不曉得動了什麼手腳,巨大的火箭砲居然冒出熊熊的火光,怒吼著奔向數不清的殭屍。

在狂燃的淨火中,殭屍紛紛哀號,扭曲掙扎,最後靜止不動。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殭屍?

「妳早就知道嗎?為什麼…」
「猜的。」麒麟淡然的說,「這些笨蛋在研究『無』轉化為『病毒』的可能性。」

望著狼藉恐怖的光景,明峰登時語塞,強烈的無力感湧上來。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情?為什麼貪婪和野心從來不肯止息?

「所以不讓蕙娘來啊。」麒麟把火箭砲扛在肩上,「好了,收工。」

當晚,他們在一個即將乾枯的綠洲紮營。明峰瞪大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這幾年奔波,他知道的事實讓他越來越充滿無力感。他們的努力,真的有用嗎?

我堅持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對的嗎?

還在火堆邊小酌的麒麟,瞥見他走近營火,「幹嘛?累過頭睡不著?明天還要開很久的車欸…我可不要開車。」

「我開啦!」明峰沒好氣的回她,靜了半晌。「…麒麟,我錯了嗎?」
「什麼啦,不知道。」她喝著粗劣的酒,柔白的臉孔有著不羈的倔強。「誰知道什麼錯不錯的…我只遵從我心啦。你的心呢?你想走上什麼道路?」
「…我想成為禁咒師。」明峰猶豫了一會兒,堅定的回答。

睇了他一眼,笑了。「那不就結了?喂,把你的琴拿過來,彈一首廣陵散給我聽聽吧。」

怎麼會突然跳到這邊來?所以說,雙子座的人就是詭異,什麼宇宙電波亂跳一通,思維亂七八糟。
但他依舊聽話的拿出古箏,調了調弦,開始彈奏。

這幾年,麒麟跟他或分或合,風塵僕僕的鞏固地維、誅殺「無」和「無」的眷族。麒麟漸漸的不那麼愛看動漫畫,反而喜歡聽他彈琴。

「聽你彈這麼多年,結果錯誤還是一大堆。」麒麟向來很挑剔。
「……」其實妳不是喜歡聽我彈琴,是喜歡彈完以後吐我槽吧?
「你真的是天才琴姬的關門弟子嗎?你真糟蹋了羅紗的名聲。」
「麻煩妳閉嘴好不好?」

(第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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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49:54

禁咒師 第七部(完結篇)

內容介紹

「如果我們始終盼望不到彌賽亞,我們就自己創造祂!」
吸血族為了找尋末日的出路,
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純血人類培育計畫,
這些被當作畜產豢養的純血複製人,能夠改變末日的結果?

「紅十字會」出現了臥底?
積極擴散勢力的吸血族,一步步地滲透了人類社會,
竟然連紅十字會也難逃其害?
他的臥底身份被發現,
對麒麟、明峰師徒是危機還是轉機呢?

「我們的未來不需要任何劇本,尤其是路邊500塊一本的爛劇本」

為了阻止命定的結局,獵殺《未來之書》的行動開始,
但是《未來之書》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禁咒師的醒悟似乎太早,也似乎太晚了。

天柱已折,地維未定,
要盡力保存這個世界,究竟要獻上什麼樣的祭品?
是天界?是人間?還是魔界?

原來,我比我想像的,
還喜歡這個髒兮兮的世界啊!




楔子   It’s my life.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這不是一首給傷心人的歌,沒有失去信仰者的獻禱)


麒麟輕輕哼著歌,這是邦喬飛合唱團的“It’s my life.”

這是二零零三年的廣告冠軍金曲,時至今日,已經成了老歌。但對她來說,依舊像是剛聽到一樣新鮮感動。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我不希望長生不老,我只想趁活著的時候認真地生活)


但我已經超越長生不死的境界了。麒麟自嘲著。美麗的眸子卻只是閃了閃,充滿戲謔。

又如何?

我就是我,我就是要認真過每一天,我就是要活在當下的那一刻。

It’s my life.

她拖著鐵棒,沖過重重疊疊的僵屍,所過之處都是滔滔血海。靈活的飛躍翻轉,跳上四層樓高的控制中心。

“冷靜,冷靜!”厚重玻璃牆後面的實驗室主管大叫,“她沒辦法打破玻璃的!這可是最高科技的防護玻璃,連原子彈都無法打穿……”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瞠目看著舉起鐵棒的麒麟。

她很美。即使臉上沾著汙血,即使她眼底有著嘲笑的殺氣。她依舊輕鬆而美麗。將鐵棒高舉過頭,猛力揮下。

這面厚實、堅固,來自太空總署的尖端科技結晶,號稱原子彈也打不穿的玻璃牆,應聲而碎。不但如此,她揮下鐵棒的疾厲風壓將碎片像是子彈一樣射入昂貴的研究器材,引發劇烈的爆炸。

以為自己會成為蜂窩的實驗室主管,摸摸自己的身體,沒想到毫髮無傷。像是玻璃碎片長了眼睛,回避了他。

“我不喜歡殺生。”站在護欄上的麒麟冷冷的說,“尤其不喜歡殺人。你解釋一下,”她挪了挪下巴,“庀旅嫻慕┤�竊趺椿厥攏課壹塹謎夤淼胤絞俏奩諭叫碳嚶��甘背閃私┤�牧隊�俊?
主管喉結劇烈的上下,他結結巴巴的回答,“你、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

“這可是史無前例的實驗!這是非常偉大的實驗!”主管激動起來,“你懂屁!你毀了我們多年的苦心!這將是人類揭開長生不死面紗的好機會啊!等我們研發出疫苗,可以控制‘病毒零’,人類將不會老化也不會死!你這種無聊的人道主義者懂屁啊~我們可是A國總統直屬的尖端醫療團隊……”

“我管你是什麼!”麒麟睥睨著,“我管你是世界強國還是什麼鳥,我管你科學重不重要。我只知道要保護自己的眷族。”她斜眼看著眼前猥瑣的男人,“而你,我可不承認是眷族。會將人類圈養起來感染僵屍,基本上就不算是人了。”

麒麟冷笑兩聲,她原本溫暖的臉孔籠罩著寒霜,顯得遙遠而無情。“真正什麼都不懂的,是你。”

她展顏,又恢復陽光般的和煦。“因為這違反了聯合國簽訂的‘禁止零條約’,根據兩年前簽訂的條約,紅十字會有權銷毀病毒株,所以請各位快速逃離此處,感謝合作。”

背轉過身,“如果你們能夠平安逃離僵屍利齒的話。我記得你們刻意將他們餓很久……”

麒麟沒有回頭,舞空從天花板的大洞而去。對底下的慘呼聽若不聞。

就說了,她對應付白癡很不擅長

這些人憑仗著“科學”,就好像是已經拿到盾牌,利用一些骯髒手段弄來一些容易感染病毒的實驗者,然後用最美麗的話語,包裝醜惡的罪行。

她不願弄髒自己的手,就讓他們自己咽下自己的苦果吧。

以淨火,燃盡這些罪惡。她凝視著龐大的監獄陷入火海,直到燒盡一切。

“尤老大,”她喃喃著,“有時候我也會後悔啊。有時候。”

但她還是微笑著,掏出小扁酒瓶。帶著淘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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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0:39

第一章   地之竭

  深深呼出一口氣,明峰疲倦的抹抹臉,將古箏放進琴袋裡。這比沖進去廝殺累多了。

但是,他倦了。即使只是魔物的生命,也讓他覺得不忍。不應該是這樣的。走到這種地步根本沒有意義。

“英俊,我們回家吧!”喚著他忠實的式神,他遲疑了一下,“……去麒麟那兒。”

已經很久沒回中興新村了。只剩下麒麟在的地方是個定錨,在她身邊才是家。

距離他們從魔界返回,已經二十個年頭過去了。

英俊和明熠的小女兒已經上了大學,堂兄弟姐妹都步入中年。他的父親和伯叔,已經是退休的年紀。每個人都安然的隨著歲月漸漸老去,只有他,依舊和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

偶爾,很偶爾的時候,他會突然惆悵起來。總有一天,他會被留下,而所有的人都會走向終點……

或許不是所有人。他看著獰猛卻有著溫柔眼神的巨大姑獲鳥,還有遠方等待他的蕙娘和麒麟……

他不會是一個人的。

“我們快回去吧。”他微笑,“麒麟一定餓了。誰知道餓瘋了她會作出啥事……”

英俊展開巨大的羽翼,疾馳如風般,劃過亮潔的天空。


胸口壓著一本漫畫,茶幾上東倒西歪幾隻空酒瓶。偉大的禁咒師張著嘴,很沒有形象地躺在沙發上,沈沈睡去。

這麼多年,這個不成材的師傅一點改變也沒有。

廚房傳來陣陣香氣,應該是蕙娘在煮犯。明峰無聲的歎口氣,拾起掉在地上的毛毯蓋在麒麟身上,開始收拾桌子。

麒麟的睫毛動了動,睜開薄醺的眼睛,拿出耳機。“現在收拾有啥用?等等我還要喝的。你不如等我喝完一起收拾。”

“……你還喝啊?!”明峰忍不住對她吼,“你知不知道等待回收的酒瓶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肝指數破萬的慈獸,你到底有沒有自覺啊?!”

麒麟掏了掏耳朵,將震耳欲聾的耳機塞回去。

忍了又忍,明峰還是暴吼著撲上去,搶過她的耳機。大怒的麒麟推了他一把,搶回來……然後數十年如一日的戰爭又開打了。

英俊默默地走入廚房,幫著蓋桌罩,削馬鈴薯,和蕙娘一起做飯。

無力的瞥了眼打得滿室生塵、並引起輕微地震的那兩個人,蕙娘蓋住眼睛,“怎麼都養不大呢……”

化身為蛇發少女的英俊溫柔笑笑,“有時候人類的心智跟年級會成反比啦。”

“老天,真是愚蠢的生物,越活越回去……”

直到開飯,麒麟才把鼻青臉腫的明峰一扔,歡呼著撲上飯桌。

“你是不是真的想宰了我?”搗著臉頰,明峰痛嘶出聲,“為什麼淨打我的臉?!”

“我是為你好。”麒麟仰頭先灌了一碗羅宋湯,“打成豬頭看能不能少惹一些奇怪的桃花。”

“我哪有?我哪有?!”明峰跳起來,“我最正直不虧妹、我榜樣唉!我哪裡有惹什麼桃花?你亂講!”

“你大老婆寫e-mail給我,說你跟應龍族公主同行,連照片都有了,你看看你看看……”

應龍族公主?哪來什麼應龍族公主?明峰困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轉瞬間又大怒,“是哪個瞎子亂嚼舌根?我宰了他!那明明是應龍族的少主,什麼公主?男女都不分的嗎?!”

麒麟一叉子通心粉停在空中,愣愣的看著他。“……我以為只有音無讓你心動。徒兒,你要出櫃了嗎?”

“……出你媽啦!”

蕙娘和英俊很有默契的各端了幾盤菜起來,省得他們滾在餐桌上打架時,毀了他們辛苦做菜的成果。

人類為什麼活得越老,心智反而越小了呢?這真是個永恆的謎團。


等他們打過癮,麒麟甩著手,明峰青了一隻眼睛。

確定他們都打夠了,蕙娘和英俊才把手裡的菜放下,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麼多年,早該習慣了。

“我沒把妹也沒虧弟。”明峰盡力冷靜,“我只是剛好找到了應龍族的少主。你也知道,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忘記應龍所托……”他火氣還是又上來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少主是男性好不好?就算他長得好看些又怎樣?他還是男的!而且,我不是拜託你幫我推掉龍女的婚事嗎?什麼大老婆小老婆的……”

“呃……”麒麟轉頭,“本來是要推掉的。”

……本來?

“但我不知道伏羲族那麼擅長釀酒。”她搖晃著杯底的玉釀。

……幾�子酒你就把徒弟賣了?!

“麒麟你這混帳東西……”

要不要再練練拳頭呢?麒麟仔細而快速的考慮了一下。理論上,她吃飯的時候不動手,但難得可以打得這麼暢快……食物和痛快,讓她認真的煩惱了起來。

終究還是食物戰勝了。當然,還有龍女獻貢的玉釀。她火速轉移明峰的注意力,“怎麼?你終於找到應龍的後裔?沒有滅絕嗎?”

這招還真是該死的有效,明峰完全忘記被賣掉的事情,“我訪查許久,才終於找到了兩個。原本應龍遺族就不多,又受了‘契約’的詛咒,老人不斷死去,又少有嬰兒出生,幾乎凋零殆盡了。”

“其中一個折角自我放逐,終生在尋找一個人魂。另一個就是少主。他在人間出生,意外的讓他能夠適應而生存下來……他有孩子出生了。”

孩子?應龍的孩子?麒麟張大眼睛。這倒是非常不尋常。神族和魔族都日漸凋零,無法正常的生育後代。原為天神的應龍族居然能在人間繁衍?在這天衰地竭的此時此刻?

明峰歎口氣。他尋找應龍族已經有好一段時光,老應龍臨死前的託付他一直沒有忘記。且不論他吞了如意寶珠,他既然已經應允,就會盡力而為。

巡邏地維之餘,他還會盡力追查,吞了如意寶珠後,他起了緩慢的變化,在春之泉薰陶五年,讓這種變化更明顯,已經可以感應到龍類的蹤跡。但龍族繁複,千變萬化,他找來找去都是徒勞無功,卻在維也納意外聽到龍吟,正是老應龍聽到的聲音。

等他找去,才發現是個已經折角立誓棄族的應龍族,名喚龍玦。雖然龍玦一場冷淡,“我已折角而去,不再是應龍族人,不過,當世應該還有我族少主。或許你該去尋他。我對繁衍種族,已經感到非常厭惡。”

他凝視遠方,目光虛無。“為了種族繁衍,付出太慘痛的代價了。”

“應龍繁不繁衍,其實我不是很關心。”明峰承認,“又不是繁殖場,還強迫人生育。但老應龍要求我看顧子孫,若你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他露出譏誚的笑,瞥了瞥明峰,卻又正色。“……你身有應龍寶珠?”

明峰有些尷尬,“老應龍趁我不注意塞到我嘴裡……原本以為是玻璃珠的。”

龍玦仔細看了他幾眼,“你身有寶珠,當可號令天下鱗蟲。”

“……我號召天下鱗蟲幹嗎?”明峰驚訝極了。

“財富、女人、權勢。”龍玦回答,“你不要?”

“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明峰一整個莫名其妙,“紅十字會付給我的薪水夠用,我很忙的,沒空跟那些東西有瓜葛。”

龍玦凝視了他很久很久。

“一個人類鱗蟲之長,似乎也不是太壞。”龍玦喃喃自語著。

“啥?”什麼鱗蟲之長?他幾時成了爬蟲類的老大?

“沒什麼。”龍玦恢復冷漠,“既然你有心尋訪,說不定會有結果。我族在我離開後,發生了大瘟疫,幾乎死絕,之後漸漸老死,僅餘稀薄血脈在人類後代中。”

他沈默片刻,像是在強忍著極大的痛苦。

“最後一個老友在病故之前找到我,托我去尋找失蹤的族弟。他源出於應龍族長,是我族最後的少主。但他外出雲遊從此不知所蹤……縱我折角,但能力依舊還有五六成,耗費上千年的光陰,我依舊找不到他。”

苦澀的笑了笑,“或許你可以。”

明峰答應了他。

應龍少主最後的蹤跡出現在河南一帶,他也就去了河南。


說到這裡,明峰沈重的歎口氣。

麒麟心知有異,“沒找到?”

“找是找到了。”明峰低下頭,“但我……麒麟,人類真的很奇怪。我真的不懂,真的……為什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做出這種事。”


在黃土高原,有個豐饒的富村。因為有個不會乾涸的水源, 所以這個村莊非常富庶。在荒蕪的大地上像是個綠洲。

但這個村莊非常封閉,排斥外人。明峰會刻意到這個偏遠的村子,是因為聽說了這個村子有個靈驗的“應龍祠”。

大約是這個祠名讓他心底一動。雖然他感應不到任何鱗蟲的蹤影,但他還是強烈的想去看一看。

因為是外人,所以他沒辦法進應龍祠,連圍牆都不可以靠近。但他注意到,這村莊的水源源頭,似乎就在應龍祠裡。

注視著清澈的河流,他覺得傷腦筋。但就在這時候,他的左眼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什麼……遮住右眼,他從左眼望出去。

他看到了虛弱殆死的應龍少主,和一旁哭泣的人類女孩。那女孩明顯懷孕了。

在他試圖進入應龍祠的同時,應龍祠差點全毀——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龍玦和他都找不到失蹤的少主龍環。

人類為了保住水源,欺騙了溫和對待他們的龍環,掏出他的內丹藏在塑像立,並用鎖龍鏈鎖住塑像,且將失去內丹的龍環拘禁在地下伏流的深幽洞穴。

每百年,他們獻祭一個新娘給龍環,定期供應食物和禮物。就這樣,將龍環拘禁了千年。

這千年的拘禁,嚴重損壞龍環的健康。除非他在結界內生出另一隻應龍,不然沒辦法破壞禁制。畢竟禁制是加諸在他的內丹上面,等於用他的力量禁錮自己。

但這年獻祭的新娘,意外的生出了純種應龍。

“事實上是未足月的應龍。”明峰悶悶的,“可憐的孩子……那村的主祭發現了新娘懷孕,想要殺害新娘……結果這孩子未足月就出生抵抗。要不是我發現得早,這一家子搞不好死了個乾乾淨淨,我怎麼對得起老應龍的託付?”

“那女孩不是他們當地人,說起來和我們有些淵源。她原是列姑射的大學生,還是臣雪的學姐呢。去大陸旅遊,結果被綁票獻祭……”

“我知道。”麒麟打斷他,掏出一本小說給他。那本小說封面赫然寫著《應龍祠》。“幾乎都吻合……最後他們都到列姑射島安家立戶,對吧?”

明峰匆匆翻閱,眼睛越瞪越大。除了人名不對以外,幾乎吻合度百分之百。

“……這是怎麼回事?”他失聲叫了起來。

“這是個發瘋的小說家寫的。”麒麟端起玉釀,“很有趣,末世將臨,奇人異士輩出。這大概是繼司馬遷之後第二個‘史家筆’。”

“史家什麼?!”明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史家筆。可以在虛空中閱讀到他人的故事。但這沒什麼好高興的,因為閱讀他人人生是種逆天,逆天就要付出代價。”

明峰複雜的看看麒麟,又看看手底的書,作者叫做“姚夜書”。

奇人異士輩出,乃是因為末世將臨。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沈重。

變異越來越多,純血應龍的出生不過是當中的一個例子。

這幾年,他暗暗心驚。人類強勢基因壓制著的眾生血緣,似乎有越來越擡頭的趨勢。紅十字會這幾年疲於奔命,除了要對付“無”,對付人類愚蠢的野心,還有突然發作暴走的人類半妖。

各種衝突暴動,人類的恐慌,覺醒半妖的恐慌……

麒麟說,這是因為天柱歪斜,力流失衡的緣故。但天柱不就是帝嚳嗎?他暴虐的滅絕應龍一族,聽說還發了瘋,但他活得好好的。

“他啊,他算是天柱的具象化。但不是只有他就能構成天柱。”麒麟漫應著,“哪又那麼簡單?”

但他要再問下去,麒麟就不肯說了。

她只顧著喝酒,然後在沙發上沈沈睡去。明峰氣悶的瞪她一會兒,坐在地毯上,仔細閱讀《應龍祠》,身邊還堆著一堆姚夜書寫的小說。

越看他越頭昏,因為他無法分辨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幻的。若不是他親身經歷,他不會肯定《應龍祠》是真實記錄,但其他的小說他就無從分辨。

這還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天賦。

或許有一天,他會尋找那位小說家吧?不過麒麟又說他發瘋了。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應答啊……

“怎麼大家的神經都這麼纖細,”他喃喃的抱怨著,“天柱也瘋,小說家也瘋,趕流行麼?”

噗嗤的一聲,英俊笑了出來。即使有個上大學的女兒,英俊依舊擁有著羞怯笑容,還是那個純情少女。

為了保護這樣的笑容,明峰就會覺得他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短暫的相聚之後,麒麟和明峰又要各奔天涯。

畢竟地維範圍真的太大,麒麟在厲害,能夠巡視的範圍也有限,只得放手一些災害範圍比較狹小的部分給明峰處理。

但麒麟卻叫住了明峰,一臉壞壞的笑,“我親愛的徒兒,聽說你送應龍一家子回列姑射島,還幹了番大事業。”

明峰臉孔立刻飛紅,“什、什麼大事業,我我我,我不知道。”

“聽說舊列姑射的現任政府很了不起啊,也順應潮流動‘無’的歪腦筋。”

明峰含糊的應,“……人嘛,總是會一時糊塗的,現在沒有了……”

將臉轉向旁邊,英俊拼命忍住笑。

“好啦,小英俊,你來告訴我,你家主人是怎麼兵不血刃的進去國家設立的實驗室,還把人家重金弄到的實驗株弄死光光?”

“別!別說!”明峰整個慌張了。

“……主人他啊……”英俊大笑起來,“他坐下來彈琴。”

交涉到最後,雙方都動氣了。明峰知道他們在搞啥鬼,非常火大,官方認為他仗著紅十字會的背景干涉國家主權。雙方說話都不太好聽了。

若是麒麟的個性,就乾脆的打進去。但明峰不願意動手。

他深呼吸了一下,取出古箏,“我們都太激動了。讓我彈奏一曲,讓大家冷靜一下,如何?”

負責談判的官員有的罵有的譏笑,但明峰沒管他們,調了調弦,逕自開始彈奏。

他談了二十年的琴,終於把廣陵散學會了。身為天才琴姬的關門弟子,這二十年的努力和磨練,讓他的琴隱含著某種魔力。他原本就聰明身體笨腦袋,這琴音更讓他的聰明的身體發揮到極致,一下子就迷住了剛剛破口大�的官員……

趁著著悠揚琴聲,他讓靈魂出竅,默不作聲的潛入實驗室,破壞了禁錮著的“無”。

兵不血刃,他告辭而去。官方暴跳如雷,卻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果然學到我的三成功力。”麒麟欣慰地拍著他肩膀,“為師真是欣慰啊!”

“……閉嘴!我才不要跟你一樣!跟你一樣我就毀了啦!”

互相叫�了很久,明峰才意猶未盡的背起行囊,再度啟程。似乎沒有經過這種洗禮,他就會缺乏動力,前往如亂麻般的無盡任務。

麒麟懶懶得靠在門上,望著明峰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她才淡淡地說,“人也走得遠了,史密斯,你還要藏到幾時?”

那個管著大圖書館,博學多聞的通識老師一臉尷尬的笑,陽光在他黃金似的頭髮上閃爍。

“我還以為我躲得很好呢!”他訕訕的從樹叢中走出來,皙白的臉孔上還畫著幾道迷彩,帽子上綁著樹枝。

蕙娘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麒麟沒有笑,反而狐疑的眯細眼睛。

她認識史密斯已經許久許久,這個管著大圖書館的學者老師,在紅十字會像是個永恆的存在。傳說史密斯是十八世紀的煉金術士,因為實驗失誤才長生不老……

但麒麟沒有相信過。

不過史密斯一直是個溫和正直的人,甚至還帶點搞笑的幽默感。若說偌大的紅十字會她最喜歡誰,大約就是這個總是笑嘻嘻的金髮老師。

她也知道,史密斯很疼愛明峰。但他鬼鬼崇崇的蹲在那兒,很明顯就是有什麼訊息不想給明峰知道。

轉思著許多可能性,她溫和的笑笑,“史密斯,別搗鬼。想說啥就直接講,我知道你歌劇唱得好,但我不要聽你現在給我耍花腔。”

史密斯的笑容凍結,臉孔有種奇異的哀戚。他拿下了帽子,神情有點徬徨。蕙娘也不是第一天跟他相處,藉口準備茶點。就轉入廚房了。

麒麟暫居的地方正是她的舊居。領著史密斯,她在陽光室坐下,史密斯苦笑著撿了陰影處的座椅。

“......你的眷族惹了什麼麻煩?”麒麟支著頭,淡淡的問。

他雖然極度壓抑了自己的驚跳,但臉孔卻忍不住微微抽搐,洩漏了他的恐慌。

麒麟微皺著眉。她不是意慈心軟的人,不是那種殺生後輾轉難眠,後悔終生的弱女子,她幾乎確定史密斯應該是吸血族的後裔,最少有濃厚的混血,而麒麟殺過最多的就是吸血族。

這個徒有野心卻日漸凋零的種族,頑強的滲透了許多政府和機構,紅十字會當然也不例外。她不相信會長不知道,但吸血族是非常優秀的幹員和老師,在可能的範圍內,他們希望可以相安無事。

她會血洗底特律也是想要乾脆的警告吸血族:“記住你們移民的身份,給予原住民當有的尊重。” 並且將吸血族的怨恨拉到自己身上,別涉及紅十字會。

史密斯......在當中是怎樣的角色呢?

“......別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著我,麒麟。”史密斯垂下眼簾,“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你還是個孩子我就認識你,直到現在。我喜歡你們,我喜歡紅十字會每個人,我......我就是非常喜歡人類,這個複雜的、單純的、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人類......別這樣看我,麒麟,我很痛苦。”

他將臉埋在掌心。


是純血吸血族吧?”

“這怎麼講?”史密斯苦笑,“該怎麼說好?我出生的時候並不知道我是吸血族......我父母都是正常的人類。”



吸血族被放逐到人間之後,血脈凋零,再也無法生育子女這件事情,讓吸血族陷入極度恐慌中。

他們做了許多努力。研究醫學、魔法、甚至盲目的擄取人類,想生下正常的孩子,或是試圖將普通人類變成吸血族。

人類的基因太強大,生下來的都是普通人類;醫學和魔法無法讓他們正常懷孕。但他們仿造了天魔兩界的轉化,卻得到一部分的成功;他們將自己類似病毒的遺傳基因注入人類體內,大部分都發狂而死,一小部分成了僵屍,很稀少的人,成了他們的新族民。

但吸血族後來才發現,之前脫逃的人類後裔,在漫長的傳承中,偶爾會因為基因的巧合,生出純血吸血族。

“我一直不知道,請相信我。”史密斯低低的說,“我不喜歡日照,但還是可以忍受;偶爾我會有吸血的衝動,但我以為是性癖異常。我可以對面十字架,我也喜歡大蒜.....”

“那是人類轉化的吸血鬼,才會有的恐懼。”麒麟輕輕歎口氣。

“我一直都像是個人類,也相信自己是人類。”史密斯安靜了片刻,“我甚至以為是實驗出問題才活這麼久。”



他一直是個樂觀的人。即使這樣的變故也沒打倒他,他還是興味盎然的活著,一直和自己最喜歡的書籍為伴。作為一個渴求知識的煉金術士,能夠一直活著,年輕有活力的學習這世界的新發現、新知識,難道不是最棒的事情嗎?

懷著寬容溫暖的眼光看待著身邊的人,他對人類這樣極度的邪惡和極度聖潔感到著迷,所以南丁格爾邀他一起創會的時候,他不但出錢出力,還常跟她並肩出生入死。

之後紅十字會的漸漸轉型,開始處理裡世界的事物,“靠行”的組織越來越多,他一肩挑起大圖書館的建立,確保知識的保存和傳承。

這個時候,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


“後來他們來找我,‘觸發’了我的能力。”史密斯苦笑,“我‘覺醒’了,麒麟。我真感謝這是二十一世紀,血漿取得的管道是那樣的多.....”

他抱住頭,“但願我從來沒有覺醒過。”

麒麟默然,“......這是在我血洗底特律之前,還是之後。”

“就在你血洗底特律的那個禮拜天。”史密斯的聲音帶著嗚咽。

啊,麒麟無聲的歎口氣。

因為鬥不過她,所以他們試圖找尋麒麟的弱點,最後發現紅十字會深居簡出的圖書館老師。

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她剛收明峰時被吸血族襲擊,但她不相信是史密斯洩漏的情報。若是史密斯有心致她於死地,她連明峰的臉都見不到,更不要說收他為徒。

她又不能躺在墳墓裡收徒弟。

但史密斯知道她被襲的消息,一定非常恐懼吧?若他的秘密走漏,一定會列為最高嫌疑犯,他的身份,他的世界,將完全崩潰了。

“你是誰有什麼關係?你還是我的朋友。”麒麟走過去,溫愛的拍拍他的頭,“老好史密斯,你幹嘛?早該跟我講啊。是部長找你麻煩嗎?看我去炸了他辦公室!”

史密斯被她逗笑了,松了口氣,“......不是,我已經告訴他了......部長聳聳肩說,‘是嗎?’然後 就沒追究。你是我第二個告訴的人。”

他擡頭,麒麟燦爛的笑,比陽光還耀眼。

或許,就因為麒麟能夠這樣不在乎的笑,他才會覺得得到某種救贖吧。

“麒麟,小心吸血族。你是他們頭號公敵。”史密斯低聲說,“他們的壽命長到你不能想像......能力也如此,你遭逢的吸血族都是年輕衝動的傢夥,還大半都是人類轉化的吸血族,那不過是他們的免洗筷部隊。”


麒麟點點頭。

“我剛剛告訴你的故事,已經包含了我要講的話。”史密斯困擾了一會兒,“......不行,我沒辦法提及。”

史密斯拼命點頭,“他們給我看,試圖說服我......但我不行,我辦不到,我不認同......”

“願基督明白我。”他突然用猶太話說了這句。

他很焦急,焦灼的注視麒麟,他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若麒麟也不懂呢?吸血族的醫學和科學遠遠超過他想像,甚至超過紅十字會的調查,他們現在甚至已經研發出操控人類潛意識的方法,若說知識就是力量,吸血族說不定已經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其實我也一直很矛盾,搖擺不定吧?”史密斯對著自己苦笑,吸血族並沒有威脅恐嚇,而是懷柔的勸誘,當他因為人類的極度排外和邪惡感到疲倦時,有時候,真的,有時候他會覺得由吸血族統治世界也不太壞。

最少他接觸的吸血族都是以一種被害、低調、堅忍而理智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即使他一直拒絕提供任何情報,對應他的視窗人員從來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但現在......但他看到吸血族所謂“拯救世界”的做法,他震驚而狂怒,受困於言咒,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但或許麒麟可以懂。

他......不管血緣如何,內心終究還是個人類。

麒麟安靜很久,久到他覺得已經開始絕望,她才突然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也用猶太話回答他,“彌賽亞聽到你的心聲了。”

史密斯的眼淚奪眶而出,“......獨角獸的傳說?”

“我可是獨角獸的眷族。”麒麟拍拍他,“我知道了,放心吧......”

“但是.......”

麒麟制止他,“我誰?我可是麒麟哪!交給我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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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1:05

第二章   帶著鐐銬的救世主

等史密斯告辭,麒麟喚了鏡華。

這個烏溜溜的少年常被誤認是黑人,卻有著東方的面孔。事實上,他是只魑魅。因為孺慕人類的養母,經過明峰的幫助得到壓抑妖氣而存留人間的權利,然而養母壽促,四十幾歲就過世,傷心得有些失去理智的魑魅少年“投靠”了麒麟,後來麒麟將他安置在舊居留學。

(關於鏡華的故事,請參閱禁咒的第三部“母與子的邂逅”)

名義上,鏡華是麒麟的式神二號,實際上,麒麟對這孩子很放任,放任到放牛吃草的地步。所以突然召喚他,雖然鏡華滿臉不爽,還是很快的趕回來。

“你還真會挑時間!”鏡華大叫,“就差一步了!我都已經登堂入室......”

“才剛脫褲子而已不是嗎?”麒麟閑閑的喝著威士卡。

“......你不知道這壞人姻緣如殺人父母嗎?”鏡華暴跳起來了,而且越發猙獰。

“你又沒打算娶她,”麒麟不為所動,“喂,去收一收行李,我安排你去紅十字會念書。”

“我去專門收妖的紅十字會讀書!”鏡華尖叫,“你想殺我不會一捧打死喔?叫我去紅十字會等淩遲?!你這女人真是居心叵測......”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囉嗦?”麒麟也大聲了,“明裡是你去念書,暗裡要你保住史密斯的命!我先說喔,學費也是很貴的,你要有哪科成績不及格,我打斷你的腿,聽到沒有?!”

鏡華還想咆哮,麒麟已經把鐵棒抽出來,乓的一聲拍在茶幾上,他又把咆哮吞進肚子裡。

當初媽媽過世,他傷心到失去理智,差點把醫院拆了半棟,就是麒麟趕到制服他,硬生生打斷了他兩條腿,然後打包空運到英國。

面對這樣的暴力分子,你真的很難不識時務。

“......去就去。”他咕嚕著,“你就會欺負我......八百年把我扔著不管,待沒多久你又趕我走,討厭我收我幹嘛......”

“我還會欺負你師兄。”麒麟喝幹最後一口威士卡,“你都幾歲人了,戀母情結還是這麼重喔?會把你扔來這裡念書就是要你改一改這種戀母情結,結果勒?什麼爛成績,只會成天拐女人上床.......讓我發現你在紅十字會把妹你就死定了!聽到沒有?!”

“好啦!”

“好什麼好?動作快!沒當過兵啊?”

“......取消徵兵制幾年了,我會當過兵?”

你一言我一語頂了半天,麒麟火大了,將他和行李一起踢出大門,“史密斯掉了根頭髮,你就仔細自己的皮!”

蕙娘一直笑,“你是收式神呢?還是收個養子?”

“他老媽的魂魄捨不得走,哭哭啼啼的要我照著,不照看成嗎?”麒麟歎口氣,“反正我擔心史密斯的安危,這小子又長不大,讓他們‘父子’相依為命倒好......”

“.......他是史密斯的孩子?”蕙娘訝異了。

“不是啦,蕙娘你怎麼這麼可愛。”麒麟笑了,“一個戀母,一個天生的老爸個性,他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尋常的吸血族想對史密斯不利,還得先過魑魅這一關,要動鏡華的家人,可得付出相當代價才行。

“我擔心的是別的。”麒麟將史密斯的事情告訴蕙娘。

蕙娘默默聽完,一臉困惑,“......你懂意思嗎?什麼基督、彌賽亞的......”

“可能懂。”麒麟沈默了一會兒,“希伯來文中,彌賽亞是‘受害者’,指得是‘上帝所選上的人’。當初尤老大跟我說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彌賽亞’,雖然意義不太相同,但應該就是‘繼世者’。”

繼世者,純血的人類。

而吸血族對醫學和科學都異常發達。

“蕙娘,我覺得事情真的已經很糟糕了呀!”她皺起眉頭。



麒麟難得的在約克郡停留了一整個禮拜。

她一改以前懶洋洋的樣子,整天都待在書房,盯著電腦螢幕不放,不斷的搜尋所有的資料,連房門都沒出,飯都是蕙娘送上來的,蕙娘也沒閑著,當她有空閒的時候都幫著麒麟收集資料。

麒麟針對著紅十字會各式各樣繁瑣的報告跋涉著,然後用過人的耐性過濾,對照世界員警組織的失蹤人口報告,忙足了一個禮拜。

意外的,她看到一個很普通的報告書。那是一則紅十字會在撒哈拉沙漠試圖救獲一個“外星人”的報告。

這個“外星人”有著極大的頭,卻有三分之一是充沛的血液,大腦小得可憐,四肢細長,全身還覆著稀疏的毛髮,沒有性別,當然沒有生殖能力,赤裸的趴在沙漠中,雖然被遊牧民族救了,但等紅十字會的人員趕到時,已經死了。

她試圖想要翻出解剖資料,卻發現檔案損壞。

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讓她有些反胃,她就著這點稀薄的檔案,繼續追查。發現類似的報告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地點幾乎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她相信,有人跟她一樣注視著這些資料,並且循線抹除痕跡。

她終於找到一個漏網之魚,但那唯一有標本和解剖資料的地點,居然是太空總署。

......早知道就不要弄得那麼華麗,她才剛得罪過A國,現在要去他們太空總署......

“走吧,蕙娘。”她歎口氣,“不,還是先吃頓好的吧,華府的飲食根本就是在虐待我的胃。”

“.......這次你要炸白宮?”蕙娘張著嘴。

“不,我希望這次能夠文明的進入太空總署.......”麒麟擺擺手,“不過有時候‘希望’和‘實際’有很遙遠的距離。”

“......”



靠著紅十字會的惡勢力,太空總署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麒麟的‘參訪’,卻死也不願意讓她參觀資料和標本。

“......原來太空總署也怕華府的惡勢力啊。”麒麟搖搖頭,“我還以為太空總署是獨立自主又超然的頂尖科學研究中心。”

“誰說我們怕華府來著?”署長大怒。

麒麟聳了聳肩,“不用生氣,是我說得太直了,預算捏在別人手心,當然不得不低頭......”

正為了預算和華府產生劇烈摩擦的太空總署,例外的讓麒麟參觀標本,還提供了詳細的解剖資料。

麒麟迷惑的轉頭,“......這不是什麼外星人。”

負責解剖的醫生聳肩,“原本就不是,但不弄點神秘色彩,就沒有預算。”

這是人類,不管外觀多奇怪,沒有性別,但依舊是人類,他們的DNA完全吻合人類的特徵,雖然他們有異常發達的循環系統和過小的腦,但依舊是人類。

“你認為呢?”她問著醫生。

“我是異想天開過啦,但我要說,這只是幻想。”醫生強調,“這有點像乳牛。”

“乳牛?”

“我想美洲野牛看到乳牛也會很驚駭吧?過度發達的乳房,超過小牛該喝的奶水好幾百倍。對野牛來說,乳牛是一種畸形,是人類為了牛奶育種出來的......”

麒麟的臉孔慘白了。

近萬年的時間,吸血族一直都在人間,他們真正的核心並沒有外出打獵,因為......

他們發展了“畜牧”。

眼前的這個標本,就是個“養殖人類”,專供吸血的人類。

這讓她有些想吐。

“小姐,你還好吧?”醫生關懷的看著她。

“.......還好,只是胃裡有點不舒服。”麒麟異常客氣的告辭了。

吸血族的“人類牧場”,到底在哪?

如果,吸血族豢養育種“養殖人類”已久,可能比人類還早獲得基因的秘密,而他們根本沒有人類的倫理道德觀念......

彌賽亞!

他們想要“養殖”出彌賽亞?

但並不是純血人類就是彌賽亞......雖然經過基因科學的操弄,的確可以培養出最純種的人類。

麒麟的心中,湧出無法遏止的怒火。

你們......你們這些該死的移民!這樣對待我的眷族,居然這樣扭曲惡待我的眷族!

“等我找到你們......”她咬牙切齒的說,“我非從你們的脊髓榨出汁來不可。。。。。。這是什麼時候了!末日來臨,你們這群該死的吸血蛭還來添亂!我非把你們滅個乾乾淨淨不可!”

“......主子,小聲點,這裡是機場啊......”

麒麟正在翻天覆地地尋找吸血族的大總部而徒勞無功時,明峰卻意外的得到線索。

這時候的他,還一無所知。他原本照麒麟的指令,去非洲國家巡邏修復地維,卻在東非發現了一個偏遠地區的“先知”。

這個內亂不斷,貧窮落後的國度,幾乎沒有交通可言,人部分的時候他不想引起注目和疑惑,都得搭乘長途到令人崩潰的破舊公車,有些地方得等到深夜,召喚英俊來加班才可以飛抵。

他們的適逢難得的雨季,所有的馬路都成了爛泥巴,每走一步就得費力把腿從爛泥中拔出來,等他們發現人煙時,不禁感激涕零,最大的希望不是有乾淨的床鋪,而是有個地方可以換件衣服,把泥巴從腿上刮下來。

這群蒙著頭巾,像是阿拉伯人的土著,看到他們就四下逃散,他們狼狽的走入一戶人家,這家人居然跳窗跑掉了。

......若說他們是回教徒,不至於男人也要蒙面吧?

他和英俊相視一眼,默默的從行李裡掏出衣物來換,抹掉小腿和腳上的泥巴。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很老很老的老人家,佝僂的走進來,盯著他們不放,然後五體投地的趴了來。

讓他們驚訝的是,他居然說著標準英語!

“大神,偉大的大神!”他哀求著,“請吃了我的血肉,就此離開吧,我們只想安安靜靜的活下去......你們不會少我們幾個奴隸的.......”

“什麼大神?”明峰的眼睛都直了。

不斷用額頭敲著地板的老人,疑惑的擡起頭。明峰看到他的眼睛,不禁打了個冷顫。

若在漫畫中,這樣的眼睛當然漂亮,甚至是少女漫畫的標準規格,但在現實中看到這樣水汪汪,瞳孔大到非比尋常的眼睛,還是會打從心底冷上來。

“你!”老人一骨碌的爬起來,死死扣住明峰的手腕,“你沒去魂魄?你不是彌賽亞嗎?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你想幹什麼?”英俊大怒,明峰卻舉手制止她。

這個老人沒有惡意,他很恐懼,使他言行有些失常,但他並沒有任何惡意。

英俊自從有了性別,結婚生子之後,妖力一日千里,完全成了完全體。這樣一個妖力高深的姑獲妖鳥像是個會走路的殺人兵器,他必須比英俊冷靜才行。

“老人家。”他安撫著驚慌失措的老人,“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你在害怕什麼?什麼是大神?”

老人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你是什麼?”

雖然摸不著頭緒,明峰還是本能的回答,“我是人。”

“人?人類?”老人喃喃著,拉低他的頭巾,“你們是怎麼來的?沒有路!根本沒有路可以上來!”

這個落後貧窮的村莊在一個群山環繞的臺地,的確連個勉強算是路的野徑都沒有,但有個地維的結在這附近,若不是英俊載著明峰飛上來,還真的不知道怎麼靠近。

但明峰並沒有想太多,他以為是路徑隱藏在他沒注意的地方,只有當地人才知道。

“我是人類,”他指了指英俊說。“我的妹妹卻不是,我們是飛上來的。”


老人死死的看了英俊幾眼,又看看明峰。她喃喃的道歉,抹去額上的血跡。“......讓客人見笑了,但我們村子不歡迎外人。也請......別告訴別人我們村子的存在。你們可以過夜,但天亮就請你們離開。”

明峰躊躇了一會兒,“......來人家,雖然冒昧,但可否告訴我,你們在害怕什麼?”

他不答話,只是擺擺手。“客人,天亮即行吧。問這些做什麼?若有什麼需要,喊我一聲就是”他猶豫片刻,“就叫我先知吧。村子的人都這麼叫我。”

雖然疑惑,但明峰沒有繼續追問。他已非當年的少年,知道了許多人間的不得已。這些年東奔西跑,和許多人接觸,越發圓熟。他深深相信,最好的相處知道乃是互相尊重。

他尊重先知的緘默。

先知倒是想當善待他們,遣人送了熱水和食物過來。送食物來的女子不慎送了頭巾,隨時驚鴻一瞥,倒是讓明峰為之一愣。在這種荒村,女子卻如此美麗,但這種魅力有種奇怪的地方......

超乎比例的大眼睛和聽者的鼻子,潤紅得像是假的魅力嘴唇。一種奇異的部署服用了上來,女子也慌張的壓住頭巾,倉皇逃出。

難道是容貌有異所以使他們與世隔絕?有可能。他見過許多奇怪的人種,默默地生存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不為人知。這並不是最奇怪的一族。

很快的,他忘了這些疑問,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在泥()中跋涉整天尋找地維的入口,再也沒有比一深乾爽更舒服了。

吃過簡單的晚餐,英俊回家了。他獨自在小屋中,窗外依舊淅瀝瀝,無盡的雨。

聽著聽著,他取出古箏,調了調弦,和著雨聲,開始談了起來。

他對樂理其實沒有太深刻的研究。但音樂這種東西,靠天分居多。而他又是因為羅紗學琴,琴聲裡天生帶著三分多情,一半靠著羅紗的指導,一半靠著這些年的歷練,他的琴被麒麟笑有爵士風,和嚴謹的古琴彈奏相差甚遠。

這樣散漫隨性的琴聲,悠揚在雨聲不禁的荒村。惶惑不安的村人紛紛擡頭凝望,朝著琴聲的方向。

像是安撫,像是擁抱。像是最美好的一切。春天的風,秋天的碧空。所有的傷痛都被撫平,所有的眼淚都被洗滌

低低的飲泣聲此起彼落,卻被雨聲沖刷得乾乾淨淨。

第二天,明峰就告辭了。意外的,雨居然聽了。

他呼喚英俊,而英俊從天而降,一頭蛇發還來不及變化。村人卻非常鎮靜,似乎司空見慣,讓他的疑惑又添了一層。

不過他還是禮貌的沒有多問。“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他艱難的翻譯成英文,“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以報。”

隨人他將中國成語翻譯的荒腔走板,但先知還是聽懂了,笑開了一臉皺紋。“好心的客人,我們已經收到你的回禮。”

啊?他摸不著頭緒。待要走,他又有些躊躇。掏了掏口袋,發現只有英俊幫他準備的小藍碎花OK繃。

搔了搔頭,他用針筆在小小的OK繃上畫符。這是大走訪雲南的時候,一個老道士教給他的信符。

“先知,這個你拿著。”他遞過去,“若有事情需要我幫忙,就扯開來貼在傷口上。這樣我就知道你找我了,我會儘快趕來。”

雖然是如此可笑的符,先知還是慎重的收了下來。

他揮手告別,尋找到地維,安定了地維周遭的力流。很快的,他就忘記了這個插曲。畢竟比這更奇怪的多的是,尤其又是這樣異變不斷的時刻。

但兩個禮拜後,信符卻意外的啟動了。他的左眼瞬間火紅,透過信符的傳像,除了血和屍體,他什麼也沒看到。

滿頭大汗的,他站起來。

此刻他和英俊正在開羅,紅十字會的非洲分部正在開會。他霍然站起來,驚嚇到所有與會人員。

“抱歉,我不舒服!”他吼著,“英軍!”他立刻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整個會場靜悄悄的,正在做簡報的幹員,手裡的螢光筆寧在半空中。

“......這裡是二十三樓欸!”

明峰顧不得那些騷動,伏在英俊的背上,化身位姑獲鳥的英俊轉過頭,滿眼困惑。

“......你還記得兩個禮拜前,那個奇怪的荒村嗎?快!我們快過去!”

英俊點點頭,揚起巨大的翅膀,呼嘯而去,像是一抹流星。

儘管他們用戰鬥機般的速度儘快抵達,依舊無法改變整個村子被毀滅的事實。他整個臉都變色了。

那是非常淒慘的景象,淒慘到他做了很多天的噩夢。遇到汙穢就想吐的毛病早已經不再發作,但此時此刻,他又有強烈嘔吐的衝動。

穩住,穩住......他拼命深呼吸。現在不是吐的時候,先不要憤怒,不要驚駭。首要之急,實現搜尋有沒有生還者......

翻找著猶有餘溫,卻幹縮如木乃伊的屍堆,等他幾乎絕望的時候,英俊喊著,“主人!主人!這裡,這裡!”

他跑過去,正和先知的眼睛對望。

先知快死了。明峰全身發麻,他的印堂透出強烈的黑氣,那時死亡將臨的影子。他幾乎談不到先知的脈搏。

“別費力了,我要死了。”他低聲,“我的血已經被抽幹了。”他骷髏般的臉孔擠出一個恐怖又可憐的笑,“如此暴虐血腥的神......比妖怪還不如。”

明峰將自己的氣灌進先知體內,減緩他的痛苦。他它喘過氣來,望著明峰。“你是彌賽呀?我以為米賽亞的靈魂都被抽走了。”

米賽呀?聽起來像是希伯來的救世主。

他心底一沈,“......就血緣上來說,我大約是人家講的‘繼世者’。”

先知怔怔的望著他,用僅存的力氣狂笑起來。“原本我只是希望能夠換你來幫我們收屍......我們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像個人一樣,塵歸塵土歸土。”他喘息一會兒,“沒想到卻引來真正的彌賽亞。”

他們是大神的奴隸,大神的牲口。累代都被放養在結界包圍的曠野。

他們雖然都是人類,但形象各異。大神有計劃的魚種,讓他們這些‘牲口’有著不同的功能,有些是當寵物、有的觀賞、有的勞役,更多的是擁有豐沛的血量,成為大神的神糧。

在殘酷而扭曲的育種過程中,她們大半都失去生殖能力。擁有生殖能力的女人,幾乎都在懷孕、生產,好維持龐大的‘牲口’數量。

“......我是某個大神的隨從。”先知喃喃的說,“眾多大神中,她算是個人次的人。她臥病已久,靠吸食毒品解脫痛苦。為了方便,她容許我讀書識字,讓我為她管理產業。”

從小就被眷養在貴族家庭的先知,因為代管產業,第一次接觸到‘牲口’。他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和震驚。

她的同類,穿著殘破、兩眼無神的放養在廣大的地下。沒有知識,沒有希望,頂多只能活到三十歲。所有的人口都由兩個女人生下來。

那兩個女人擡頭時,眼中只有無盡的絕望。

“當時我跟外面的人類已經有接觸了—我的女主人還擁有廣大的外界資產。”先知無淚的啜泣,“為什麼?為什麼同樣是人類,我們卻只是奴隸寵物和神糧?”

每年都有牲口逃脫,即使是智商極低的神糧牲口。他們設法找到結界的漏洞。一場建新的逃出地下牧場,九三外面往往是廣大的樹海或沙漠。

不知道是生物的本能,還是身為人類天生的自尊,許多牲口都甘願這樣就死,而不是等待宰殺。

先知被這種盲目的勇氣刺激,悄悄德在同為寵物的人們中散佈著‘自由人類’的真實。最後他的女主人猝死,他鼓足勇氣,帶著所有追隨者逃亡到這裡。

“我們......只是希望活得像個人而已。”她的聲音漸漸底了下來,“隨人意之擔驚受怕,但我們也算過了段人類的生活吧。米賽亞......我在大神間聽過你的名字,他們畏懼你,非常畏懼你......畏懼到試圖製造更多的彌賽亞。去看,去找......”

顫抖著手,他指著東方,“用你的眼睛去看......”

先知的眼睛漸漸朦朧暗淡,“夏綠蒂,你在哪?心愛的夏綠蒂。和你生活這段時間,我最像個人......等等我,我這就去找你......”

他絕了氣息。

眼眶刺痛,明峰抱著他良久。她將所有的屍體都安葬在一起,因為他不知道哪一個是夏綠蒂。

他想,先知應該不介意吧?

他的左眼,非常非常痛。他第一次這樣放大自己的視線範圍,這樣催逼著自己的極限。

他和吸血族交手幾次,對他們非常的熟悉。更熟悉那種引發他嘔吐的汙穢感。

最後他終於鎖定了目標。

在一個無月的夜晚,他和英俊悄悄的,入侵了吸血族的領地。

吸血族的領地用接近完美的隱蔽咒、迷惑咒,和堅固結界,已人世劃分開來。

這原本是廣大無垠的沙漠,人類的微型客機在吸血族眼中只是可笑的玩具。任何人都找不到這個巨大的綠洲,和位於綠洲之下的牧場。

很可惜,只是接近完美。而所有的結界河障礙,對明峰一點用處也沒有。沈偉明峰的式神,只要主人召喚,這些結界也等於無物。

這是個巨大伏流的一部分。巨大的伏流造成了這個壯闊的地下洞穴,而水量縮減之後,乾涸的土地長滿菌衣和苔蘚,吸血族發現了這個‘福天洞地’,就把他們寶貴的牲口放養在此。

這其實只是吸血族眾多牧場中規模比較小的一個,但還是讓明峰倒抽了一口氣。他現在可以深刻體會到先知的衝擊了。當你知道這些奇模怪樣的,宛如外星人的生物,乃是育種之後的產物,和他相同種族的人類......

任是誰都會感到一股深沈的憤怒和恐懼。

站在崖頂高處,俯覽著這群從髒兮兮的食槽吃著渾濁糧食的‘牲口’,明峰的憤怒幾乎壓抑不住,就上隱隱作痛。

同時他也察覺,這是某個地維的所在地。

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追了二十餘年的地維,對地維的一切都很熟悉。

地維原本就是大地骨骼的一部分,有種沈重陰霾的氣息。但這非關善惡,甚至連啃齧著地維的‘無’都不能用善惡來評判。

他們就是存在,如此而已。

但這條地維卻明顯有了不同。表面上看起來,這條地維意外的堅韌。但他卻借得像是人工血管一樣。

他一直將全世界的地維看成一個循環系統,使人間活生生的證據。他懷著這樣的溫柔,彌補地維上的裂痕。說來可笑,但這讓他對這片大地懷著一種接近戀愛的情感。

他眼前的這段地維卻是冷冰冰的,一點回應都沒有。

堅固、完整、卻是‘死的’。

明峰沒辦法明確地揭示內心感受。他覺得詭異和不舒服。

他彈指,憑空繪出光亮的符文,一閃即逝。隨著符文的消散,他和英俊的身影模糊起來。

這是一個幻咒。他坦承,這不是正統道家的咒。這玩意兒是巫毒教的祭祀教他的,至於他為什麼會學,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有時候他會納悶,這麼多年來,他本家的道術坦白說一無長進,這些旁門左道倒是越學越多。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很有用。但一直要在心裡觀想隱形這件事情,有些吃力罷了。

他和英俊就這樣大搖大擺的穿過養殖人類和吸血族,直往這寬廣地穴盡頭的建築走去。

這建築物鑲在岩壁裡,很妙得呈現一個華美如希臘神廟的外觀。他和英俊小心的閃過門口警衛,才發現這不是什麼建築物,而是個巨大的電梯。

看著幾乎有個運動場那麼大的電梯,明峰驚訝的疏了神。這一疏神,讓他的幻咒無法維持,剛好和警衛面面相關。

警衛驚愕的拿著一杯血漿,瞪著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眼見他要大叫,明峰火速抽出短笛......

開始吹奏悠揚的笛聲。讓明峰比較尷尬的是,情急之下,他吹得居然是‘小放牛’,自己都哭笑不得。

但警衛還是很捧場的,先富一種如癡如醉的情境,嘴角還帶著恍惚的微笑。

一曲終了,警衛還被餘韻控制著,只會傻笑。趁著空當,明峰趕緊問,“警衛大哥,這電梯怎麼上下呀?”

“這很容易,很容易的。”警衛恍惚的教他如何操作這個複雜的電梯,好一會兒,他才迷惘的擡頭,“對了,你是誰啊?”

“......沒有人啊,哈哈哈,警衛大哥,你開玩笑嗎?你眼前一個人也沒有啊。”明峰乾笑著。

“沒有人?”還被催眠者的警衛迷迷糊糊的。

“對啊......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他上了電梯,轉頭強調,“你看不到我。”

“嗯......我看不到你,電梯沒有人。”經緯溫馴的點點頭,喝了口血漿。

等他們遠離了警衛的視線,緊張的明峰才松了長長的一口氣。

“......主任,你越來越像麒麟師傅了誒!”

“......英俊,我不想聽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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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1:32

第三章  帶著鐐銬的救世主(續)

  這廣大如運動場的電梯是透明的。他伸手去摸,發現他們在一個極大的、玻璃管狀的通道,外面是花崗岩,地板通透的看得到極深的地下,看久了會腿軟。

看不出使用什麼動力,並沒有機械在上或下支撐。他對吸血族的科技有了更擔憂的認識。

電梯不斷地往下沈去。

很久以後,明峰才知道,他誤入了吸血族最隱秘、最重要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是洗雪阻擋中最大的秘密。從十八世紀開始,他們從西方人類那兒學到了煉金術的概念,自行發展,終究要開花結果。

這個時候,明峰還不知道。

吸血族自從被魔族放逐之後,懷著深切的怨怒生存在人間。他們為了生存做了許多努力,卻還是走向日見凋零,出身率幾乎是零的末路。

近萬年來,他們一直沒有放棄過各式各樣的試驗,但直到人類的煉金術才讓他們原本絕望的未來出現一線曙光。

這讓他們領悟到,魔法所不能及的地方,科學卻可以。

他們謹慎的站在歷史的背後,成為許多政權的支持者。兩次世界大戰讓他們取得非常珍貴的人體實驗資料,他們更專注的研究‘人類’,不僅僅是為了食物這樣單純的理由。

古老落後的魔法和感染,造成許多失敗品。但是這些人體實驗資料,更發達的醫學和科學,讓他們漸漸修正過程,已經可以將失敗率降到最低了。

人類轉化成吸血族,已經不是困難的事情。但這個過程卻需要非常精密而複雜的實驗室才能夠操作完成,這個名為‘希望’的實驗室就是為此存在的。

甚至,他們更秘密的在這裡製造可以震撼三界的秘密武器。

毫不知情的明峰,就這樣闖進了這個殘酷的實驗室。

一開始,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吸血族融合了魔法和科技,到處不下了嚴密的結界。但它無視結界與規則的天賦,讓她大大方方的在裡頭逛來逛去。是英俊覺得實在太不像樣,設法偷了兩套試驗衣,才稍微有點偽裝。

這裡的吸血族都是匆忙的科學家,並沒有特別留意這兩個新面孔。和人間的實驗室,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

“......已開始我就警告過你,那個計量太重了!這下好了,出現了59.87%的不良!今年的進度怎麼辦?我怎麼跟長官交待?”進發的女研究員大叫著,激動地會著手中的報告。

“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明明是這些人類的篩選出差錯......看清楚,上面的要求是十四到二十四的青年,你送了票老太太老先生給我?現在也沒辦法了,還有四成是成功的阿......明年補足嘛,今年說什麼也沒辦法了......”

“你說得很容易啊,”金髮女士怒目,“今年衰老意外過世的有一百五十六人,上面要我補足人口,看到沒有,補足。你給我這個數量我怎麼交待得上去?”

“......你該計算更多耗損,而不是跟我吵!超能超得出來什麼?我哪有時間再去管這部分?人口計畫我在管,彌賽亞也我在管!我什麼時候可以休假你說啊你!”

金髮女士的臉孔陰沈下來,咬牙切齒的,“你若連米賽亞都搞砸,我就讓你永遠休假,再也不用醒來了。”

“那我還得說謝謝囉?”研究院的臉孔也難看了。

他們再說什麼?明峰困惑了。打他聽到了‘米賽亞’。

他望瞭望英俊,心領神會的悄悄跟隨在怒氣衝衝的研究員後面。

這個研究院似乎是個大人物,許多吸血族研究員看到他都打招呼,帶著敬意的喊他‘羅伯特’、‘部長’。

他們小心的跟隨著,居然沒有人質疑他們倆。或許整個實驗室都太匆忙,來往的研究員都用小跑步,誰也沒有空多望他們一眼。

還在發火的羅伯特也沒發現。他滿腹牢騷地走入一個房間,許多人進進出出。明峰和英俊低著頭,跟著混了進去。

那是一個充滿儀器和試管的地方,許多胎兒或嬰兒漂浮在奇怪的液體裡頭,一大瓶一大瓶。明峰有中走入科幻電影的錯覺。

“瑪麗呢?”羅伯特大叫。

“她在裡面哭呢。”一個研究員搖著頭,“她的個性不改改怎麼做得下去。”

“幹,死幾個牲口也哭,要這樣哭,老子早就幹不下去了!”羅伯特大罵,“瑪麗!忙得要死,你還有空哭!”

他刷卡開了門,又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這就不容易混進去了。明峰沈吟片刻,望著英軍。

她點了點頭,一根蜿蜒的長髮滾到地上,畫成一條透明雪白的蛇,鑽進門縫裡。

英軍他們離開那個熱鬧滾滾的房間,到僻靜的角落,準備看著小蛇船回來的影像。英俊握著明峰的手,將蛇眼中的真實傳達給明峰。

羅伯特氣急敗壞的走進房間,對著一個哭得像是淚人兒女孩大後,“哭三小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當他們早就死了不就完了?現在哭什麼哭?珍妮娜婆娘比我們進度啊!你還哭,該死的......”

叫瑪麗的女孩抱著明顯已死的小孩子,臉上的淚不斷落下。“......羅伯特,我坐不下去了。35時我一手帶大的......64、52也是啊!為什麼要把他們的靈魂抽出來?沒有抽出來他們還是成功的彌賽亞啊!我受不了了......”

“你以為只有你受不了了嗎?他媽的,不是只有你念過人類的學校,我也念過啊!我也有人類的親朋好友,我的女朋友還是給人類呢!”羅伯特怒吼一陣,疲倦的抹抹臉,“瑪麗,別拿鬧了。”

瑪麗抱著死去的孩子,低頭飲泣。

看著她的傷心,羅伯特氣壘了。“我讓你用數字給他們去名字,就是怕你產生感情。結果好像沒什麼用......”

“......我的血跟他們一樣是紅的,我跟他們有著同樣的心跳。”瑪麗閉上眼睛,眼淚不斷的滑下,“現在什麼時代了?都二十一世紀了!取得血漿的管道那麼多,為什麼要殺跟我們幾乎沒有兩樣的人類?我討厭這種野蠻下流的血腥......”

“對。年輕人都討厭,家裡還蓄著牲口,好好笑的文明吸血族。”羅伯特一臉心灰,[但是瑪麗,政治比什麼都可怕,現在是鷹派的時代,]瑪麗嗚咽著,低頭不語。

羅伯特拍拍她,“。。。。。。其實說不定35算是幸福的,這些彌賽亞都是準備拿來當犧牲的,他們的出生就是為了。。。。。。為了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瑪麗,不要任性,你也看過未來之書。。。。。。是,我也很難過,我也不想做這份工作,但瑪麗,我們最少會和善的對待他們,你瞧瞧二部那兒怎麼對待實驗品的。我們不做,最後落到二部那兒。。。。。。”

“很不該讓那些納粹轉生為吸血族,]瑪麗拼命發抖,[他們不是人,是妖怪!是食屍鬼,他們。。。。。。”

“好,好,我都知道。”羅伯特安撫著她,“總要有人做這些,是不是?最少。。。。。。”他苦澀的咽了口口水,“最少我們會歉疚。”

明峰眨了眨眼,眼眶刺痛,他花了點時間消化。

這是個殘酷血腥的實驗室,人類的煉獄。他應該狂怒,放出所有的狂信者,將這個地方毀個乾乾淨淨。

但瑪麗的淚,羅伯特的苦澀無奈。

跟人類一樣,有最邪惡最無恥汙穢的敗類,但也有最聖潔最無私奉獻的好人。吸血族和人類,也沒什麼不同。

他下不了手。

“我們走吧,英俊。”他終於下定決心。

“啊?主人?”她驚愕了,“你不動手清理嗎?”

他煩燥的搔搔頭,“。。。。。。我不喜歡殺生,英俊,在走之前。。。。。。”他向著英俊的耳邊低語,英俊雖然不解,卻也照辦。

所以,當吸血族的瑪麗擦乾眼淚,不舍的將35的遺體送入焚化爐時,意外發現桌子閃閃發光。

疑惑的,她湊過去看,發現是幾行用水寫成的文字,等她看完,立刻伸手將字抹去,心跳得極快,背脊一片冷汗。

有人類入侵這個防護周密的實驗室!甚至大膽的留下訊息,想跟她見個面。

這太誇張了,真的。

她該將這件事情告訴羅伯特,讓守衛去揪出他們。。。。。。

但是,她雙手沾惹人類的血腥還不夠嗎?望著自己白淨的手,她在發呆。

她的父親算是年輕一輩的吸血族,到人間的時候還不到百歲,他很快的被人類的溫和和自由所吸引。。。。。。相較於吸血族殘虐嚴厲的社會規範,人類顯得特別嚴重溫柔,包容。

帶著新婚妻子,這個年輕學者自告奮勇的往[蠻族]社會收集資料,興奮的融入人類社會。他也很少有地在人間生下純血的吸血族。

那個女孩就是瑪麗,自幼在人類的社會長大,她對人類的認同說不定比吸血族還多,如同她的學者父親,她也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學者,每隔十年就得搬家避免啟人疑實,對她來說,這樣遷徙的生活不是失去許多朋友,而是得到更多。

她喜愛人間,喜歡人類,許多爸爸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一家人的身份,卻意外沒有引起太大的驚慌,他們笑著,滿眼驚訝,卻從來沒有人拿著木椿和十字架來找他們麻煩。

“你們睡棺材?”她還記得那個臉圓圓的,臉上有著小鬍子的叔叔好奇的問,“在哪?讓我參觀一下。”

“該死的,誰睡棺材?”爸爸笑�,“我還跟你走十裡路去教堂呢,睡棺材?”

爸媽不是死在人類的恐慌中,而是被長老因為[洩漏身分]的罪名,判了永久拘禁,現在不知是生是死。

為了微薄的希望,她被迫接受了長老的資助受教育,然後簽下兩百年的賣身契,為他們殺害更多無辜的人類。

不行,她辦不到。。。。。。她沒辦法把留下訊息的自由人送到羅伯特的手上,或是任何吸血族的手上。

她抱住自己的頭,苦惱地頭痛欲裂。

明峰和英俊在電梯附近等待,在等待的這段期間,英俊的信蛇繼續巡邏整個實驗中心,看到的真相讓明峰越來越沈重。

真得太糟了,真的。

吸血族做的實驗範圍很龐大,甚至完美地將他們過去實驗的失敗品和[無]衍生的病毒相結合,弄出一種新型的病毒,可以讓死人爬起來變成僵屍。

他終於領悟到,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新型病毒,為什麼某些強國會有可繼續研發的實驗體,他和麒麟都以為是人類的貪婪導致的過度科學,結果居然是掌握科技更為強大的吸血言辭所致。

這解釋了[病毒零]在各國的頂尖科學大為流行,並且有相類似的結果。

人類不僅僅貪婪,而且愚蠢,非常愚蠢。愚蠢到甘心花大錢讓吸血族這樣耍著玩。

他們真的來得及嗎?說不定不用等地維斷裂,天柱毀滅,這人間就已經被人類的愚蠢和吸血族的居心叵測給玩完了。

他們所有的努力,說不定只是夢幻泡影,二十餘年的苦心,居然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疲勞的低下頭,不知道要怎麼對犧牲重大的麒麟說明,麒麟以為他不曉得,但明峰又不是昨天才當她的學生,她恐怕付出了比尤尼肯還重大的犧牲才得以轉生成慈獸吧?他甚至不敢面對,不敢承認,麒麟受到一種無名的傷害。一種漸漸侵蝕的傷害。

隨著歲月過去,她漸漸變得冷漠,豐沛的情感一點一滴被抽離,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明峰還是敏銳的感受到。

該怎麼告訴麒麟,她的犧牲可能什麼也改變不了?

。。。。。。或許還來得及,他堅毅的擡頭。他決定將這裡的狀況呈報上去,紅十字會不會坐視不管吧?看是要交涉還是要交戰,首先讓吸血族知道嚴重性。。。。。。

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末日的存在,才會這樣胡搞瞎搞,許多科技的狂熱是因為愚蠢,而不是因為惡毒,最少吸血族還有羅伯特和瑪麗這樣的人存在。

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他沈重的等待,或許來的會是追兵和追殺,但他願意賭賭看。

不知道這算不算賭贏。。。。。。

瑪麗緊張的出現了。她東張西望,明顯沒有看到在電梯附近的明峰和英俊,明峰擦掉畫在他們周圍的圈圈,她才驚跳起來。

這說破不值一文錢,明峰自嘲的笑笑,這個詭異的幻術結界還是明琦研發的。當初扔給她一塊磚,她畫了個不方不圓的圈以後,自己越玩越有心得,後來反過頭教給他。

明琦的天分真的在他之上,但這小妮子跑去考警官班,還成立了‘不明現象特搜組’,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找屍體,她的志趣真的只是解決普通人的普通事。

真正什麼都不會的,是我。一切都是借來的,靠人教的。而我這樣的人,卻生來是個‘繼世者’,老天爺不知道在開什麼玩笑。。。。。。

“嗨,瑪麗。”他和善的笑笑,語氣平和,“我是禁咒師的弟子,宋明峰。”

她的臉孔褪得慘白,呼吸急促。“。。。。。。真正的彌賽亞?我居然親眼看到本尊?”

什麼本尊。。。。。。明峰想笑,表情卻凝固了。

本尊?

“所有的彌賽亞,都是從你的血液裡誕生的。”瑪麗抓著他,指甲幾乎陷入他的手臂。“。。。。。。原來他們長大會像你這樣。”

明峰只覺得全身發冷,我的血液?你是說。。。。。。這些被抽離魂魄的純血人類,是用我的基因[製造]出來的?

“。。。。。。你們怎麼能夠。。。。。。你們是哪裡拿到。。。。。。”這個衝擊實在太大,他的思路和聲音都破碎了。

瑪麗轉開發白的臉孔,“。。。。。。你有捐血的習慣,要竅得你的血液並不難,”

明峰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廣義來說,這些純血人類都是他的複製品,和他有相同的血緣,可以說是他的雙胞胎弟弟或妹妹,而他們,被抽出魂魄,成為一具具會呼吸的血肉。

腦筋一片空白,純白的怒火上湧,讓他的左眼宛如火焚,胸品的舊傷蠢蠢欲動,狂信者呼應著他的憤怒,瘋狂�喊著要破體而出。

他要控制不住了。。。。。。他快失控了。。。。。。他想殺盡這些該死的吸血鬼,用火焰徹底洗淨這個殘忍的煉獄。。。。。。

“主人?”英俊擔憂的望著他。這麼多年,她的眼神還是那麼無辜純淨。

顧及她的眼神,明峰勉強冷靜下來。在這兒釋放狂信者同樣也會傷到英俊。這是跟他出生入死,忠實跟隨的[小鳥兒],寧可自殘也不可能去傷害她。

“ 。。。。。。這樣的殘酷到底有什麼意義?”他望著瑪麗,努力平順呼吸。

她強忍住哽咽,“ 我不覺得有意義,但上面的覺得意義重大。”

[上面?]明峰冷笑一聲,“都要末日了,這些只是毫無意義的殘殺。。。。。。”

瑪麗奇怪的看他一眼,“就因為末日,所以長老們才要我們製造這麼多彌賽亞,只要末日條件沒有滿足,末日就不會來臨,這些彌賽亞就是拿來結地維用的。”

“。。。。。。什麼?”明峰呆掉了。

二次大戰結束後不久,吸血族突然得到[天啟]。

他們人口雖然說不多,但也有十來萬左右,這麼多人卻在同個時間點閱讀了未來之書,看到相同的末日和知道了末日條件。

這讓吸血族驚恐起來,開了一次史無前例的龐大會議,最後擬定了一個接近完美的[彌賽亞]計畫。

這個計畫若成功,不但可以將危機變成轉機,還可以讓驕傲的天界和顢頇的魔界臣服在他們面前,並且可以順理成章的成為人間的統治者。

[末日危機]在漫長的歷史中已經發生許多次,都因為條件不足而延緩毀滅的時刻,之所以會條件不足,往往是因為[彌賽亞]的介入。

彌賽亞通常是極其稀有的純血人種,而在二戰之後,吸血族已經掌握了許多基因的秘密了。

他們開始大膽的試圖製造人工的[彌賽亞],在無數失敗之後,終於取得了基本的成功。最少他們已經可以製造出純血人種。

因為他們取得真正彌賽亞的血液,讓原本停滯的實驗獲得重大突破。

所有強烈的自信,都來自[天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未來之書選擇了吸血族。這讓他們更相信,未來是吸血族的時代。

“。。。。。。那病毒零是怎麼回事?”明峰問,他被這驚人的事情弄矇了。

“長老,長老說,需要來源穩定的軍隊,人類的政府需要便宜的士兵。”瑪麗低下頭。“長老說這是各取所需。。。。。。共同研究也比較快。”
。。。。。所有的人和眾生都發瘋了嗎?

“我不能接受這個理由。”明峰厲聲。“萬一病毒外泄呢?萬一研究差錯呢?天哪。。。。。。就算是科學家也該有個基本常識跟道德吧?你們。。。。。。”

“這些我都知道啊!”瑪麗吼出來,漸漸嗚咽,“我都知道啊。。。。。。但我能怎麼辦?我只是個研究員。。。。。。就算我受不了還是得繼續製造彌賽亞,要保住地維這是最穩定的途徑啊!只是我快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明峰啞然片刻,“。。。。。。抽去他們魂魄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瑪麗開始拭淚,“他們等於是你的複製人,同樣也無視結界和規則。他們學得太快,難以控制,所以。。。。。。”

所以抽掉他們的魂魄,好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工具。

明峰覺得心臟像是開了個大洞。這樣活生生的殘酷,“。。。。。。夠了,真的夠了。。。。。。。”

“我不該跟說這些。”瑪麗憔悴的臉龐透著憂鬱的笑,“但我也覺得夠了,我也。。。。。。受不了了!”

最後明峰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實驗中心,他回去找麒麟,卻撲了個空,他向紅十字會緊急彙報,災難處理小組要他馬上回去。

就在回返紅十字會的前一夜,他失眠了。

了無睡意的他,卻閱讀了未來之書。

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經驗,許多資訊、畫面,湧入大腦中,[閱讀]其實是很不精確的說法,但也沒有辦法用其他名詞代入。

他突然瞭解到,‘末日’是絕對無法回避的結局,頂多只能延緩而已,漫長的歷史不過是末日不斷延緩的結果。

無數的繼世者沈默地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延緩,有的自我投身結成地維,有的將自己的人生獻給天柱。

這完全是創世者惡意的玩笑,彌賽亞絕望而堅持的掙扎。

等‘閱讀’完畢,他滿身大汗,虛脫的躺在床上。

我看到什麼?這就是未來之書?為什麼他會被選上?思緒紛亂如狂潮,他想了許多許多,想到水曜。

這就是水曜長久以來的折磨?這種狂暴入侵的‘閱讀’?

等他有力氣爬起來時,他沒有召喚英俊,就匆匆趕往機場,他要回紅十字會。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他要揭發吸血族的野心和計畫。

但他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更深重的絕望。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2:25

第四章   打開潘朵拉的盒子

他才剛進入紅十字會災難處理小組的總部,就被[請]到會客廳,失去行動自由。

“。。。。。。為什麼?”他變色了。“將我關起來是什麼意思?”

看守他的警衛充滿歉意,“宋先生,不是關起來,這是會長的意思。她想要單獨見您,但她現在在開重要的會議。一時走不開,請您在此等候。。。。。。”

“我不要在這裡等候。”他幾乎跳起來,“我有重要的情報要報告!我不要見會長,先讓我去見部長!不然讓部長過來。。。。。。如果你們堅持不讓我出去的話。該死的,這是很緊急的事情!”

“部長也在會議中,”警衛回避著他的眼光,“請您安心在此等候,有什麼需要告訴我們就行了。”

“我需要行動上的自由!”明峰吼了起來。

“別為難我們,宋先生,”警衛道了歉,一左一右的守在門口。

忿忿的想要走出去,他們居然掏出手槍和電擊棒。“別讓我們為難,我們也不想這樣做。”

他當然可以掠倒這兩個警衛,當然,這不過是兩個普通人,頭髮花白的警衛伯伯。

明峰回去沙發上,怒火中燒,卻又滲入了一絲絲的恐懼。

因為,他聞到純種吸血族慣有的輕微體味,那是長期以血為食的腥膻。為什麼紅十字會也有這種味道?

會長到底在開什麼重要的會議?

他坐立難安的轉來轉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雖然只有一個上午,對他來說簡直比十年還難熬。

等會長走進來的時候,他急促的站起來。

他只見過會長幾次,也聽過麒麟含糊的提起過,她是個窈窕挺拔的英國女士,但容貌很曖昧的介於二十四與四十二之間。

麒麟說,會長佛羅倫斯女士是經過[蛻變]而覺醒的混血兒,紅十字會是她所倡議,由當時叫做[亨利杜南]的史密斯出錢出力實現的夢想。

但她直到[蛻變]後,才成為紅十字會背後真正的會長。從一九一O年到現在,她一直默默的隱居。推動著紅十字會的一切,包括對裡世界的管理和關懷。

因為她正是跨越生與死,人類與移民的代表,她的另一個名字赫赫有名,但她早就讓那個威名隨著她蛻下的舊軀殼隨之入土了。

她走進會客室,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香風,默默的注視著明峰。

“會長。”明峰打著招呼,壓抑著自己的急躁,“我得到一個很嚴重的情報。”

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我想我已經知道了,這也是我們這次跨種族會議的項目之一。”

明峰微微一驚,他望著佛羅倫斯光潔的臉孔,“會長。。。。。。?”

“吸血族對你鹵莽的行為很不滿意。”會長垂下眼簾,“長久以來的談判結果幾乎宣告失敗。不過,這也不能怪你。畢竟我們的協商一直是秘密的,是你不當孤身涉險。”



會長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

“好在已經有人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結果。]她心平氣和的說,[吸血族將浮出檯面,與人類並肩抵禦末日的侵襲,各國政府同意承認吸血族的公民權,這將是各種族和平共處的創立。。。。。。”

他望著會長嬌嫩的唇一開一合,每個字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卻不明白。

明峰當然也希望,可以跟移民們和平共處。。。。。。但養殖人類的吸血族?

“會長,你先看看我的報告!”明峰叫起來,“他們將人類像是動物一樣圈養,還做著危險並且極不人道的實驗!難道。。。。。。”

“人體實驗的確不被允許。”會長截斷他的話,“吸血族同意這些實驗應當漸漸終止,並且接受紅十字會的管轄與檢查。”

漸漸終止?。。。。。。“為什麼不是馬上終止?!”

會長沒有回答他的話,眼神飄忽開來,“我們需要吸血族的�明才能防止更大的悲劇發生,協商的內容,明日將會公佈,我希望你能瞭解嚴重性。。。。。。也請你停止對吸血族領地的非法入侵。”

他驚呆了。

會長深深吸口氣,“明峰君,你對世界很重要,請勿讓我為難。”

大家都要我別為難他們,事實上難道不是在為難我的良心?

“禁咒師也已經表示理解我們的做法。”會長冷淡的點點頭,“如果有什麼問題,或許你可以問她,她參與了今日的會議。”

明峰瞪了她好一會兒,“。。。。。。麒麟在哪裡?”

“麒麟!甄麒麟!”他暴吼著,沖進師長餐廳,兩眼通紅,“甄麒麟,你給我滾出來!”

“叫魂哪?”麒麟啜飲著薄菏酒,撐著臉頰。

明峰將厚厚一疊報告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吸血鬼他們在搞什麼飛機?病毒零就是他們研發的!”

“剛知道不久。”

“你知道他們把人類圈養起來,跟牲口呈樣?!”

“剛知道不久。”

他再也無法忍耐,拍得餐桌上的杯碗一跳,“他們甚至還製造了純血人類。。。。。。”

“抽去魂魄的彌賽亞,將來準備拿來結地維。。。。。。”麒麟聳了聳肩,“ 很愚蠢對吧?我也是剛知道。”

她冷靜的望著明峰,目光甚至有幾分冷酷。

這讓明峰很痛,狂怒得無法遏止。

“你為什麼不生氣?”明峰對著麒麟吼,“你就讓他們為所欲為?天哪,拿無辜者去當祭品。當人柱?!這世界瘋了。難道你也跟著失去了原則嗎?你不是說,為了眷族,再所不惜嗎?!”

他吼到聲嘶力竭,聲音都變了,甚至還帶著濃重的哭音。

麒麟卻只是望著杯中蕩漾的薄菏酒,“他們早就推動了魂魄,現在存活的不過是一堆會呼吸的屍塊。”

“。。。。。。麒麟!”明峰不敢相信的看著她,滿眼都是絕望的傷痛。

不管怎麼對她暴跳,在內心深處,他都深深信賴這個不像樣的師父。但連她都放棄了原則。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微微厭倦的半閉著眼睛。“我相信,會長也知道這樣的決定是飲鴆止渴,但我知道她沒有辦法,就跟我同樣束手無策一樣。”

明峰眯細了眼睛。

“我想,你也看到了未來之書了吧?”麒麟淡淡的,明峰卻因此一凜。

“古都的夢魔設法和我聯絡上,告訴我,他轄區內的女人都[夢見]了末日,為什麼沒有人反對吸血族的提議呢?那是因為,這個龐大的惡夢,已經入侵到每個人的夢境。”

她支著頭,看著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我一直在想,[未來之書]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他這樣活生生的出現。若說是創世者的惡意,那他是怎麼啟動這東西的?雖然得到的線索不算多,但我推測,或許在人類或眾生的基因中,就寫下了一個[超鏈結],這連結可以閱讀到[未來之書]。可能像是個大型程式,一開始只是少數的人滿足某些條件,可以連結到正確的網址,但大部分的人都是無法顯示網頁。在設定的某些時間點上,[未來之書]所屬的網址更新,讓所有人都能閱讀到。”

[。。。。。。為什麼要這麼費事?]明峰不解。

[因為掙扎啊。]麒麟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未來若是不確定的,所有的人或眾生就會有勇氣掙扎下去,指望可以改變不幸的結局,這就是生物的根性。但若所有人都知道無法逆轉的結局就在那裡呢?一個人可以說是無稽的夢境,十個人?一百個人?一萬個人?所有的人?三界一切眾生?]

秩序就像是陽光空氣水,身在其中沒感覺,要到匱乏才知道重要性。若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末日就在那兒,你認為呢?]

伸出皙白的食指。[我賭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後,三界就會自我滅亡,因為失去[秩序]而滅亡。]

明峰無法動彈,像是摔進無底的深寒中。

[但創世者的惡質,卻讓這一切有個緩衝。]麒麟淡淡的笑,[不知道是程式出差錯,還是創世者設定[未來之書]有人工智慧的功能。。。。。。總之,[未來之書]有了自己的意志,用他的方法在阻止末日來臨。他找上了吸血族。。。。。。開始鑽[末日條件]的漏洞。

陷入自己的冥想,麒麟久久沒有說話。明峰思前想後,越發悲從中來。似乎他們的努力都是白費的,而這世界居然用少數無辜者的血祭才能維繫下去。

這樣真的是對的?這樣的世界真的應該存在?

[但我不認為他們會成功。]打破窒息般的沈默,麒麟笑了起來。[不是純血人類就是彌賽亞,哪怕是從你的血中出生。[未來之書]並非全知全能,這就是最詭的地方。明峰,不要試圖去救那些失去魂魄的孩子,他們已經死了,在魂魄被抽離的那一刻,已經死亡,肉體埋在哪裡都一樣。復仇是小孩子才會幹的事情。。。。。。]



她惡意的咧嘴,[不過我保證吸血族再也無法播弄出“彌賽亞”。]她好整以暇的交疊雙手,[畢竟我已經交遞了辭職書。]明峰凝視著師傅很久很久,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覺得麒麟這樣美麗,美麗而強大。

這一天,是人間發生巨變的一天,在明峰閱讀到未來之書時,全世界的人也一起夢讀了絕望的未來,原本和吸血族爭執不休的各國,通通妥協了。

這一天,吸血族從歷史的陰影和傳說中走了出來。驕傲的站在陽光下,這一天,人類安穩的表世界破裂,安詳的假像破碎。

這一天,紅十字會失去了禁咒師和她生意的門生。

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日子。

他們回到中興新村的時候,正值黃昏。

明峰走到院子裡,對著大樹下的衣冠塚發呆,麒麟坐在窗臺上,凝視著滿天彩霞,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李子酒。

她的辭職沒有受到太多阻撓,昔日光輝燦爛,威名遠播的禁咒師,在這異族突起的新時代,被刻意的忽視了。

吸血族非常仇視麒麟,畢竟她一直都是吸血族的頭號公敵。

但她只是淡淡的笑笑,頭也不回的朝後揮了揮手,帶著明峰和蕙娘告別了紅十字會。

他們各自做了選擇,紅十字會希望借助吸血族的研究,能夠延緩末日的發作。即使需要犧牲無辜者,但吸血族保證,每百年獻祭一個彌賽亞就足夠了,而他們有極凍庫存的三百一十六個彌賽亞。

看起來很劃算,一個人就可以保住幾十億人口的安危,乃至無數眾生的安危。

但麒麟不願意接受,連她的純血人類小徒都堅決的離開。

[麒麟,不要因為無謂的正義感,犧牲整個世界。]臨行前,會長凝重的對她說。當然,抹殺麒麟和她的學生是比較安全的做法,但麒麟不是只有一個學生,她在紅十字會這些年的功績和人脈讓會長不能斬草除根。

[會長,你也不要忘記你的初衷。]麒麟笑笑,[你是第一個專業護士,是出身高貴卻投身戰地搶救人命的護士長。]

[。。。。。。我從來沒有忘記我的初衷。]會長變容了。

[那就好。]麒麟聳聳肩,[祝你們實驗成功,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們的實驗。。。。。。忙碌這麼多年,也該交給你們了。]

她望著染著豔紅燦金的彩霞,一言不發。這樣美麗的天空,只是向黃昏。很淒厲頹唐的華麗。

[。。。。。。主子,不要哭。]蕙娘在她身後站定。

[什麼嘛,我一滴淚都沒掉喔。]麒麟將李子酒喝幹。

蕙娘淡淡的笑,走近窗邊,[哭不一定要掉眼淚。]

晃著空空的杯子,麒麟低下頭,[討厭,老被蕙娘看穿,是不是相處太久了呀。。。。。。。]

蕙娘也坐在窗臺上,凝視著漸漸消失的金光,[那一年,你還是個小小的少女呢!就這樣走進來,瞅著我不放,你說,“跟我來”。

那時我在想,真的要跟上去嗎?但我若跟上去了,就是我漫長的一生一世了。就算你要帶我走入地心的熔漿裡,我也得跟上去。

但我說“好”,因為你要我跟著,因為你需要我。眾生也好,人類也好,終生都在追求兩件事情。“需要”和“被需要”,你就是我的終點,從過去到現在沒有改變過。]

麒麟低下頭,沒有說話。

[。。。。。。主子,麒麟,這次我不要在家等著了,我要跟著你去,是你要我跟你走的。]

[蕙娘。。。。。。]麒麟擡頭,眼中滿是悲哀,[但是。。。。。。]

[就算是去獵殺未來之書。]

向來笑嘻嘻的麒麟變色了。[你怎麼。。。。。。]

[又不是第一天當你的式神,要玩就玩大一點,寧可冒生命危險轉生,也不要苟延殘喘,對嗎?這次我絕不要缺席,我寧願跟你一起走進毀滅,我甘願和你一起成為“無”。]

怔怔的,麒麟望著蕙娘,這些年來,蕙娘就像她的家人,姊妹,或是母親,或許,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不過是只僵屍廚娘。

[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並不在乎。]蕙娘笑著,雖然頰上滾著淚。

無可回避的末日,只是不斷延緩發作的那個時刻。

女媧娘娘告訴狐影,[未來之書,是創世者留下來的,極度惡意的玩笑。他用一種極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長的腳本,寫出了最後的結局。]

所以說,末日條件應該有三個:天柱折,地維絕,和末日之書。

如果沒有劇本存在,是否可以擺脫創世者的規則?

明峰聽完麒麟的分析,嘴巴張得老大。[。。。。。。你是說,你要去燒了創世者的劇本?]

[這種爛劇本早該燒掉了。]麒麟好整以暇的進攻堆積如山的蔥油餅。

他覺得一陣陣暈眩,[你要挑戰創世者的劇本?!我的天哪~你真的沒撞到頭?還是你終於急性腦部酒精中毒?我早該知道有這麼一天了,只後悔沒讓你成功戒酒啊!!挑戰創世者?!哈!]

[哈哈哈。]麒麟皮笑肉不笑,[好,笑完了。你要不要幫我?]

[啥?!]明峰跳了起來。

[這只有你才辦得到唷~親愛的徒兒~]麒麟露出了一個極度甜蜜的笑容,好看是真得非常好看,但卻讓明峰的心臟緊緊的縮在一起。

這太瘋狂了,這個簡直是神經了嘛!創世者留下來的命運書,這個腦筋泡酒的師傅居然想要一燒了事?喂,這不是在燒冥紙,未來之書也不真的是一本書啊!

[嗯?]麒麟偏了偏頭,望著他。

我該說服她不要搞這種傻事,別亂了,紅十字會亂搞,吸血族亂搞,人類和眾生都一起胡來,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但這一切加起來,還不如麒麟打的瘋狂主意。

[麒麟,]他額頭滲出冷汗,[我,我覺得。。。。。。我認為。。。。。。]

我認為麒麟的瘋狂主意搞不好會成功。

。。。。。。天哪,這種盲目的[認為]是哪來的啊?不不不,絕對不行。。。。。。

但他聽到自己開口,聲音這樣乾澀,[。。。。。。我要怎麼幫你?]

[很容易的,放心,非常容易。]麒麟露出更甜蜜的笑容,明峰不得不承認她比什麼天仙都漂亮,問題是漂亮得令人膽寒,[有你這純血彌賽爾當鑰匙,我想她會願意見我們的。]

[。。。。。。誰呀?]這種規模驚人的瘋狂主意,有誰幫得上忙。

[目前世上最瞭解未來之書的人,古聖神,悲傷夫人。]

你說誰?!你是說,站在眾生頂端,僅次於創世者的古聖神,超乎一切的存在?

瞪著麒麟,明峰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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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2:52

第五章   無法停止的永恆哀傷

[。。。。。。你國小真的有畢業嗎?!]沈寂已久的中興新村傳出麒麟的怒吼,[感情,把感情放進去!媽的,我是叫你寫奏章不是寫訃文!你要不要結語來個嗚呼哀哉尚鄉?還是臨表涕泣不知所云?重寫!]

滿頭大汗的明峰兩眼滿是血絲,他已經熬了一整夜,還寫不出讓麒麟滿意的奏章。[。。。。。。我擅長畫符不擅長寫文章!]他氣急敗壞,[不然你寫!]

[我可以寫會叫你寫嗎?]麒麟越看越氣,[難怪你到現在沒交到任何女朋友,羅紗真是太善良了,才會接受你這肚子沒半點墨水的文癡!當做寫情書啊!你不要跟我說你沒寫過情書?活該你一生打光棍!]

[。。。。。。喂!幹嘛人身攻擊啊?]明峰也火了,[我這麼正直的人怎麼會寫騙人的情書?誰像你啊?]



[有膽你再說一次!]

[說就說,怕你啊?]

看他們越吵離題越遠,送牛奶進來的蕙娘啞口片刻,[。。。。。。主子,小明峰大概是對悲傷夫人很陌生,所以才寫不出來,要寫情書。。。。。。我是說,要寫奏章,也得讓他瞭解悲傷夫人是怎樣的古聖神哪。。。。。。]

[我當然知道悲傷夫人是誰啊。]明峰很嘴硬。[她是吞食人類悲傷的古聖神。]

麒麟和蕙娘靜下來聽他對悲傷夫人的瞭解,但久久等不到下文。

[。。。。。。然後呢?]蕙娘問了。

[呃,她比天帝還偉大。]

[。。。。。。然後呢?]蕙娘有些冒汗,而麒麟的臉都黑了。

麒麟臉孔已經比北港媽祖還烏黑亮麗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反射性的,明峰回答,[論語為政篇。]

[。。。。。。誰跟你考出處啊?!]麒麟撲上去一陣痛打。

好不容易將他們師徒勸解開來,蕙娘感到一陣陣無力,這樣的戲碼演了幾十年也不會膩,這架似乎永遠打不完。

[悲傷夫人,可是連自己眼睛都奉獻出去,好得到修改劇本權力的古聖神喔。]

蕙娘舉起纖白的食指,[她對人類極為偏袒,只是她能力實在太強,會造成世界的失衡,所以只能觀看而已。]

距離創世,已經不知道多少歲月了,現任天帝雙華之前,前任天帝名為炎山,再之前還有三代天帝,但任期不長,頂多一兩千年。

但初代天帝誕生時,創世者已經留下未來之書,不知所蹤了。古聖神們紛紛進入沈眠,等待創世者回歸,或是結局來臨。

只有悲傷夫人默默居住在列姑射島,代管天地。在炎山帝之前,已經發動了幾次末日危機,但靠著純血人類彌賽亞的犧牲,投身地維,都沒有發生太大的異變,當時的天地還是平衡的、完整而年輕的。



所以,悲傷夫人還可以居住在列姑射島,關愛著人類和眾生。天界與人間雖然各有所棲,但相處融洽。礙於規則,天人不能在人間久住,但偶爾平訪的天人非常喜愛這個文明溫和的人間。

當時的天柱在此,龍鳳麒麟等靈獸也在此生息。當人類的第一個都市環繞著天柱建立起來,這個深受靈氣影響的城市成了魔性天女,也選出了第一代管理者,後人稱為[初代]。

這個人間的樂園,是個非常廣大的島嶼,比當今的馬達加斯加島還大些,這裡是人類初民文明光輝燦爛的開始,也是許多眾生始祖的出生地,創世者離去,約束妖界與人間的規則鬆馳下來,許多妖族通過繞道與水影,來拜訪人類,或住下來。

眾生與人類相處和諧,相互通婚,讓人類的血統更為複雜與包容。在慈愛的島主管轄下,有了一段被稱為[黃金時代]的美好時光。

當時的各方天界各有所轄,各方天帝常常相聚歡宴,但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各方天帝突然對死亡有了嚴重的恐懼,他們將各自體內的[無]抽離出來,獲得很大的成功,壽命大大的延長。

天帝們將這種奇特的法術加在自己最信賴、最喜愛的親人或部屬身上,同樣畏懼死亡的其他人深感不滿,為了獲得長生不老的方法,戰火因此而起。

然而天界的交戰實在太遙遠,人間渾然不覺,等人間驚覺的時候,戰火已經延燒到家門口。但在悲傷夫人的管轄下,列姑射島依舊沒有受到波及。

她命令天人退兵,並用天柱的力量迫使天人服從。

天柱的力量讓天人畏懼,進而貪婪。他們盲目的相信自己操控[無]的能力,想要奪取天柱。

但悲慘的是,他們得到的是天柱的碎片——天柱崩塌斷裂,因為這個禁忌的大法而斷裂了,同時整個列姑射島解構陸沈,只剩下幾個小石頭似的殘留。

這個時候,一個彌賽亞上天為帝,炎山帝女煉石補天,修補地維,另一個帝女生下天柱化身,悲傷夫人無法停留在千創百孔的人間,卻為了這個幾乎毀滅的世界獻出自己的眼睛。

[你說。。。。。。]明峰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的看著麒麟,[你說悲傷夫人拿自己的眼睛。。。。。。當祭品?]

一個能力超然一切的古聖神,為了這汙濁的人間獻出眼睛?

[是啊。]麒麟眼神飄忽,[當時子麟奶奶還是個少女,她是悲傷夫人的侍女之一。]

良久,明峰沒說一句話,他瞪著空白的宣紙,突然下筆如飛。

麒麟端詳著明峰一揮即就的奏章,感到非常滿意。這小子,說不會寫情書,結果還不是寫得這麼感人肺腑,隨便哪個鐵石心腸的女子都可以拐著跑。

[又不是不會,]麒麟抱怨了,[你瞧瞧,這不挺好?不過徒兒,你這喜歡傷痛系女性的個性要改改,不少個眼睛毀個容你就不能動心,這什麼奇怪的癖好。。。。。。]

[你、你管我!]明峰滿臉通紅,惱羞成怒起來,[我哪有喜歡什麼傷痛系女性?神經病!剛好靈感來了啊,吵、吵什麼吵?!]

你明明有!麒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規規矩矩的設鏡盆映月,在月影下化了奏章。

明月當空,將窗欄清清楚楚的映在地板上,像是另一個世界的門戶。

雖然說,跟麒麟住在一起這樣久了,明峰還是瞪目看著月影下的窗,悄悄開啟。

他擡頭瞪著緊閉的窗戶,又瞧著月影凝聚卻開啟的窗。

麒麟聳聳肩,想要跨進去,卻發現她被擋在外面,哎啊。。。。。。夫人不喜歡她。。。。。。或說,不承認她的血緣。

但明峰已經跨進大門了。

[夫人,別這樣。]麒麟喃喃著,[我也曾經是人類——現在依舊是。]

她開始默歌。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Cause it’s my life.

(我只想趁活著的時候認真的生活)

(因為這是我的人生)

Better stand tall when they’re calling you out.

Don’t bend , don’t break, baby, don’t back down.

(當別人找你麻煩,挺直身子)

(不要屈服,不要放棄,寶貝,不要畏縮)

麒麟笑笑。[It’s my life.]

沈默了片刻,月影之窗不再抗拒,甚至連蕙娘都獲準進入。

果然是最接近人類的古聖神,麒麟對著自己笑笑,她開始喜歡這個頑固的悲傷夫人了。

明峰進入月影之窗後,帶著一種強烈的敬畏看著這片雪白的世界,遠遠近近,都有著柔軟雪白的絲狀物滿盈,無葉的雪白樹木伸著枝丫向天,像是無言的祈求。

蜿蜒到地平線那端的道路銀白,泛著微微的光。

身為禁咒師的得意門生,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明峰,卻在此刻感到接近恐懼的崇敬。他早已克服了畏神的天性,就算是滯留人間的惡神也可輕易制服,但是他在這個無名的世界卻湧起那股強烈的本能。

麒麟沒有來,他連動都不敢動。

直到麒麟也穿過門限,他才暗暗的松了口氣,那股窒息的敬畏才稍微褪去。

麒麟示意他跟著,他隨著麒麟蕙娘同行,擡頭著,將幕似的天色,迴旋著深紫的彩霞,啜泣似的風輕吟,譁然的小溪縱橫這片雪白的大地,像是無數的歌唱。

這個寂靜的世界,就是一首唱也唱不完的,憂傷的歌曲。不知道為什麼,明峰湧起這樣的感慨。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一個美麗的湖泊。但明峰怔住了。這湖泊、這股靈氣。。。。。。這不是。。。。。。

[春之泉?]他脫口而出。



一個莊嚴而優美的聲音在他腦中爆起,震耳欲聾,[哦?這任的彌賽亞和尤尼肯們一起住過麼?靠近點,孩子,讓我看看你。]

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兩步,看著這傳說都極為稀少的古聖神。

她的寶座在湖心,由銀白樹木自然生成。她有著人類一般的外表,或許高些,但穠織合度的比例,使得她的身高顯得優雅而不突兀。雙眼蒙著白布,絕麗的臉孔充滿不露的春威,極度的聖潔感。

宛如雪白的雷霆,或是怒燃的金黃火焰。

但她在流淚。

淚濕了蒙眼的白布,一滴滴的落下來,成了這片大地的湖泊、小溪,一切的源頭,蔓延整個大地的銀白絲狀物,竟然是她的頭髮。

失明的古聖神,沒有眼珠依舊淚流不止。

麒麟說,明峰就是喜歡傷痛系的女性,他現在不得不承認有幾分道理,唯有苦痛,可以激發出最深沈的本性。唯有從痛苦中洗煉過的女人,才能散發出生命真正的光芒。

羅紗如此,殃如此,悲傷夫人,也是如此。她們的哀痛這樣深刻的刺傷他、感染他,但她們的堅韌也這樣深刻的感動他、吸引他。

涉過不深的湖水,他單膝跪下,親吻夫人的裙裾,來不及阻止他的麒麟臉孔整個煞白。

悲傷夫人喜怒無常,更不要提她是當今最高的神祗,甚至是比天人崇高幾百萬倍的真正神明。明峰這樣瀆神的行為。。。。。。恐怕會引起她的震怒。

但夫人卻淡淡的笑了。聲音有著不掩飾的寵溺,[孩子,親吻我的裙裾為何故?]

[對於獻出眼睛的慈悲女士,我願為您效勞。]明峰孺慕的望著她美麗的臉龐。

她的笑容凝固,漸漸的顯露出哀戚,[。。。。。。彌賽亞,親愛的彌賽亞。為什麼你們每一任都有著完美的心和殘酷的宿命?]

[夫人,你若覺得殘酷,讓我們一起終結這種宿命如何?]麒麟淡淡的插嘴。

夫人打量著麒麟,雖然說,她失去了視力,但她的心眼清明,足以透徹一切。

“你是子麟的孩子?用人類的歌取得通行權,很聰明呀!”

“我是子麟奶奶留在人間的子嗣。”麒麟屈下一膝,“因為某種緣故,我在人間成為慈獸。”

“哦。但你的血緣不像只有靈獸一系。”

“是!子麟奶奶下凡嫁給大聖爺的子嗣。”麒麟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小猴兒的子嗣?”夫人彎了彎嘴角,“人類和妖仙的孩子?難怪我會有股親切感。子麟向來是個識時務的小姑娘,懂得要選邊站,兼顧種族延續和自己的良心。連人間的子嗣都成了她的棋子了。”

明峰沒聽懂,但麒麟卻了然於心。

家園被毀,子麟卻願意幫助罪魁禍首的東方天界重建世界,臣服於天帝,當然有她的理由。她本可跟西行的遠親一樣,另尋家園,永不原諒東方諸神。

但那有什麼好處?

經過這場大戰,三界幾乎毀於一旦,東方諸神罪孽深重,但神族畢竟是創始者最為寵愛的種族,能力最卓越;在人類幾乎毀滅殆盡的此刻,幫助神族彌補千瘡百孔的三界才是首要之急。

再說,列姑射島陸沈,靈泉被毀,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建立新的靈泉,好繁衍生息受創極深的麒麟族,她是新任族長,必須為全族做出最好的打算。

東方諸神對她們深深歉疚,也不敢得罪她——畢竟她曾是夫人的侍女。此外,最受夫人青睞的彌賽亞雙華,也決定上東方天界為帝。

所以,子麟帶著麒麟族歸順神族,成為四麟之長當中的一個。而這個深謀遠慮的女族長,甚至下嫁給大聖爺的孩子,取得另一重關係和優勢。

她是人類的妻子,也是大聖爺的媳婦兒。

許多自命清高的天人曾暗暗譏笑她,說她是心機鬼,近來還說她是“王熙鳳”,當心“機關算盡,反算了卿卿性命”。但麒麟可不這麼認為。

沒錯,子麟奶奶的確心機深沈。但她為了種族延續這樣的大題目,獻祭的是她的一生和靈獸珍貴的婚姻關係。天知道她嫁給短命人類對靈獸來說多大的犧牲。靈獸終身只有嫁娶一次,此生永不渝,沒什麼可以離婚的餘地。

但她就是這麼做了。

既不歸功於己,也從不諉過。她就是這樣平常的去做該做的事情,既不要求別人感激,也沒試圖抓著別人去犧牲。

比起產下天柱的王母,她認為她的子麟奶奶更偉大,更崇高。

“能夠成為子麟奶奶的棋子,我還挺開心的。”子麟淡淡的說,“我奶奶是個了不起的人類媳婦兒,也是個了不起的慈獸。真不愧是夫人的侍女。”

夫人笑了。“你這伶牙俐齒,倒是和子麟一樣兒,不怕惹禍的性子,也和她別無二致。”

“謝謝夫人誇獎了。”麒麟頭一昂。

子麟你這個小丫頭……知道我只對人類心軟,還特意去當人類的姻親。從小兒就是心思如針又特愛惹禍的個性,千萬年來,怎麼都不改呢?

夫人陷入模模糊糊的感傷,好一會兒沒有言語。

“說吧!你特別請了彌賽亞來開道,又說想終結這種殘酷的宿命。我想你有什麼惹滔天大禍的主意吧?”夫人語氣顯得溫和多了。

麒麟偏了偏頭,“夫人,斬草要除根,你我都明白,讓彌賽亞去結地維只是暫緩,末日還是在那虎視眈眈。”

夫人顰起秀氣的眉,點了點頭。

“若把"末日"的結局取消呢?”麒麟注視著夫人。

“不可能。”夫人馬上否決,“創始者將末日寫進未來之書,就註定這個結局不可更改……”

“那就把末日之書燒了不就結了?”麒麟倔強的挺直背。

夫人驚呆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燒掉末日之書?她在動什麼褻瀆的念頭……燒掉創始者的劇本?!

……但為什麼不可以?她為什麼沒想到這點?



她是第一個出生的古聖神,由創世之父所造,心性面容卻似創世之母。她也特別依戀母親,母親失望離去時,她哭得最哀。

當創世之父漸漸瘋狂,甚至寫下末日之書,有了最黑暗的結局時,她血泣請求父親回心轉意。

當時已經瘋狂的創世之父只冷淡的看看她,“哀,你和你母親真像,真奇怪,你不過是個無性無別的創造物,居然會這麼像那個軟弱心腸的女人。”

“……父親,請你發發慈悲。”人類是她協助母親一起創造出來的,是她這沒性沒別的神祗僅有的孩子們,她受不了這個。她受不了她的孩子當中,竟需要彌賽亞血祭才能延緩毀滅,而且只能延續一點時間。

“發慈悲?那誰對我發慈悲?那女人走的時候對我發了什麼慈悲?”創世之父怒吼,摧毀了好幾座大山,怒氣才稍稍停止。“哼,哼哼哼。那女人要我發慈悲,你也要我發慈悲,可以啊……”

他的眼底擁有清醒的瘋狂,“如果你將眼睛挖出來,我就讓你改一次結局……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你要我發慈悲,你就先捨己為人吧。”



按著白布,她只有空空的眼眶,苦笑著。創世之父給她改變結局的機會……等她挖出自己的眼鏡,才發現這是個精緻的惡意。

折斷的天柱的確得到重生,卻是個天人的皇儲。斷裂的地維得到修補,卻依舊讓‘無’啃噬著。

即使她盡力扭轉了方向,未來之書依舊運行不墜,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們走向末日。

為什麼不?小丫頭的女孩兒都有這種志氣,她有什麼不能舍?

“我能幫你什麼?你說說看。”夫人開口了。

“我要知道,末日之書的真正面貌,還有他的一切。”

望著麒麟,夫人深思起來。這女孩兒,是個禁咒師。難道外於創始者的劇本與規則之外,尚有奇妙的巧合和軌跡,冥冥之中運作不已?

“末日之書,並不真的是一本書,最少不是你概念中的那種書。”夫人開口道,“他和我相同,都是創始者的創造物,但我是模仿創始者的形態呈現的。而未來之書不是。”

“我問你,‘書’的構成是什麼?”

書?麒麟轉念,紙張?裝訂?不,這些都是枝微末節。電腦呈現的網站內容也可以說是一種‘書’。

“……是文字。”

夫人贊許的點點頭,“沒錯,是文字,所以這個創造物稱為‘未來之書’。他的一切都是由文字所構成,至於你看到的影像聲音,都是未來之書轉譯文字的結果。正因為他是由文字所構成,所以只要是文字可以敘述的範圍,都是他的領城。”

“……沒有文字不能敘述的範圍。”

“所以他的領域沒有邊界。”

麒麟安靜下來,她的雙眼燃燒著怒火,“不可能存在著全知全能的人事物!”

很不錯的志氣。夫人彎了彎嘴角,這女孩做得到。

“唯有文字可以轄制文字。”看麒麟困惑的眯細眼鏡,她提點,“你是禁咒師。”

咒,乃是心苗湧現的字句。英文稱為“power word”,和中文的“真言”不謀而合。

“一開始,所有的語言都是‘咒’。”夫人露出追憶而苦澀的笑容,“我和母親創造人類時,母親將‘文字’用‘語言’的方式教給了人類。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母親的用意……雖然父親強行用了‘禁’將人類的文字壓抑住,但人類漫長的文明卻發展出自己的‘文字’。所有的文字和語言都出於同源。而你是掌握‘禁’與‘咒’的人。”

……原來,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成為禁咒師的嗎?麒麟笑了起來,充滿勇氣和興味。

真很有趣。

“我必須感謝你,夫人。”麒麟行了禮。

“先不忙著謝謝,我問你,”夫人微微偏著頭,“既然你能打動我,為什麼不求我親手毀了未來之書?”

“‘唯有人類即將毀滅,我才會起身。’”麒麟說,直視著夫人光燦的臉孔,“這是您給自己下的‘咒’,您有您的理由,而燒毀未來之書是我的責任。”

“我是托了個聰明人。”夫人淡淡的,轉頭“看”著明峰,卻對麒麟說,“其實,你選了一個沒人知道結果、也特別艱險的道路。一般人會選比較平順的路。”

麒麟垂下眼簾,“明峰,你告訴夫人,你想要走哪條路呢?”

聽呆了的明峰如夢初醒,“啊?呃……”他總算組織出來龍去脈,“若真的我非結地維不可,我會去的。”

他現在可以明白每一任彌賽亞、繼始者為什麼都甘願去結地維,甘心就死。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就與世界的眾生人類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有些親友老去,有些親友老了。但他認識了新的親友,更多更多的眾生與人類。羅紗死了,但她的倩影永遠在他心中,活生生的微笑;明熠老了,但臣雪長大了。

他想到這漫長旅途遇到的每個人,每件事。或許他在長生中感到孤寂,但只要麒麟和蕙娘還在,只要英俊還會羞怯的笑,或許孤寂就不是那麼絕對。

說不定,連艱苦的地維巡邏都不是那麼難受,在安撫大地的同時,他也安撫了自己的孤寂。付出了一點努力,他就可以改變一些些,這微小的努力累積起來,說不定可以讓這世界更和諧。

因為他將是個禁咒師。因為他擁有心苗自然湧現的字句,這是一種音樂,一種早於生命迴響的、用文字構成的美妙音樂。

“……但在宿命來臨時,我想成為一個禁咒師。”他燦笑,擁有一種從容的溫柔。“麒麟說,要燒掉未來之書。要燒就一起去燒吧……但若失敗了也沒關係。我會去的……真的”

夫人的臉面對著他,雖然知道她失去眼睛,明峰卻覺得被她深深凝視著。

“很好,很好。我的孩子,甚好。”夫人的聲音如此溫柔,像是響徹梢頭的凜冽春初東風。“我允你。我一定要實現你的願望。”

失明的眼睛向著天空,“彌賽亞的犧牲,將到此為止。”

她將所有關於未來之書的一切,灌注到麒麟的心裡,抹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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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3:18

第六章  獵殺未來

他們沈默而堅持的追獵就此開始了。

這不是個容易達成的目標,畢竟他們面對的是創始者的創造物,幾乎可以視為古神聖的預言者。

這大約比�神還嚴重多了——僅次於跟創始者挑戰。

而且“未來之書”的智慧超乎任何人的想像。這個千變萬化的預言者躲避著他們的追獵,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讓他們四面楚歌。

他倒是個優秀的煽動家。麒麟想。若不是他們熟悉地維到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往往可以從地維脫逃,不知道被紅十字會和吸血族夾殺多少次了。

但是越危險,麒麟越起勁。原本她這些年致力於修補地維,吞噬過多的“無”,讓她的情感也漸漸隨著吞噬和轉換過程一點一滴的流失。但吸血族扛下了修補地維的工作,情感流失趨緩,極度危險的刺激下,她的情感又因此復蘇,越來越像全盛期的她。

在這種命懸一線的狀況下,她不但越來越喜愛欺負明峰,還越喜歡往危險的地方鑽……比方說,吸血族的各個實驗中心。

他們像是一支小規模卻爆發力十足的遊擊隊,悄悄的潛入吸血族的心血結晶,短短幾分鐘,久毀了他們幾百年的研究成果。

明峰不禁有些後悔,不該告訴麒麟他初次誤闖的情形。結果麒麟大笑特笑之後,也同樣對著警衛催眠,“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這很蠢,真的很蠢。

他們神出鬼沒的行動激怒了原本就被煽動的吸血族,吸血族議會的最高長老暴跳如雷,原本在吸血族中懸賞的追緝令發到全世界,賞金額度節節升高,簡直和某些小國的國防預算相仿,也引發了一波狂熱的賞金獵人潮……

但依舊要面對實驗中心各個擊破的慘況。

幸好吸血族沒有血壓問題,不然議會諸長老可能中風已久。

“這真的是好主意嗎?”經過多年磨練,明峰學會了傳音入密,但依舊震耳欲聾,“你認為這是好主意嗎?”

搗著耳朵的麒麟半晌不能做聲,“……我求你小聲點,你怎麼還是魔音穿腦啊?我沒被吸血族抓去千刀萬剮,會先被你的大嗓門弄死……”

連塞著耳機都不能阻擋,她這個徒兒是不是真心想�師?

明峰搔了搔頭,試著調整聲音。他學是學會了,就是控制的不太好。“我覺得,直接催眠警衛和研究員進入就好了啊……犯得著又學阿湯哥嗎?”

“蜘蛛人啦”麒麟不太高興的回嘴,“我費很大力氣開發道具欸!你看不出來是蜘蛛人嗎?這跟你阿湯哥……每次都用同樣的方法入侵,有什麼意思?總要有點變化……”

明峰絕望的閉上嘴,望著手腕上堅韌卻細如遊絲的“繩索”。他們此時此刻正吊在天花板上,下面是人來人往的大實驗室。

這真是慘絕人寰的餿主意。

他們的摧毀目標通常只有兩個:一個是養殖人類的絕育,通常照一發特殊光線和持咒就完成了;另一個是摧毀人工彌賽亞的胚胎,這也很簡單。

他們沒辦法解救養殖人類的困境,畢竟人數這樣的多,要安置數以萬計的養殖人類恐怕得依賴國家的力量,而不是他們這樣單薄的小團隊。但在紅十字會的干涉下,的確養殖人類的生活條件好多了,雖然還是糧食的身份。

但麒麟更乾脆一點,讓悲劇就此為止,不再出生養殖人類。事實上,他們的成績不錯。

但往往會出現第三個目標……吸血族到現在還沒有放棄對“無”的研究和應用。

這就困難多了。畢竟“無”非常危險,吸血族通常會謹慎的加上多重科技防護和禁咒,要在沒人發現的情形下解除複雜到令人抓狂的多種防護,然後摧毀生命力極強的無,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麒麟總是樂此不疲的接受這種高難度的挑戰。

第一次看到麒麟吞噬無,明峰心情低沈很久。這驗證了他長期以來的憂慮和煩惱,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他不忍的轉過頭。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好不好?”麒麟漠然的說,“味道還不錯哩!有咖喱雞的味道。”

……最好是啦!

“你早晚要接受的。”麒麟拍拍他的頭,“總有一天,你會稱為禁咒師。”

“比起當禁咒師,我比較希望你好好的。”明峰乖戾的扭頭,“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還沒讓我畢業哪!”

“哼哼!”麒麟肆無忌憚的笑,“你這點枝微末行,還想畢業?慢慢等著吧你!”

雖然對她暴跳,當明峰卻暗暗松了口氣。

這次的行動華麗了一點……甚至引發明峰的暴怒,導致他把狂信者式神放出來。

因為麒麟得意的道具除了差錯,繩索斷裂,她筆直的掉進擁擠的實驗室,事出突然,即使是麒麟也忘了舞空術,一屁股跌在地板上,和眾多吸血族研究員面面相覷。

短暫的沈默與呆滯之後,警鈴大作,守株待麒麟等到快要暴動的軍隊終於有宣洩的機會,一擁而上,只見機槍雷火霹靂閃……明峰飛馳而下,後背挨了一刀,又磕破了額頭,護著麒麟,滿臉是血的轉過頭,眼中閃爍著怒火……

他放出狂信者式神,如暴風般橫掃實驗室。這批狂信者曾經毀滅底特律的吸血族前鋒部隊,成為吸血族的夢魘。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明峰淩厲的號令,“帶著天風,卷起塵土而來,莫忘甘醇之肉味!”

他的封咒歌緩住了狂信者的嗜殺,讓他們在致命的狂擊下留下活口。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狂信者隆隆的回應,如這地底嚴厲的雷。

“昔日山在虛無縹緲間,思想起”明峰又喊,抹去臉頰的血,眼神和狂信者有著同步的乖戾。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諾,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人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起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舉起喚醒笛凝聚而成的光劍,明峰的臉孔陰暗,“服從我!服從你們的主!”

他們成為一群名為“恐懼”的具像化部隊,鬼影幢幢的狂卷著整個龐大的實驗室。所有的吸血族完全喪失了勇氣,被恐懼徹底征服,爭先恐後逃出去,事後完全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情。

麒麟倒是在一旁長大了嘴。她這小徒進化到這種地步,完完全全可以搶走她的飯碗了。

等明峰把可以弄壞的機器設備、實驗成果,甚至連“無”的病毒都毀得乾乾淨淨,跑回來發現他的師傅坐在地上發呆。

“……麒麟?你沒事吧?”他緊張的在麒麟眼前晃了晃,發現她還會眨眼睛,稍微心安了點,掏出ok繃幫她臉頰的傷止血。

“……狂信者呢?”麒麟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收起來了呀!”他以為麒麟擔心他的傷勢,轉過身給她看,“別擔心啦!我現在可以在輕傷狀態喚出他們,還可以快速癒合喔……”

他總不能一直依賴麒麟是不是?他總是要長大的。所以,他很努力的設法控制狂信者,終於有了成績。

“……”麒麟一臉古怪的看著他,“你的始咒出於……?”

……你問我幹嘛?那不是你教我的?但他有種書蟲的強迫癖,很直覺的回答,“平野耕太的《厄夜怪客》。”

“那半中間的驅使咒是……?”

“藤田和日朗的《魔力小馬》。”

他和麒麟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麒麟一臉感動,“徒兒,你終於學到為師的精髓了。青出於藍,又勝於藍哪。”

明峰臉孔一白,又羞得通紅。“誰,誰像你?都怪你啦,給我這種什麼奇怪的式神!試了無數方法都不鳥我,只聽動漫畫的咒!什麼人就養什麼狗,什麼樣的人就收怎樣的式神啦!我這叫做因時制宜,可不是學你亂來聽到沒有?!”

麒麟掏了掏耳朵,把耳機塞進去。

“……甄麒麟!”他暴跳起來,“你那什麼態度啊?!”

他氣衝衝要撲上去,去被雜物絆得一跤,麒麟看他那可笑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

搗著鼻子,他羞怒的坐起來,正要發作,卻聽到旁邊一個老式唱盤似的玩意兒嗡的一聲發動起來。

那像是個立體投影,一個大約半公尺高的“人”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著他們。

精緻而纖細,像是初晨的薄霧所凝聚,飄渺朦朧的美貌。麒麟有股強烈的感應,當初夫人灌注到她心裡的資料運作起來,讓她脫口而出,“未來之書?”

那個麗人兒,轉過雪白的瞳孔,對她淡淡的微笑,譏誚的。

“這就是你人類的形態啊。”麒麟欣賞著,“我要說,就一個煽動家來講,你長得實在很不錯,未來之書。”

他輕笑了一下。“這是你們想看到的形態,對我是沒有意義的。禁咒師……”他的聲音悅耳,像是金玉和鳴,“我們目的殊途同歸,不應該是敵對的。”

“你是想說服我別獵殺你嗎?”麒麟甜笑,卻帶著一絲絲邪氣。

未來之書的笑容凝結,深沈的看著麒麟,“獵殺我?你知道我什麼?我是創始者的創造物,未來就寫在我身上。我雖然比古聖神出世得晚,但我地位與他們平等。你想獵殺我?獵殺者世界的未來?”

“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感到抱歉。”攤攤手,“誰讓創始者的編劇能力爛到有剩,這種五百塊的劇本不該存在的,只好人道毀滅。”

未來之書偏著頭,明峰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就一本書來說,他太像人類。突然湧起一種荒謬可笑的感覺,難道在漫長的歲月中,未來之書成了一種付表神?

“所謂日久成精嗎?”麒麟笑起來。“現在覺得對你動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啊,越來越像眾生……或許越來越像個人類。身為一本書,卻害怕死亡,實在讓人覺得很可愛。”

靜靜的凝視著麒麟。“我沒有所謂的死亡。我和‘無’的關係還比較深些。若這世界毀滅,我還是存在著的。”

“沒有可供記錄的無盡空白,你的存在剩什麼意義?”麒麟嘲笑著。

未來之書安靜下來,嚴肅地看著麒麟。這短命人類刺中他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末日感到不安。原本只會忠實地執行創世者命令的他,對著結局的空白,感到強烈而陌生的不適。

不會再有故事、文字,可供記錄在空白頁上。什麼都沒有了。

執行著創世者的命令,他這沒有慈悲沒有情感的創造物,開始恐懼結局。

原本他是那樣忠實、理智,有條不紊的執行創世者的指令。將自己展現在彌賽亞之前,漠然觀看他們的錯愕和掙扎,然後看著他們走向註定犧牲的末路。

這是試煉。他還記得創世之父喃喃的自言自語。讓那些特別有天賦的人看看未來,讓他們自以為可以改變什麼。事實上未來絕對不會改變,所有的一切都會毀滅殆盡。什麼都不會剩下。

他忠實地執行這些殘酷,不曾遲疑。

什麼樣的因,就會有怎樣的果。而他往往是因果的製造者,操縱著文字如絲線,原本這世界就是他手下註定毀壞的傀儡。

原本是這樣。

是他將長生賜給最初的天帝們,因為不平等是紛亂的起源。是他將取得天柱力量的貪婪放進人的心裡,因為末日條件需要滿足。

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哀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的時候,他遲疑了。

因為創造物,他不懂哀的火樣熱情,但他懂了哀的譏諷。

哀說,“未來,這是父親答允我的。我可以獲得修改的機會。再說,等這一切都歸於虛無時,你的空白該用什麼來填補?”

這開始了他漫長而難熬的不安。

終究所有的人都會看到他,理解末日無可回避。在末日之前,就徹底崩壞一切秩序而毀滅。創世之父說,這才是慈悲。在激昂的暴力中結束自己的命運,用不著眼睜睜看著末日來臨。這是身為父親最後的慈悲。

原本他該這樣執行。

身為一部會生長記錄的書,他無法忍受只剩下空白。如果末日無盡延後呢?這辦得到的……不用等稀有的彌賽亞,現在粗陋的吸血族都能辦到了,他們只需要一點點動力。

沒有善惡觀念的他,選擇了吸血族。因為他們最無畏,他們沒有任何顧忌。而且,他們的科技文明最發達。

他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的眾生和人類會不會呻吟苦痛,他只要這個世界存在,繼續有可以記載的故事。而且經過苦痛的焠煉,故事特別精彩,精彩到會閃閃發光。

熱愛這樣閃亮的文字,像是他最驕傲的紋身。

他不用怕這短命的小姑娘。但有種奇特的危機感讓他避開,驅使人類和吸血族去清理這只蠹蟲。但這蠹蟲似的人類少女,卻逃過一次次追殺,和一個彌賽亞不斷地懷他的事。

討厭的人類,討厭的禁咒師。

但除了厭惡外,他衍生了一種奇怪而嶄新的感覺,名為“好奇”的感覺。

“你的眼力很好。”他稱許,“只是虛像,你也認出我來。”

“若有夫人的灌頂,誰都可以眼力好。”麒麟聳聳肩。

未來之書頓了一下,“哀也打算背叛父親嗎?”

“也?”麒麟笑了起來。

未來之書的雪白瞳孔驟亮,幾乎不可逼視。

“我踩到你的痛腳了嗎?”麒麟閑閑地說,“我想到幾十年前的一部漫畫,叫做《死亡筆記本》。如果你想抹殺我,搞不好在死亡筆記本上寫我的名字和時間地點、死亡方法,說不定比什麼都快。”

她嘲笑,“還是堂堂未來之書連個破漫畫的創意都沒有?”

“……哼。‘激怒’就是這種感覺嗎?”未來之書瞳孔裡的白光黯淡下來,“很特別。你的建議很好,或許我該弄個與眾不同的死法給你……”

麒麟輕蔑的舉起拇指,往自己的喉嚨由左而右的畫了一道。沒錯,她在挑釁,非常囂張的挑釁。記錄世間萬事萬物的未來之書一定能瞭解的。

它的確瞭解了。幻像沖到極限,幾乎要掐住麒麟的脖子。

“抓住他,明峰!”麒麟結著手印,“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明峰身體比意念快,伸手去抓未來之書的幻像。未來之書立刻切斷聯繫,卻被一隻人類的手抓住。

在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立刻將自己解構,卻沒辦法脫離那只手的掌握。

“別鬆手!”麒麟厲聲,“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她的咒像是劃破實體與空間的利刃,讓無視規則的明峰得以抓到未來之書。即使未來之書在他的手底解構成一種流動、纖細,又古怪的東西,他還是沒有鬆手。

“蕙娘,英俊!”她召喚,“起界!”

兩個式神馬上出現,並且照著麒麟之前的吩咐布下奇特的結界。

或許,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麒麟望著黝暗的“無”所凝聚的界珠,默默地想著。

我會成為禁咒師,死而複醒,會收明峰為徒,然後自願成為虛無慈獸,都是為了這一天準備。

若不是這樣的經歷,悲傷夫人給她的方法就無法貫徹。

“無”吞噬一切,而她,吞噬“無”,克制“無”。

她會挑釁似的到處找吸血族的麻煩,除了出於自己的不愉快,她就是希望狡猾的未來之書會出現在她面前。哪怕是虛像也好……只要他出現,無視規則的明峰就可以抓到他,而麒麟,虛無的慈獸,只要劃破一個微小的空間限制,就可以讓明峰施展他奇特的本領。

未來之書放棄掙扎,反而沿著明峰的手臂侵入皮膚。轉眼間,無數文字在明峰的表皮下遊動,想要侵佔明峰的身體。

這是一種可怖的情形。明峰的右手緊緊抓著不放,但流動的、極為細小的文字在他身體裡不斷爬行蠕動,連眼白也不放過。

痛是不痛,但有種奇怪的麻癢感,伴隨著噁心和無數過多的資訊,幾乎讓明峰的腦子炸開來。

英俊變色,正要衝上來,麒麟嚴厲的制止她,“別動!顧好你的方位!”

她抽出鐵棒,睥睨的看著正在侵佔明峰的未來之書,眼中冒出如鬼火般的青光,麒麟角陡長,身體漸漸化為虛無的蒼青色,漂浮在半空中,她張口,呼喚虛無。

無數“無”發出尖銳的慘叫被她吸入體內,像是黑暗的光流,讓她發出暗青的光芒。

明峰不會有事的。未來之書會發現,他沒辦法真正入侵。因為明峰體內住著最為偏執的狂信者式神,是極度排外的死徒。

“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她將鐵棒像是一把刀般筆直的刺入明峰的身體裡。

在英俊的尖呼中,明峰呆呆的看著麒麟,又低頭看看已經貫穿他腹部的鐵棒。

坦白說,一點都不痛。

“不!”英俊大叫,卻被麒麟罵回去,“告訴過你不要動的!”

她被麒麟震懾住,呆呆看著被殺的主人。

“……麒麟?”明峰逼緊了聲音。

“徒兒,相信我。”即使是化身為人形虛無慈獸,麒麟的笑容依舊輕鬆自在,“別鬆手。”

“……我永遠相信你。”即使被貫穿,腦袋幾乎要爆炸的痛,明峰還是點了點頭,沒有鬆手。

麒麟的笑意更深,卻帶著深重的哀傷。讓她看起來和夫人很相像。

她攪動鐵棒,將尖叫著的未來之書從明峰的身體裡拖出來。明峰呆呆的看著自己完整無傷的肚子。麒麟的鐵棒明明貫穿了他……但他連衣服都沒破。

無數活生生的文字,蠕動著,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就是一大團雜亂的文字,充滿了“因”、“果”。這些文字反過來纏住鐵棒,試圖侵佔麒麟。

但接觸到麒麟的皮膚,像是接觸到雪白的火焰。畏縮的想倒退,卻被火焰抓住。

“我已被吞噬殆盡。”麒麟靠近鐵棒上的未來之書,“換你讓無吞噬了。”

未來之書的本質是“文字”。而文字,是由“空白”和“軌跡”所組成。當“空白”侵蝕“軌跡”,文字就消滅了。

未來之書唯一的剋星就是“無”。由同樣可以操控文字的禁咒師衍生出來的“無”。

“獵殺我之後又怎麼樣?!”未來之書不斷尖叫,“又怎麼樣?成住壞空,萬物都逃不過,包括創世者!失去我就沒有經緯,沒有可遵循的方向!”

“你說得沒錯。”麒麟點點頭,眼中的鬼火閃爍,“成住壞空,誰也不能免。但就算是毀滅,也由眾生和人類自己決定,不用遵循任何人的意志,哪怕是創世者。”

讓麒麟吞噬轉化的無,從她握著鐵棒的手蔓延出去,開始吞噬文字。“即使是父親,也沒有權利主宰子女的人生。就算是創世者,也該滾旁邊去。”

無一個個吞噬文字,未來之書的尖叫漸漸微弱、緘默。

凝視著漫長而殘酷的過程,麒麟的頰上滾下眼淚,“……我不喜歡殺生。可以的話,我也想尊重你存在的權力。”

閉了閉眼睛,“……對不起。”

快要被吞噬殆盡的未來之書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為什麼……我是創造物而不是眾生呢?為什麼我生下來沒有情感?或許……我偷偷的羨慕過哀。

為什麼,我特別迷戀人的故事呢?

他知曉一切,但他依舊不知道創造物有沒有靈魂。

為什麼我生來就是一本黑暗的劇本,而沒有我自己的人生呢?


他被抹殺完畢。

之後幾天,麒麟的心情非常差勁,她足足大醉了一個禮拜。

沒有人意識到,禁咒師和她的弟子做了怎樣震撼天地的大事。不會有人傳誦,也不會有人讚美。甚至明峰都還不能體會到自己占了怎樣重要的位置。

他們解開了創世者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詛咒,焚毀了創世者的黑暗劇本。

明峰只知道,疲憊又傷心的麒麟告訴他,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若天柱折地維絕,世界還是會毀滅,就算不再有末日條件,而天柱和地維依舊是支撐天地最重要的一環。

“那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明峰茫然。

“……自由。”麒麟憂鬱的笑,“我們得到了自由。”

她醉到暈睡過去,明峰則要到很久以後,才瞭解麒麟的勇氣和決心。


在麒麟大醉的那個禮拜,明峰也沒閑著。

他非常努力的翻資料,上網搜尋,但他就是找不到麒麟切開空間的“咒”。身為麒麟的弟子這麼多年,他才不相信麒麟會轉性,規規矩矩的用正統的咒。但她這次實在太有魄力了,幾乎唬住他……

這不可能吧?

遍尋不獲,他有些氣餒。

“……你在找什麼?”蕙娘忍不住,開口問道。

“麒麟這次的咒是抄哪篇漫畫還是小說的……”他頭也不回的試圖搜尋,“難道出版日期太久?但我已經查到《諸葛四郎》去了,是不是還要往上查……?”

蕙娘噗嗤一聲,眼神飄忽,“那不是動漫畫也不是小說。”

明峰狐疑的看著她,“……我也查了之前‘信長之野望’網路遊戲的全套對白,沒這段。”

“主子又不是只玩一款網路遊戲。”蕙娘頓了頓,“你記得幾十年前,有款網路遊戲叫做‘魔獸世界’?這是當中一個大魔王,卡拉贊的莫克紮王子的對白。當初上邪正在瘋這款網路遊戲,拓荒人手不夠,叫主子開術士上去幫忙——你不要問我術士是什麼,我不知道——那時電腦天天都在喊這句,主子就埋怨過,這句她喊起來比較有氣勢。”

……你是說,我們跟創世者的創造物,暗黑劇本的未來之書對峙,麒麟用一句網路遊戲大魔王的對白當作“咒”?

雖然說,他早該習慣了,但他發現,他永遠不能習慣。

“……這世界沒被麒麟玩完,還真是個奇跡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4:17

第七章  風暴前夕

未來之書的消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最為恐慌的大約是吸血族議會長老,他們突然失去一個類似先知的“導師”,不禁感到茫然。但是未來之書早就將計畫有條不紊的交給他們,他們抱持著一種盲目的忠心,相信導師還是會跟他突然消失一樣突然出現,繼續執行計畫,並且貫徹麒麟的追殺令。

但一般的吸血族只在夢境裡閱讀過未來之書,並沒有看到他的人形態,也沒接受過“指導”,對他的存在更茫然不解,所以受到的影響不大。

紅十字會驚覺入侵夢境的“末日預言”莫名的消失,但他們對未來之書,知道得比吸血族少太多了。夢境的入侵和消退都同樣突兀,雖然百思不解,但這恐怖夢境可以消除,相當程度的穩定原本有些動盪的人類社會,也樂觀其成。

至於人類,這是個樂觀而健忘的種族。他們總是可以用科學找出合理的解釋認為這是“世紀末集體恐慌精神障礙症候群”。很快的,人類淡忘了這個龐大的集體夢境,這種樂觀的態度也感染了相同在人間的移民。

有幾年的光景,人間呈現一種反常的平緩和樂。封天絕地,人類開始掌握自己的命運,過度發展的科技漸漸趨緩。吸血族成為新移民,卻沒有想像中的衝突和歧視。畢竟除卻高層的傲慢,新一輩的吸血族受人類文明洗禮已久,越來越像人類,更何況有些是自願或半強迫的由人類轉生成吸血族。

這些斯文有禮的新移民讓人類有了極好的印象,漸漸的,人類接受了飲食習慣不同的新移民融入社會,而吸血族的激進分子通常都留在各大研究中心,涇渭分明。

在這文明最後的榮光時刻,人類努力在科技和自然當中取得平衡,也獲得很大的成功。饑荒的問題漸漸被解決……融入社會的吸血族通常是有熱誠的科學家、醫生,甚至還有不少環保人士。他們獻身在第一線,為了讓世界更美好而奮戰。

有段時間,真的有段時間,人間似乎光輝燦爛,溫和漸進的往世界大同走去。

戰爭減少,壽命延長,糧食充足。適當的節育計畫和國際性的移民交流讓人間充滿希望。

原本在封天絕地之後,隱藏在暗影的妖異猖獗過一陣子,但在紅十字會的努力以及不明原因,莫名的銷聲匿跡,人間的表裡世界有了新的平衡。

跟著麒麟旅行的明峰,有時候會有種錯覺。覺得末日不肯能來臨,世界會越來越美好。不管人類走了多少千奇百怪亂七八糟的歧路,文明依舊是往良善的方向前進。

他甚至認為i,他會跟麒麟、蕙娘,還有英俊,不斷地在世界到處旅行。現在他修補地維非常拿手了,認得每個轉折、每個編結。

“這呢,就是人世的血管。”麒麟悠然的仰望地維,“有的是動脈,有的是靜脈,有的是微血管,流動其中的血液,就是力流。”

“那你是白血球,我是血小板囉?”明峰半開玩笑的回答。

麒麟頓了頓,“嗯,你開始越來越像我了。”

“……誰像你啊?!”


原本以為,會這樣一直旅行下去,看著越來越美好的人世。

原本應該這樣的。

但他們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人間的勤奮。他們的範圍不能超過這裡。

就在某個夏天的夜晚,全世界的生靈突然毫無理由的望著天空的東方,讓恐慌充滿了心胸。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恐懼壓迫著心臟,幾乎無法呼吸。

麒麟和明峰同樣的望著相同的方向,明峰感到劇烈的頭痛,而麒麟失神了。

“……天敵駕崩了。”她的臉孔,褪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但除了這句話,麒麟一直沈默不語。後來她開口,要明峰先回列姑射舊址打聽消息。

其實這只是想要支開明峰。封天得這麼徹底,他什麼也打探不出來的。但她在等。果然,當天晚上,月影下的窗無聲無息的開啟,夫人召喚了她。

依舊是聖潔的美貌,如夏天的雷閃。但她的憂傷卻褪成一種堅毅,憂悒而穩定。

“雙華死了。”悲傷夫人沒有落淚。

“我感覺到了。”

兩個女子,哀傷的古聖神和虛無慈獸默默相對。種族、外貌、能力,都有極大的差別。但在此時此刻,她們卻特別相像、理解彼此。

甚至無需言語。


雙華,那個可愛的、精力充沛的少年,總是配著劍四海遊歷,難得回到列姑射,總喜歡跑去找初代管理者東扯西扯。有時候被煩不過,初代會扭頭,“夫人,你瞧這碎嘴,吵死人。”

他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已經是當時有名的劍客。

那美好的年代……美好的,美好的年代。天帝的女兒玄才剛滿兩百歲,看守著天柱,一個高傲、純潔的美麗公主。她的姐姐女媧是哀的侍女之一,看守連接天上人間的碧泉並且負責獻歌。一個溫柔的,喜愛人類的好孩子。

即使都在這個城市,高傲的天帝公主不曾離開天柱,劍客雙華抱著敬意沒有接近過。這對應該認識卻陌生的孩子,最後在天界成了親,過程卻有些不忍卒睹。

憂鬱的天帝,陰沈的西王母。

她的思緒一跳,跳到天柱毀滅的那一刻。她幾乎殺了玄。雖然她知道玄是無辜的,但身為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同族卻意圖染指天柱的力量,利用了她,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末日啟動。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那只是一小盆花!”玄哭著抱著她的腿,“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無的種子……”

“快滾!天柱折了這世界就要毀了!你還來得及跟你那罪大惡極的同族告別!”那是哀第一滴落在人間的淚吧?“我很不該將天柱的責任交給你,交給神族!我很不該……很不該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

玄的淚一滴滴的落下,“……夫人,我會負起責任的。”

“滾!”她什麼都不想聽了。“我將毀滅神界!聽著,我給你兩天告別,兩天后我就去毀了所有的一切!”

在極度暴怒中,她的確想要親手毀掉所有的神族。是那孩子,身為彌賽亞的雙華跟女媧同來,告訴她,他要上天為帝,代替天柱。

雙華說,他會盡力讓這世界繼續存在下去,女媧說,她願意奮戰到最後一刻。

就是那一天,她挖下自己的眼睛,懇求一次機會。


“雙華……雖然壽算比一般的神族短,但也已經是極限了。”悲傷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原本他可以活長一點……但玄竊取了他的元神去產天柱。”

原本不用如此。雙華是純血彌賽亞,他本是舊式新的天柱或地維中心。用完整的天柱去補已死而破碎的天柱精魄,只是成就了兩個不完整的天柱化身。

但那個天帝公主一意孤行,等她們執導的時候已經太晚。

未來之書在當中扮了極為重要的角色……但又怎麼樣?未來之書毀了,雙華……也終於結束了他的苦難。

無可追究,也無須追究。

「夫人,」麒麟擡頭,「我還可以做什麼?」

「失衡的天柱麼?」她輕笑,「他已經即位,而且上了一道非常傲慢的奏章。」她露出淡淡的冷漠,「據我所知,他給自己安排了致命的賀客。」

殘缺的天柱化身,應該會自毀吧?天界說不定就這樣滅亡了。但她心裡反而沒有那種深重的絕望。

「我不要再看到,將世界的成毀放在孩子們的犧牲上。」夫人挺直了背,「我還能保住地維吧!」

「……夫人,你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麒麟笑了笑,一派輕鬆,「就算你是古聖神也是如此。但我懂得你的做法……這倒不錯。但這一次……我們不用聽別人的播弄了。」

失明的古聖神凝視著麒麟很久,露出一個睽違已久的真正笑容。讓她這憂傷的雪白之地泛出無比的光亮。

「正是如此。」

變異是非常緩慢的,最少一開始是這樣。

平常人沒有什麼感覺,只有科學家們憂心忡忡。因為不明緣故,讓兩極冰帽融化的速度加快很多,像是把幾百年的進度濃縮到一兩年,一時時的吃掉陸地。

原本緩和下來的沙漠化,也在沒有原因的乾旱中,突然變得嚴重。莫名其妙的疫病流行,讓紅十字會和夏夜疲於奔命,家畜大批的死去。

吸血族隱瞞不發,但他們實驗室內的「無」產生更多變異,甚至頑強難以控制。為此發生了幾次「意外」,只是被壓下來。雖然沒有因此停止實驗,但他們將實驗室遷到寒冷的西藏高原,因為在這種氣壓溫度下「無」比較穩定。

都是一些非常微小的變異、災害。但這些微小的變異和災難累積起來,一點一滴的侵蝕……

再加上那個夏夜的群體恐慌,人間染上一層陰影,有種緩緩沈沒的末世感。

明峰的心情也越來越沈重。雖然麒麟什麼都不說,但他還是知道天帝駕崩了。天帝和天柱有微妙的關係存在,身為彌賽亞的他本能的知道,雖然他也知道真正天柱化身的皇儲不但活著,而且成了新的天帝。

但他還是感受到虛無、憂傷。連地維流動的力流都充滿了焦躁和不安。

或許那一天,不太遠了。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早已打定主意,身為稀有的彌賽亞,或許是種幸運,起碼對他而言。這人世有太多愛她的人和他愛的人,若是末日來臨,他卻只能束手無策,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跟彌賽亞雙華一樣上天為帝,他辦不到。他對權勢和力量太無謂,也絕對沒有領袖天分,讓他這樣意慈心軟的人去當什麼天帝魔王,絕對是災難。但和前幾代彌賽亞一樣,投身地維,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幾年,他隨身帶著一本小說東奔西走。那是地海傳說中的一部,提到一個老法師將自己投身於大地,阻止地震的經過。

這說不定就是我的寫照。明峰默默的想。說不定。

成為大地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但他不悲傷,真的。他依舊在這個世界,這個有著麒麟蕙娘英俊,他心愛的親人朋友和陌生人的世界。

龍女大概會大怒,倒豎起她詭麗的瞳孔罵他負心;音無大概會哭……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風姿猶存的他,已經有孫子了。

想到很多人很多人的臉孔,那些奇妙又可愛的邂逅。想到羅紗那半毀的微笑,和殃美麗的歌聲。

我不後悔的,真的。他望著遠方的雲。我很高興我是彌賽亞,我可以伸開手,擁抱並且守護這個世界。

絕對不會後悔。



在一個涼爽微寒的初秋夜晚,陷入冥想的他,意外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訪客。

默默站在陰影中,一頭鐵灰色的長髮,映著無瑕的豔容,顯得特別怵目驚心。那是種被極度痛苦悲傷侵襲後才會有的鐵灰色,是種接近死亡的衰老才會有的發色。

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只滿溢著愁苦和堅忍。她曾經美麗得那樣活生生,是此生他見過最美的女人,連麒麟都得讓她三分。

她現在更美了,因為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將凋前最豔麗的芬芳。

「……鬼武羅?」明峰霍地站起來。

「明峰君,久違了。」她的聲音縹渺悠遠,帶著深重的鬼氣。

「你……」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死了。這是我的精魄……很快就會消散。請原諒我用這樣不堪的模樣來見你,明峰君。」

他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不要為我悲傷,明峰君。」她縹渺的聲音帶著一種灰燼般的平靜,「天帝駕崩,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死不足惜,我只遺憾沒見到天帝最後一面……不過,我終究瞭解他的心意,夠了。



她在天帝殆死時,跪在昆侖門外聲嘶力竭,苦苦哀求能夠見帝君最後一面。她極悲痛的聲音若有似無的隨著早霜侵入天宮,昏迷已久的天帝竟因此流下血淚。

王母說她擾亂宮廷,令仙官將她捆在珠樹上,鞭三百,反省三晝夜。她差點被打死,卻強撐著一口氣,希望王母可以開恩,讓她見天帝一面。

最後,服侍天帝的侍兒冒死送了一方羅帕給她,是天帝留給她最後的遺言。

「負你千行淚。」

那方羅帕是她親手繡的。天帝迴光返照的時候,沾著自己的血淚,筆觸軟弱的寫了這幾個字。

她知道出處。天帝很喜歡人間的詩詞,這是宋朝柳永的《憶帝京》當中的一段: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天帝待她守禮到簡直狷介的地步。她早就死了心,覺得不過是天帝慣有的仁慈,自己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說,「負你千行淚」。他在臨死前還惦著我。

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很滿足,非常的滿足。

第三天,仙官來解她下珠樹,發現她已經氣絕,掌心還緊緊攢著血字羅帕,默然許久,悄悄的將她和羅帕一起葬了,才回報王母。

明峰聽完,更泣不成聲,鬼武羅透明的手輕輕撫著他的頭。「明峰君,我前來並非引你哀痛。求仁得仁,求情得情,我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徹底封天之後,我被拘禁在昆侖,一步也不走不得,連音訊都沒得傳。

當初我被抓到崇家蒙你搭救,彼時我盡力將一些生還者傳送到青要之山,沒想到居然無法送他們離開,始料非及。現在我只是讓你知道,我將他們送出山,回到人間了。」

她光潔的面容帶著濕潤的憂愁,「這是你平生的第一起殺孽,也是你心底解不開的結。你殺的人比你想像的少很多……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這一生,困於過度姣好的容貌,累及一生。是這人類的孩子說,「美麗不該只是一聲歎息」,解救了她的心困。

她也希望可以回報,希望可以解開他心底的結。

「……崇家,沒讓我滅了麼?」明峰終於能夠天口,哽咽的模糊難辨。

鬼武羅輕輕搖了搖頭。她憐愛的摸措明峰的頭髮,翹首望天。「能遇到帝君,又遇到你,我覺得我這一生,真的也不壞。」她偏頭,微微笑著,「不知道我解魄之後,能不能遇到帝君?這次我一定要緊緊攢住他的衣袖,不會害羞了。我要一直彈琴,給他聽。」

在明峰眼前,她消散了。

明峰大哭了一夜,完全沒辦法克制。



同年冬天,都城下起雪來。

這個位於亞熱帶的都市,居然下起大雪,整個島北都陷入雪深不盡的隆冬。這異常的氣候席捲了整個人間,隔年的夏天,溫度高到許多樹木枯萎,不時有人因為高溫送醫院或致死。

異常高溫的夏天導致了全球性的歉收,異變不斷的擴大。

麒麟已經放下對吸血族的騷擾行動。事實上,吸血族的實驗中心也大半關閉。 「無」已經危險到猖獗的地步,除了在空氣稀薄、低溫的環境下還能進行實驗,不然常常讓整個實驗中心的員工全體殉職,必須忍痛摧毀昂貴的實驗中心。

在這種異變的此刻,他們也無瑕顧及跟麒麟的舊怨。更讓他們心力交瘁的是,過去獻祭的人工彌賽亞,像是在地維注入了強心針,能夠保大部分的地維很長一段時間的平安。

但自從那個群體恐慌的夏天,強心針的效力越來越弱,最後完全消失了。

他們不知道是因為喪失了一半的天柱,力流極度混亂,「無」因此猖獗。束手無策中,他們和紅十字會與各國政府關係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惡劣。

在這種時刻,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宿敵麒麟。

「這是天柱傾頹的結果,和那票吸血鬼沒關係。」麒麟輕描淡寫的開了幾次會議,無視她被追緝的身分,「要呢,就選派一些學生跟我學學怎麼修補地維,想辦法維繫,不然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拖下去,看起來應該還有段時間可以拖。如果你們還要開會解決就免了,當我沒說。」

如果帝嚳(ku)不要耍白癡自爆的話,大概可以拖個幾百年。她和明峰辛苦點,幾百年的光景大概也可以修個大概來。

不過不太樂觀的就是了。她一直很介意夫人說的話,但夫人不願多加說明。

夏夜首先派人去跟蹤麒麟,後來是紅十字會、各國政府,後來吸血族也加入了。之後是一群半妖自動請纓。

這是新紅十字會最初的雛形。也是因為這群人的努力,鞏固了地維幾個大的點,控制住災難的規模,也在未來的風暴中,成為堅強的支柱。

直到麒麟瞭解了夫人的意思。



那一天,原本非常晴朗。

麒麟和明峰正在看地維圖,決定要先修繕哪些在的支幹。受了莫名的吸引,明峰猛然擡頭。

一種尖銳的冰冷戳戮進他的心臟,讓他毛髮幾乎全體豎立。

時刻即將來臨。他聽到響亮而頹倒的聲音,那樣的震耳欲聾。

「明峰?」麒麟卻沒有感應,奇怪的望著他。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辦。」他訊速的站起來,望著他少女似的師傅。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他有多依賴麒麟,多需要麒麟。「師傅,再見。」

「什麼事情啊?你午餐還沒煮矣。」麒麟抱怨了。「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很快。」他倔強的將頭一扭,「我這麼大了,總會有我的私事吧?」他轉頭開門出去。

麒麟和蕙娘面面相覷。

「這個年紀才開始叛逆期,會不會太晚?」麒麟搔搔頭。

但明峰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地鳴開始,麒麟才覺悟到她的小徒弟已經超越她,提前感應到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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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4:39

第八章   始歿

整個人間,滾著沸騰般的地鳴。

像是有著什麼在地表底下滾動著,即將破土而出。漸漸的,地鳴成了輕微地震,竟日不絕。

起初,只有稍有靈感的人看得到,最後隨著力流紊亂到連知識和理性都無法屏障,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得到,東方天空那個醜陋、恐怖的黑洞,並且一點一滴的擴大。

舒祈坐在向東的窗戶,凝視著天空巨大的傷口,她托著腮,一言不發。

然後推開手邊的工作,她知道,她的雇主應該不需要這些了。埋首敲著鍵盤,然後印出來。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邊。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舒祈,還保有三四十歲的相貌和體質。她一直深居簡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著。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麼,但她又不說。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隱隱感到不詳。

「得慕,」舒祈轉頭,「天界大約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撐一陣子。你願去嗎?你問問居民,看他們要去魔界還是要去燦月那邊,我會設法保住燦月的世界……總之,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你呢?你去哪裡?」

「……魔性天女召喚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協助,不然這個小島將會陸沈。」

跟她相處這麼久,得慕說不定比她還博學。畢竟她天天接觸居民,有些古老到無法記憶。

這個小島是列姑射的舊址,天柱曾經在此豎立。即使列姑射陸沈,這個小島還孤零零的存在著。即使什麼都沒有剩下,還是眾生潛意識中的原鄉,天柱的光輝曾經籠罩。

所以,這是個地維最重大的結。這裡曾是天柱和地維交會的中心,是個類似心臟的重要部位。

這個「結」不能有無,也應該不會產生無。但上邪屢次深入根柢清除,越來越筋疲力盡。

「……你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嗎?」很古老也很殘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祭品。

「別難過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夠了。」望著窗外雜亂的電線和灰濛濛的天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魔性天女問我去不去,我說,去。這整個島就是我的墳墓啊……」

這個結局,很不賴。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人都一定會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這個結局很不錯,真的。當魔性天女還給她選擇的時候,她覺得沒什麼好選擇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信燦月的世界。將燦月的主機和她一起沈入島的根柢……反正這個伺服器早就無須電力,可以自行運轉了。

若是她的自沈白費,人間依舊全毀或半毀,她相信這個熬過多次毀滅的殘留島嶼依舊會在,最少她還保住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有能力的人魂還可以找到通道,在燦月 的世界複生,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管怎麼樣,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絲希望。

她從印表機拿出尚有餘溫的紙張,輕輕的念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的風,飛過細雲如絲的基隆海邊。

我是柔和細膩的雨,灑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靜的晨,彌漫在銀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壯的鼓,奔騰無垠無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溫暖閃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靜謐長眠。

我是歌唱的鳥,我存在於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得慕以為,人魂不會流淚。但她潸然泣下。

「這不是我的創意。原本是首英詩,名為『千風』,作者不詳,有很多改寫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過,拿來當自己的訃文,還滿不錯的。」

亡靈的淚冰冷,得慕幾乎被自己凍傷。許多往事在眼前掠過,她和舒祈相依,堅拒轉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總有個人,有那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視她的背影就充滿崇慕。在這骯髒灰暗的世界,所謂的永恆不過是永恆的變動。當你發現那個人,那個堅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燈者。你能夠相信、絕對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忠誠獻給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無私。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而她跟隨了一個值得驕傲,無欲無私的人。

為什麼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飄飄蕩蕩,抱著虛空的遺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慘白。而我,因為跟隨了舒祈,充滿光亮與色彩。

我將跟隨那位持燈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毀滅亦不回頭。

「也是我的訃文。」得慕停住了淚。「嘿,你別想甩掉我。」

最後,這首詩成了舒祈檔案夾裡全體居民的訃文。沒有人離開,連雪獸和蛇皇都拒絕任何安排。

他們和得慕抱持著相似的想法。他們都愛慕那個淡漠的持燈者。是她舉起燈,照亮他們原本黯淡無光的鬼路。

不是為了權勢、金錢、榮譽……這類雜質。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擾的……

不忍心。

為了這點純粹的良善,他們願意,非常願意跟隨著唯一的燈光,走進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維從輕微到中度,又從中度到強烈,開始有大樓倒塌,整個鳥嶼動盪得宛如危船……屋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書本一本本的掉下來。舒祈聽到無數人的慘呼,哭泣,驚恐的尖叫。

抱歉。她無聲的說。現在還不行……魔性天女需要漫長的唱咒才能成形,真正的主角是她,不是我。不是都城自滅魂魄足以鎮壓陸沈,她也只會是個徒勞無功的祭品。

她、和她的居民們,是心甘情願的祭品。

終於,魔性天女漫長的唱咒完成,她將自己和大地的臍帶血淋淋的割斷。

她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類面前顯現。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聖,卻又充滿肉欲與放蕩。

白紗染黃,美麗又醜陋的魔性天女,聖潔卻放浪的開始歌唱。

像是舒祈傳達到她心裡,也說不定,她和舒祈一體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著她們的訃文,鎮住沸騰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華彩女高音的燦爛歌聲中,舒祈抱著燦月世界的主機,和她的大軍們一起往島的根柢沈沒。像是沈入土黃色的深海中,他們也在歌唱。

和著魔性天女的歌,他們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人類和眾生一起仰望,同時瞭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犧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們因沈沒而沈默。

這歌卻沒有停止。所有的生靈重複著這首鎮魂曲,在這島嶼迴響了一整個月。

這是前奏。從魔性天女和舒祈開始,這世界最偉大的樂章,彈下了第一個音。

***

  二十餘年前,麒麟帶著他第一次踏上這裡,在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紅帽恰恰的臺詞定了地維。

這裡是北極的頂端,寒冷、遼闊、空曠。歲月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二十餘年的光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們彌賽亞,純血的人類繼世者,讓惡意而瘋狂的創世者設定的條件而出生,同時將一些奇特的記憶和知識寫在血緣中。只要被未來之書啟發,就會回想起來。

所以,時間一到,他這被啟發過的彌賽亞就本能的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跟過去幾任的彌賽亞沒什麼兩樣。

或許,創世者根本就不相信人類,所以他用殘酷的考題考驗彌賽亞。

用自己的人生或生命,保障人世的安危,你可願意?

前幾任的彌賽亞大部分都將自己投入地維,只有雙華上天為帝,聽說只有一個逸脫的彌賽亞拒絕投身地維,但他遠赴魔界,創建了冥界,致力於三界和平,雖然也需要許多妥協和政治手腕。

他站在霜雪中,脫掉鞋子,好感受玄冰之下的大地。

沒有一任彌賽亞逃走,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蹟,當然不會有人傳誦。我們……為了一無所知的人類和眾生獻身,但坦白說,我們也不後悔。

在無數彌賽亞長眠的極寒之地,他感受到歷任彌賽亞的深刻感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麒麟做了怎樣驚人的事情。

她抹殺了未來之書。彌賽亞們不會再被啟發,他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就是彌賽亞。末日不再是既定的結局,未來將是求知的未來。

他將自己沈入地維安撫大地,將可以抱著希望與滿足,而不再跟過往的彌賽亞一樣痛苦,知道自己的犧牲只是暫緩一個命定。

我將是最後一任犧牲的彌賽亞。從我之後,或許世界殘存,但有希望。有希望從殘酷中復原。盛極轉衰,但衰竭到極底,也可能漸漸復蘇。

希望和自由,是他那不像樣的師傅給予的。他將永遠因此感激她,為此敬愛她。

當咒文陣發著淡淡冰藍光芒泛起時,他流淚了。卻不是因為害怕、不想死。

而是……他來不及跟麒麟好好說再見。這世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他之前引領他的腳步,輕鬆微笑的麒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麒麟。”他低喃,卻被咒陣發動的狂風刮走了他的話語。

寒風消失,咒文陣的光芒黯淡、褪去。

“你找我?”麒麟仰首灌著小扁酒瓶的威士卡。“呼,冷死人了。”

明峰瞪大眼睛。“你……?!”

“嘖嘖,徒兒。”麒麟搖著纖白的食指,“這也是一種咒。說再見,通常都會再見面,而不是不再見面。聽不懂?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你第一次見面就用陰陽師唬爛我,唬了三十多年,你現在還這樣唬我!!”明峰暴跳了。

麒麟嘿嘿的笑,帶種可愛的邪氣。“你這個笨學生,畢不了業就想自殺,為師可要好好的給你心理輔導……”

我跟她跳什麼跳?扯什麼扯?我是來結地維的,可不是跟她耍嘴皮子的!

明峰火速結起手印,試圖重起咒文陣,卻被她打碎了咒文陣的一角。他氣得發怔,“……滾開!”

“這是你對師傅的態度?”麒麟嘖嘖,“打得贏我再去談自殺吧……笨學生。”

“笨學生還不是笨師傅教出來的!”明峰火大了,將喚微化為光劍,“別阻止我!”

“我是有教無類,你不懂啦。”麒麟抽出鐵棒,很流氓的挑戰,“嘖嘖嘖,對師傅動刀動槍哩,你這孽徒!”

“你這不像樣的師傅!”

“你這膝蓋都比大腦聰明的笨學生!”

他們一面拼命鬥嘴,一面使出渾身解數的博命。明峰的心越來越急。他不知道天界出了什麼狀況,但他可以敏銳的感覺到,一種急劇的傾覆正在發生。若天界因此
毀滅,除了他投身地維穩住狂暴的力流,沒有其他方法。

但他的笨蛋師傅卻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來搗蛋!

“麒麟不要鬧了!”他急得快要著火,“不要逼我!除了這條路沒有其他方法……”

“胡說。”麒麟嘴裡反駁,手下的攻勢越發淩厲,“女媧和我都定過地維,現在的地維就是我定的基礎!為什麼你非去死不可?”

因為你定的地維連三十年都維持不到!而這是你的極限了。若是我……起碼可以穩定個幾千年……

我命定就是地維的中心,或者是天柱的化身。

像是看破他的想法,麒麟冷冷一笑,“我可不這麼認為。徒兒不要傻了,你活著比死掉有用多了……沒有你,誰買酒給我喝、做飯給我吃呢?”

明峰除了如焚的憂心外,湧起一股強烈的、欲泣的傷痛和滿足。討厭的麒麟……討厭的、討厭的麒麟。

身處怎樣的災厄困頓,依舊輕鬆自在的麒麟,就算是這種時刻。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

但就因為她太重要,所以他才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這人間有太多他在意的人,特別是這個死爛酒鬼。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他在完整無傷的狀態下,喚出了狂信者式神。

他能夠的,他知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斷的在滴血,開著巨大的傷口,痛苦幾乎無法壓抑。

“不錯呢!”麒麟閉上一隻眼睛,將食指放在唇間,“明峰,你離畢業只有一步了。”

明峰不發一語,命令狂信者攻向麒麟,他趁隙修補被破壞的咒文陣。

因為他太專注,所以沒有看到麒麟將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定在地上,身上環繞著黃金凝聚的鎖鏈。

“最近出的魔獸世界複刻版真的不錯,不少可以參考的招式呢!”麒麟自言自語,她眯細眼睛,“去除你們不潔的思想!”

從天而降的雪白燭光擊向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讓他們發出淒慘的呼號。

曾經是讓眾生畏懼戰慄的狂信者死靈,在虛無慈獸的眼前,居然毫無反抗能力。

“你們啊,早就該超生了。跟隨明峰這麼久,也該淨化了吧……”麒麟滿臉悲憫。“死亡降臨。你們的善惡觀念清楚了嗎?”

狂信者在光燦的淨火中,看著將他們收服的初主。像是一個奇異的心結解除,齊齊舒出一口鬱結幾千年的氣。

死亡終於降臨。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消逝。

瞥了一眼已經沈沒一半的明峰,麒麟走過去,強行將他拖出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呢,一向都信奉愛的教育。”她揪著明峰的胸口,惡意的一笑,“但不聽話的學生,需要鐵的紀律。”無情的拳頭像是雨點一樣落在明峰身上。

因為符文陣和狂信者召喚的雙重消耗,明峰無力面對兇暴化的麒麟,他大叫“英俊快來,阻止麒麟妨礙我!”

獰惡的九頭鳥由天而降。她含淚的望了眼即將拋下她就死的主人,依舊懷著忠誠和怒氣撲向麒麟。

“蕙娘,”麒麟淡淡的開口,“把英俊勸到旁邊去。我跟他的主人還有話要說……”她巴了一下明峰的腦袋,“你白癡?你有式神,我沒有?”

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明峰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明峰還想掙扎一下,可麒麟不但把他打得爬不起來,甚至將他四肢的關節都弄脫臼了。

他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雪地上,驚駭莫名,雖然並不痛。

“……喂!你是不是真的想殺我啊?!”他怒吼起來。

“唉!我很瞭解你啦,不這樣怎麼行?我已經儘量控制力道了……”她抓住正在跟蕙娘打得難分難舍的英俊,往後一拋……那只獰惡的姑獲鳥被
凍成一大塊冰塊。

“……”明峰已經氣到幹噎了。

“徒兒,你不會死的啦!”麒麟拍拍他的臉頰,“等英俊解凍,就會救你了。”

“……多久可以解凍?”

“兩個月吧,大概。”

……你是說,要我躺在雪地上兩個月等英俊救我?正常人有辦法躺兩個月的北極不死嗎?!

“可以啦,你可以的。”麒麟笑得燦爛,“你可是我教過身體最聰明的學生啊。”

……我當你的學生真是倒楣到地心去了!

“你啊,個性要改改。”麒麟拍拍他的頭,“你想過什麼是’力流’?”

明峰生氣的轉過頭,一言不發,當作無言的抗議。

麒麟自顧自的說下去,“眾生和人類都擁有’力’。妖有妖力,神有神力,人類呢,擁有魂魄的力量。這跟磁力有點像,勉強可以解釋,雖然沒有那麼單純。這些微
小的力彙集,就是力流。這世界和所有生靈息息相關,只靠一個生靈去主宰彌補是不對的。什麼都扛在肩膀上,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啊。”

“徒兒,你要先學會’舍’。什麼時候該放下,什麼時候不該放下,這是你終生最大的課題。”

麒麟拔開吹到臉孔上的頭髮,“我啊,服從生物的本能,寵愛自己的眷族,致力於種族延續。但我也同樣的尊重其他種族……因為廣義上來說,所有的生
靈,都是我們的眷族。”

她抓著明峰的下巴,強迫明峰看著她,輕鬆而自在的純潔笑容。“徒兒,你想不通這些,我就不會放你畢業,懂不懂啊,笨蛋。”

明峰想回嘴,卻覺得天靈蓋一痛。麒麟不知道將什麼刺在上面,讓他昏睡過去。他的呼吸變得非常非常的緩慢,連心臟都很久很久才跳一次。

他陷入了龜息中。

“再見啦!徒兒。”她拍拍明峰的臉頰。“其實我騙你。說再見,卻不一定會再見面。不過你應該被我騙得很習慣吧?……”

麒麟凝視著天空的極光,許久不曾開口。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非常遙遠縹緲的歌聲,魔性天女獻出精魄,舒祈和她的居民獻出生命,唱出龐大安魂曲的第一個音


這個音接著下個音,所有擁有精魄的城市應和著,定住動盪而即將斷裂的地維。同樣的,管理者和眾生一起應歌聲將自己埋進根柢。

在這漫長的前奏,她看到龍女含笑而詭麗的倒豎瞳孔。她終於孵化了。但她孵化的第一件事情是將自己埋進又愛又恨的城市之下。

當前奏終了,光燦的雪白籠罩劇烈地震、海嘯不斷的人間。純白的極光之下,眼睛蒙著白布的悲傷夫人從她的王座起身,飄蕩在空中,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見了
她,不管從什麼方向都可以看到她尊貴憂傷的面容。

在這力流紊亂狂暴,海嘯地震,颶風肆虐的人間,為了她的孩子們,她終於起身,開口歌唱。

所有的力,其實就是一種韻律,一種音樂。擁有著相同的規則和魔法。

“……夫人還欠一個指揮。”麒麟笑笑,往著自己耳朵塞耳機,“蕙娘,我欠個人幫我翻譜,你要來嗎?”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蕙娘安穩的回答,“但你需要我翻哪個樂譜?”

“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麒麟嘿嘿的笑,“以前看交響情人夢我就想試試看了,一定很酷。”

“……就算這種時刻,你也非惡搞一下不可?”

“一定要的啊,廢話。”她舞空而起,“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最好是這樣。

但蕙娘卻湧起一絲淡淡的,沒有悲傷的笑容。

***

她化身為蒼青色的人形慈獸,用跨越“有”和“無”,“生”與“死”,“人類”和“眾生”的身份,擔任這個龐大安魂曲的總指揮。

選擇的曲目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卻不是因為貝多芬是偉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因為古典音樂比較高貴,而是單純的,她看過交響情人夢而已。

一直到最後,她依舊保持那樣輕鬆、喜悅,樂觀又惡搞的天性。


來,讓我們享受這最龐大,最美好,最純淨的音樂時光吧。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個音符、樂意。我們與其他生靈交會、迴響,善良或邪惡,光明或陰暗,交錯複雜
,都是這個塵世的一部分。

無論清濁,讓我們愉快或痛苦的飲下。為了一個混沌但自由的未來,為了一個可能毀滅或重生的世界。

來,讓我們一起唱吧!

千禽萬獸,無數生靈,一起仰望著高亢喜悅的樂音。無數死去或活著的生靈,不分人類眾生,一起高唱著,歌頌著,自願將自己沈入地下,安撫痛楚的大地,成為
新地維的一部分。

來,一起唱吧!

為了這個髒兮兮卻光明燦爛的世界,為了深愛和痛恨的人。為了我們活得這樣精彩,死得這樣漂亮而大喊一聲“Bravo”!

來,一起唱吧!

在最絕望的時候依舊要微笑,無數道路蜿蜒在腳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不正在執行我們的辦法嗎?成為這個世界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為了我們愛的人、恨
的人,為了我們同血緣或不同血緣的孩子們……

一個自由的未來。

讓我們一起唱吧!用我們的生命一起高唱吧!即使痛苦、悲泣、巨災降臨的此時此刻,讓我們高歌吧!

讓我們成為樂章的一部分,讓我們可以驕傲的挺直胸膛,一起唱吧!


無數被感召的生靈匯成巨大的生命長河,蜿蜒的灌注在幾乎斷裂毀滅的地維中。這龐大的安魂曲進行了一個月。新的地維編織交錯,由許多複雜的種族所組成。有
人類和人魂、滯留人間的神或魔、各種妖族,包括了大部分的吸血族。

這場被稱為“大災變”的巨禍,讓人間損失了百分之士的土地,幾億的人口與眾生。甚至之後造成文明停滯,糧食匱乏、經濟混亂種種後遺症。由無數犧牲構成的
地維脆弱,力流的局部暴動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因為海嘯和地震造成一些高端實驗中心的崩潰,讓一些逃逸的病毒零肆虐,成為新的傳染病,嚴重威脅人間。

知識與理性再也無法成為屏障,表裡世界的界限正式宣告終結。人類被迫面對移民的存在。而種族衝突也沒有間斷過。

這段混亂、黑暗的時期,被稱為“災變後”或“歿世”。有歷史學家稱為“後黑暗時期”,和中古世紀的“黑暗時期”作為區分。

即使殘破,即使災害不斷。人間依舊頑強的存在下來,正面反抗了創世者給予的結局。


我相信,即使是這樣的結果,麒麟還是感到非常自傲。


明峰花了一個月就掙脫了龜息,他頑固的靠蠕動爬行,設法撞破英俊的冰塊,讓英俊幫他接骨。

甫獲得行動自由,他跟英俊趕赴阿爾卑斯山,卻只見到麒麟的小扁酒瓶。

師傅。

他將臉貼在小扁酒瓶上,哭得無法停止。他一直以為,地海傳說的故事就是他的結局。但是反過來,居然是麒麟的結局,他還是那個哭泣的學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雪中,“你不是說,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面嗎?”

他痛苦的像是自己的心臟被剜出來,血淋淋的。

英俊怯怯的摸著他的頭,“主人,麒麟師傅沒有讓你畢業。”

這給了他非常微小的希望。

就是這微小到接近不存在的希望,讓他重新建立紅十字會,就是這微弱的希望,撐住他,讓他踏遍全世界,安撫受創傷極深的世界。

麒麟,你一定很驕傲吧,當真用動漫畫幹了這番大事業。你把我留下來,就是怕麻煩吧?結地維當然比一團亂麻似的重建簡單啊!你就這麼一傢夥把這些麻煩扔給
我,你這禍頭子!

但是我啊……我會好好的、耐性的重建你們耗盡一切才存活下來的人間。我啊……一定會把你挖出來。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你還沒讓我畢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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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7 02:56:05

第九章  歿終

許多人都悲觀的說,“歿世來臨”,但明峰卻不這麼認為。

這可是古聖神犧牲自己當祭品,無數生靈讓自己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搶救下來的人間。

再怎麼殘破不堪,再怎麼陰沈混亂,只要還存在,就有希望。

而且,因為人間頑強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維,所以魔界雖然封關自守,依舊還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為會崩潰的天界,也因為人間這種盲目勇氣的激勵,居然
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殘,神魔兩界都徹底摧毀了往人間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訊,居然是透過無線網路,有些時間,明峰也會感覺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來,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頂他,“小狐火在你身邊。”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來,語氣支支吾吾的。他當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贊成狐火修仙,但這大膽而堅決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養你,經過非常崎嶇而艱困的過程,用人
身直闖昆侖,通過試煉成仙升天了。

她的養父非常苦惱,覺得“父嫁”是不應該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覺得早晚狐影會屈服。

但明峰還挺開心的。雖然音訊這樣困難但他認識的故人安然無恙,而且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覺得安慰。

透過狐影的信,他知道東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這兩個都不是天人。

雖然身份崇高,但比人間殘破的東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麼值得羨慕吧?

“天柱還在嗎?”他寫信去問。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現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現在工作量大得驚人,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像這種該死的工作
量,居然只給我親友價!我當初罩他們要死喔……我現在也算皇親國戚——累死人不償命的皇親國戚!真是靠北邊走……”

明峰摸不著頭緒,但看起來三界猶存,還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紅十字會的秩序,大師傅幫了他不少忙。結地維的時候,他抽籤輸了,所以留在人間,他的學長和殃都去了。

他對這點很不滿。

“重建比較累欸!”他滿腹牢騷,“活這麼久了,就不能讓我休息休息?學長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煩,當初還不是把夏夜扔給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奐在千絲萬縷,百廢待興的紅十字會,他一直很急。他想趕緊啟程,去找尋失蹤的麒麟。他拒絕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進地維。

人死見屍,若在地維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來。誰準她跑的?讓他畢業之前,想都別想。

所以,當紅十字會一上軌道,他就指定了會長,開始巡邏地維。

地維的眾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狀態。這讓人鼻酸,他們得撐在這裡長眠,直到自然消逝。他們漂浮在夢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們會歡迎明峰的到訪,訴說故事。在這種訴說與傾聽的過程中,明峰會彈琴,安撫脆弱的地維,平息混亂的力流。

他甚至去拜託了擁有史家筆天賦的發瘋作家,姚夜書也不說,他讀不到麒麟的結局嗎?

會在見到她吧?那個嗜酒如命的永恆少女,總是懶洋洋,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會讓她大怒。

會再見到她輕鬆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會的。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或許孤寂的長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希望,這個執著而虔誠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喚自己的式神,獰惡兇猛的姑獲鳥,卻擁有清澈無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請假?”他的“小鳥兒”害羞的雙翅互碰。

“請假?”這倒是很稀罕。

“嗯,臣雪的外孫女出生了。我這個當媽的該去道賀呀……”英俊用翅膀扶著臉,“我有……呃,這輩分怎麼算?這是曾外孫?還是曾外外孫?主人,你說呢?”

英俊當曾祖母了?!“曾……外孫吧。”他有點呆滯。

“那明天我可以請假嗎?”她懇求。

“當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開開心心的飛走,他又將她喚回來。

“主人?”她滿眼疑惑。

  這個……臣雪算是他們宋家的女兒。她的外孫……等等,這個親屬表開始混亂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生命的長河無盡蜿蜒。當他看到那個可愛的嬰兒,粉嫩的小手和小腳,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因為我們付出,所以我們獲得。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後悔,一點點也不會。

              (禁 咒 師 全 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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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7:09

附錄:一切的起源


一個光輝燦爛的文明消逝了。

理性所能即的科學,精神所能即的神秘,都達到頂端的文明,終究還是逃不過戰爭和老化,完全的消逝了。

一個旅人離開了斷垣殘壁的一切,是僅存的生存者。

他們在廣大的虛空中流浪,希望可以避免以往的錯誤,建立新的世界。

這對旅人,為了區分,我們姑且稱男性為「理性」,女性為「精神」。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說不定他們彼此在廣大的時空中也已經遺忘。

甚至這個故事,說不定也不存在。

他們尋找黑暗的虛空中,能夠產生生命的光亮,並且加以觸發。

雖然不是有心如此,他們還是下意識的創造接近舊文明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但一直不太滿意。

直到他們來到這裡,攪拌虛空的寶藍光亮,觸發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們很喜歡這裡,因為和他們水藍的家鄉很相似。長久的流浪讓他們更思念失去的家鄉,他們決心不再犯相同的錯誤,不再因為「理性」和「精神」孰重爭執。

共同觸發了深寶藍的無盡汪洋,從汪洋最深的地方舉起陸地。滴下最初的種子,生命由此開始,並且立起天柱。

「理性」創造七聖神,建立秩序。「精神」創造諸神,開始(誆)歌。他們共同創造了人類,訂定他們為人間之初民,給予他們「理性」和「精神」,為了平衡,諸神成為管理者,禁止人類犯下舊文明的錯誤。

一開始,非常和諧。照著自己外表塑造的人類,混合奇想和和懷念的獸形羽態諸神,互相婚配,相互往來,的確如他們理想般,重建理性與精神共重的新世界。

但是,有一天,「理性」瞥見人類與諸神嬉戲、歡愛,卻產生了強烈的厭惡。神族管理世界,卻用野獸的姿態,與自己形象相仿的人類苟合,令他產生極度的羞恥。

他想像中的神明不當如此。

「理性」修改了神族。給他們人類外表和更多的神能,禁絕他們與人類通婚。這舉止讓「精神」錯愕。

「這只會讓這世界有了不平衡的開始。」精神說。

「秩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理性說,「完全的公平只是混亂的肇因。」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歧見。

相效於馴服的神族,人類同時擁有理性與精神,反而有了種種疑問。因為疑問而追求答案,他們開始發展科學和神秘,並且對創世者有了不應該的興趣,甚至試圖揭開創世者的神秘面紗。

強烈相信秩序的理性無法忍受,數次發動洪水消滅人類的質疑。

「你為什麼這麼做?」精神大為發怒,「這些都是我們的孩子!」

「他們只是實驗株,不是我的孩子。秩序必須維持。他們不可質疑不可反叛。」理性回答,「有毒的秧苗應該即早焚毀。」

「你只是害怕他們發現你如此平凡!」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越演越烈。理性視眾生為實驗品,精神視眾生為子女。理性毀滅不夠馴服不夠完美的實驗品,精神盡全力保全不完美卻可愛的子女。

理性將世界一分為二,天界與人間,並且將神族和人類分隔兩邊。他視神族為比較理想的實驗品,不斷改造,符合他心目中的「神明」的模樣。另一方面,他嚴格控管生物當中帶有神能的諸般亞種,毫不留情的加以殺害毀滅,連人類也不例外。因為他理想中的世界,唯有「神族」方可擁有異能。

不忍的精神另外開闢了人間的姐妹世界,稱之為妖界。搶救那些擁有異能的生物,包含某些被理性所不喜的人類,遷居到妖界去。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終於到了不能並存的地步,精神最後傷心棄世,另尋新的觸發點。最後她成功了,但也是種失敗的成功。她被尊為大母神,卻被自己創造的神族束縛,只能緘默的看著她的世界運轉。

獨自留下的理性,在無盡的寂寞中,漸漸發狂。他帶著聖神,殘酷暴虐的繼續他的實驗。他不斷寫下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苛細繁複的毀滅或重創。他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殘忍,寫下了黑暗陰霾,宛如迷宮般的劇本,甚至強硬的給這世界最可怕的結局。

最後他拋下這個世界,拋下他所有的創造的毀滅,不知所蹤,只留下黑暗的劇本。

不能直接干預世界運作的聖神,因為創世者理性的瘋狂遠遁,紛紛進入休眠,而這個狂亂的世界循著黑暗的劇本,開始往毀滅的路上走去。

只是,即使創世者也非全知全能,狂亂漸漸找到新的秩序,即使是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即使是神族的高高在上和人類妖族的卑微,依舊有新的平衡。

哪怕是創世者寫下的黑暗劇本,也未必需要遵循。

於是,天柱折、絕地維的時候,應該毀滅的世界沒有毀滅。反而神族的女兒違背劇本產下新的天柱。

當被產下的天柱死亡,世界依舊沒有毀滅,因為眾生頑強的違抗劇本,包含聖神之一,讓這世界繼續運行。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和起源。但只寫在虛空中,並且無法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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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8:11

番外篇  翡翠

翡翠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

之前她還病得更厲害一點,躺在床上幾乎無法起床,但所謂危機就是轉機,股價跌到底就會止跌回升,當她痛苦到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和滿臉是淚的上邪面面相覷。

「上邪,我不痛了(唉)!」她覺得累,而且有點渾渾噩噩,「怎麼突然好了?」

上邪張了張嘴,又閉上。緊緊的將她抱住,只是哭。

奇怪,上邪不是流血不流淚的男子漢嗎?現在他不暴跳也不罵她,就只會哭。之前我病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一點都不痛呢!」

但上邪哭得更厲害。

後來?後來她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她發現,肉體的病痛雖然痊癒了,但她常常發呆,只是坐著看陽光緩緩地在地板上爬動,日落月升。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坐在床上,呆呆的,連腦子都不運轉了。

「我不用寫稿嗎?」她問著自己。

對喔,她應該要寫稿的吧?編輯沒打電話來催,稿子還是要寫啊,她想開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虛弱,她連電腦的電源都按不下去。

真的弱到這種地步?她有點慌張。難怪上邪看到她就哭。不行,這樣不行。讓上邪擔心比她自己生病還焦慮多了,她一股氣上湧,電腦嗡的一聲開啟了。

……我還沒按到電源鍵呢。幾時我有超能力了?

呆了一會兒,她又花了一些力氣才按到鍵盤,卻沒有按鍵盤的實感。

……上邪幾時換了這樣省力的好鍵盤,應該花不少錢吧?

不過很快的,她又陷入了三重苦的狀態:有眼無視、有耳不聞、有嘴難言。開始當起她的海倫凱勒。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在不斷打字的過程,她的呆滯漸漸退去,腦子又開始運轉了。

果然,臥床太久會變笨。一生熱愛的寫作讓她撿回自己的清明,雖然上邪看到她在電腦前面寫作,表情像是吞了一打壞掉的生蠔。

「……你在幹嘛?」

「寫功課啊。」她有點畏縮,不好好養身體還起來榨腦漿,「功課總是要寫的呀。」

翡翠以為他會開罵,他卻只是沈默的瞪著翡翠,然後……

摸了摸翡翠的頭。

我病了也就算了。上邪也病了嗎?他這樣的大妖魔也會生病嗎?

「你喜歡就好。」

他擺好碗筷,翡翠想坐上椅子,卻一跤跌在地上。奇怪,怎麼會這樣?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她拿不到碗筷。

「……上邪,我拿不起碗筷。」翡翠很愧疚。

「沒關係,我喂你。」

他雙手合十,一調羹一調羹喂翡翠吃飯。



吃飯這樣還算是小問題,更讓她困擾的是時序。

吃過了飯,翡翠看著正在洗碗的上牙背影,轉頭看到時間已經快八點了。「今天不用拓荒嗎?」這時間應該是拓荒的時間吧?「不然要打英雄副本?」

上邪緊繃了一下,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翡翠有點展慌。

「……翡翠,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轉頭,悲感的表情令人鼻酸,「我早就不玩網路遊戲了。」

翡翠愕然的看看他,又低頭。是……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她訥訥的。

然後她發現,她完全記不住現在的時間,和上邪相處幾十年的光陰,她亂成一團。她完全忘記岑毓和徐堇結婚了,忘記自己的小孫子。

當然,她也忘記她退休了,不用寫稿了。

她的時光似乎停留在岑毓搬來跟他們一起住,上邪還很狂熱的打電動那段美好。因為她老提到那時候的事情,沈默聽著的上邪,聽說魔獸出了單機的複刻版,特別去買回來跟翡翠一起玩。

翡翠有時候會狐疑的看著上邪。因為他撤底轉性了,脾氣好得不得了,超有耐性的。偶爾她按不到鍵盤、摸索不到滑鼠因此失誤,上邪都不生氣。

「……上邪,你生病囉?」她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好不好?」他輕描淡寫,「我若去上班,你在家悶,可以玩玩。」

「我還功課要寫,不能成天玩。」她有點憂傷。

上邪很有耐性的解釋,「你早就退休了。」

但她一轉頭又忘個精光。她自己也很困擾,因為時序太混亂,她常覺得時間為什麼是用跳的,她適應不良。

什麼都不穩定、變化非常快。只有上邪是安定她的錨。她比以前更依賴,有時候沒幹嘛也抱著他的後腰,妨礙上邪煮飯或做家事。

他沒有生過氣,只是將她拉到面前,緊緊的擁住她。

有時候,半夜她會朦朧的回神,看著上邪準備外出。「……你要去哪?」

上邪會悲傷的看著她,「……辦點事情。」

「你還會回來嗎?」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當然!」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發怒。「我不回這兒還可以去哪兒?!你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只要你還在,我哪裡也不要去不想去,不要在問這種爛問題!」

「……你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翡翠覺得很委屈,「我只是問一聲。」

但翡翠很難對他發怒。因為上邪的眼神總是包含太多悲傷和痛苦,吼過她這種痛苦會更深。

他常常非常疲憊的回來,有時候還帶傷。他到底去幹嘛了?

「島的根柢有種東西叫做『無』。我去清理那種寄生蟲,不然吃空了島根,整個島就垮了。」

翡翠似懂不懂的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她一直保持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認真說起來,倒沒什麼不好。她只要回神的時候看到上邪,或是可以安心等待上邪回家,她的一切需求就都被滿足了。

不用寫稿(但她還是每天寫個不停),可以成天玩耍(但她發呆的時候比較多),不會肚子餓(雖然上邪會喂她吃飯),不用擔心經濟問題。

這說不定是她一生當中最像貴婦人的生活。

* * *

  但那一天,地震幾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個島嶼迴響著絕美而哀傷的訃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裡,抓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翡翠,你該醒醒了。」

「什麼?」她嚇到了。

「其實,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決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這裡,早該投胎去了!別再留在這裡……」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終於下了決定。

翡翠是人類,可以轉生的。只要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進入輪回,擁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這個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當然他可以離開,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這裡,轉生之後失去過去所有記憶,但她依舊在人間。他的繼子在這裡,他的孫子也在這裡。

如果舒祈那六親無靠的人都願意自沈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聲,翡翠一飛沖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動彈不得。上邪擡頭瞠目,「翡翠?」

她尷尬的想把自己弄下來,卻徒勞無功,「……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難怪她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她時序這麼混亂,不是因為她生病了,而是因為她死了,剛成鬼不太習慣。

就像現在不習慣地心引力對她沒作用,貼在天花板而已。

後來還是上邪把她抓下來,她還頭重腳清的抓著上邪才能穩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麼還是這麼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顫巍巍的踏著地板,一步一飄,「我不要離開你。」

「但我要離開你。」上邪的語氣很絕望。

「那我就等你回來。」翡翠很堅決,「你說過,只要我在,你什麼地方都不會去不想去。我等你回來。」

「你、一、定、要、回、來。」她點著上邪的胸膛,「因為我會一直等。你總不希望成為什麼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這種尷尬,就乖乖給我回家來。」

點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後面飄,直到撞到牆壁。一傢夥撞散了形,掙扎了一會兒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為什麼會愛這種笨女人?為什麼愛她愛得要死?從生前到死後,一點一滴都沒有磨損。

「好,我會回來。」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纏了根銀白的長髮,讓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種鬼魂才有的耐性等待。雖然有時候她會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總是拿不太到。

她簡直是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沒什麼感覺,隨時天旋地轉),等滿了一個月,她捂著臉哭。

(其實鬼魂不太會流真實的眼淚,不過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濕了一大塊)

「騙子!上邪大騙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獸不如大壞蛋~」

「喂,我不是男人。」傷痕累累,微微駝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漢,男子漢不撒謊的。」

翡翠想歡呼的沖進他的懷裡,卻又飛上天花板,漲紅了臉也下不來。

「……你當鬼真的很沒天分(唉)!」



上邪回來,卻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細談,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卻在根柢與無大戰,讓舒祈和居民的降臨順利些,並且更加穩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日再臨,一切都毀滅了,這個小島依然存在。

(是說剩下一個孤島有什麼意義?!)

在他力盡幾乎不能離開時,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將他緩緩的傳出根柢。

「埋著我可能比埋你好。」脫力的上邪說。

「未來的世界需要人看顧。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說,將他傳出去。而她,則蜷縮著身體,保護著燦月的主機。

指示燈明滅,燦月世界運行不墜。



留著我也不能看顧什麼。他幾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變成一個平凡的妖怪,有個變成鬼的笨老婆,在廢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廳。

大劫餘生的熟客再來幻影咖啡廳,往往會熱淚盈眶。

「這麼感動?」上邪冷冷的說。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頓上一大罐胃藥當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習慣飄來飄去的翡翠,偶爾還會幫她從狹小的細縫或電風扇上搭救出來。他們關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頭髮在翡翠的腰上,翡翠會緊緊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時候一疏神,她會突然往上飄,遠遠看,像是上邪在放風箏。

「……下來啊!」上邪真的氣翻了。

「……就下不去嘛!」

「從沒見過這麼沒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嗎?!專業點好嗎?」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後,翡翠才猛然記起。「我的墳墓在哪?」

上邪尷尬的轉頭,「……沒那種東西。」

「什麼?」她大驚,「為什麼我沒有墳墓?」

「……葬了我的五臟廟。」

她瞪著上邪,撲過去開始撕打,「你把我屍體吃掉了?!你這混帳!你怎麼這樣……難怪我這樣少了什麼似的,你是缺乏什麼蛋白�?混球……」

你生前死後都少根筋,哪屍體吃不吃倒沒關係。大半的拳頭都透體而過……我該說什麼?當鬼當到這樣低能,也很不簡單。

「聽說被吃掉的人就不會離開!我當時傷心過了頭……」他住了口,轉過頭。「我不會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頭停在空中,她一臉壞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難過對不對?你愛我愛得要死對不對?吃我的屍體應該是邊哭邊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遠些,「別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沒有哭很久?」

「少囉嗦啦!」

翡翠飄到他面前,促狹的看著他,「我很愛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臉龐靠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陣調皮的風吹過,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貼在上面動彈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轟然大笑。

「笑什麼笑?快拉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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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7 02:59:13

番外篇 銀魄花鬼

  五代十國,江南夏初,看遍了戰亂的龍玨,來到這蕞爾小國,一開始,就讓壯闊豐美的桃花林給震撼住了。

  一望無際的桃花灼灼,在開始凋謝的季節,怒放著。飄著微微酸甜的濃郁香味,翠味翻飛,落英繽紛。他伸出手掌,一片嬌弱的殘瓣,靜靜的飄在他的掌心,沁著天未明時的露水。

  幾聲高昂的鳥鳴,蕭颯的落葉聲,更襯出桃林深處的寂靜。

  “龍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宮女,讓桃花壓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請往這來。”

  遂蜿蜒前進到桃園深處的小巧宮閣之中,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目標。令人驚異的,不小的女孩兒。一頭銀白的長髮,盤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著,找到原本抱著的偶人兒,滿足的笑了。

  擡頭正確的看著他,龍玨望進女孩琉璃般淡紅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見什麼的。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預言家?一個絕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懷璧其罪……

  他深深懷疑,何必千里迢迢來殺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這種事隨便哪個人類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著殺她,她根本沒辦法活著過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點結束她的生命,對她是一種慈悲。”龍玨按住心裡的不快,不想回頭看身後的主人。有時他會懷疑到底他像人類多一點,還是他的主人?

  為了種族的延續,必須侍奉夏家的子孫,這是從遠到人類、天人與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應龍一族的宿命,但是這種宿命……卻讓龍玨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包括必須結束一個明明時日無多的小孩的生命。

  “給你一個月,務必要辦好。”沒有回頭的龍玨令夏環的臉色陰沈了一下。身為一個魔物……居然用這樣的態度面對主人。好幾次他都想乾脆毀了這個下賤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領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他會很高興的把龍玨支解成好幾塊。

  龍肉湯極其美味。

  等簡直會刺穿人的壓迫感消失後,他知道夏環離去了。一個月?誰能忍耐這種內心的交戰一個月呢?他走近那個小女孩,看進她琉璃紅的瞳孔,悲憫的。

  我不殺她……會有其他的人來爭先恐後。不如……現在讓她毫無痛苦的離去。他將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靈蓋……

  “嘶”的一聲輕響,一小捆晶亮像蛛絲的銀線,纏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飄搖。他看著緩緩從樹梢飛落的女子,舉起長長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麗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長大一般,同樣有著銀色柔細的長髮,同樣有著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紅色的瞳孔……這精魂,離地兩尺飄動著,用著衣袖半掩著口,酒紅色的眼睛,令人詫異的,平靜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顏色。那是一種令人沈醉的顏色。

  纏在他挺胸的銀髮,像有生命的一樣,鬆開他的手。她抱起那個小女孩,那女孩親昵的偎在她的頸項,現貨長精緻的臉,映著桃花粉飛的落英中。

  她微笑,輕揚其袖,慢慢消失在龍玨的面前。這,才是要我動手的原因吧。他呼吸著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著剛才的相遇。

  捏著口訣,用“唵”這個古老的咒語,喚出當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恭敬的離去甚久,壓在龍玨心頭的沈沈,卻不曾或離。

  天不管,地不忙亂……桃源深處的無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標一樣的無辜。

  次晨,再見到她們倆時,先察覺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著,拉著花鬼的衣裳。

  她遂將火紅酒色的眼眸凝望著龍玨,也因此龍玨心悸如醉酒。

  “又獲得了幾時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幾百年,這孩子的歲壽只剩一瞬間。”

  “就算一瞬間的命運吧,誰又有權力拿走她殘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將公主收進懷裡,揚起袖子半遮著泛起紅暈的臉頰,那紅暈也燒著龍玨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無辜的郡主娘娘……十二歲就被綁赴桃花下,支解祈雨的郡主娘娘……

  分不出是憐惜還是憤怒,龍玨全身發熱起來。

  “你知道是誰要我殺了那孩子?”他指著小小的,乖順的蜷在花鬼懷裡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親哪,為了她從來不曾失誤的預言……”

  默然。在新春歡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來沒有名字,只被稱為公主的銀髮小孩,指著自己的父親說,“父王。您將破開肚腸,哀號數日方死。請您養信修睦,避免殺身之禍……”

  這才替銀髮的小公主引來殺身之禍。

  “殺了預言者……就可以躲開了正確的預言……是嗎?”花鬼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和煦的春風漸漸蕭殺,也的面孔漸漸雪白,漸漸哀絕,懷著小公主,倒退的隱沒入桃林的繽紛。

  龍玨追隨而上,卻讓銀絲般的長髮,天羅地網的迷住去路。

  讓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憐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來嗎?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氣續命,她怎可能活到現在……

  龍玨停下了腳步,微寒的絲雨侵入他的衣襟。



  幾次搶攻,都讓花鬼擋了去。

  郡主無意與他為敵,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沒有意思見血。遇到這樣無求的對手,即使賣再大的破綻,郡主也只當作不見。

  龍玨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連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紅的眼眸,銀髮飄揚的長髮,就是讓他沒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開滿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將嫩蕊棄置於地,踐踏折辱之?

  “讓她去吧,她原本無法成年……這樣子零零碎碎拖著痛苦,你怎忍得?”

  懷著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來道行順氣,哀戚的郡主,連頭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誰又有權因此絕滅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溫天紛飛著雪李粉桃的花瓣,風漸漸的淒冷,像是劃過郡主臉上,芳香的淚一般。

  “天庭……接過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經被赦免了,難道為了這個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機會嗎?”

  這才回過有著淚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兩張相似顏色的臉,相偎著。

  “我的罪……是什麼呢?”

  龍玨心底,微微的抽痛著。

  “因為……我不知道,殺我的父王,我是該叫父親……還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親……應該叫她媽媽,還是叫她姐姐……”臉上微微出現愁容,在粉飛的落英下,銀髮的郡主在哭泣,“這就是我的罪?那麼……地獄不收我,卻因為我本身沒有罪愆……”

  龍玨不語。微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桃芳深處迴響著。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一縷無辜的冤魂,只能在這桃林裡,忍受霜欺雪侵,暑氣蒸勝,如許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點香氣精華,用著沒來得及認識罪惡的心靈,漸漸修煉成花鬼。在這王宮附近的桃林裡,配享一點點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沒有夥伴的孤獨……龍玨看著她寵愛的小小公主,心裡不禁惻然。

  這樣的哭泣下去,她嬌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驚的郡主將袖一揚,就要飛離,卻讓龍玨快一步捉緊了她的袖子。

  她將臉一偏,用袖子和長髮矇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看看你的臉。”不要再半蒙著。

  花香,隨著羞赧和臉上的泛紅,漸漸濃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擡頭,盈盈淚光的看著他,龍玨被這淚光迷惑,輕輕的吻了她芳香的臉頰,受驚的她,飛快的隱入桃林,桃葉枝芽掩蔽著她的去處。

  唇上的芬芳未去,龍玨輕輕撫著自己唇上殘留的柔軟,失神。

  淺綠深碧的重疊桃林中。

  再見到花鬼郡主,龍玨寧挨她的攻擊,也緊緊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讓她輕易的逃去。

  再也不願。

  看著他嘴角沁著碧綠的血,郡主感到慌張。不,她無心傷害任何生靈。尤其是他。

  “對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撫看龍玨的傷口,遲疑著不敢碰,他卻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趕緊別開臉。

  “為什麼對不起?為什麼總是蒙著臉?”

  “我……我……”貴族家的教養,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遙,仍然深重的禁錮著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看過任何男子,除了……殺死她的父親。

  那也是在被殺的那一刻,她看見。

  飛舞的桃瓣碎李,漸漸失去顏色……看出去只見一片朦朧……淚水的朦朧。

  她的父親……也是她母親的父親……鋼冷著臉,看著即將死去的她,手裡持著劍。那一刻,她明白,父親的心裡是喜悅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親……曾經對自己的女兒做過什麼樣的獸行。只要她死了,這些獸行當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預言就會不實現一樣。

  “因為我們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來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著龍玨,“龍王……為什麼……我們不能夠存在下去?”淚水蜿蜒在粉白的臉上,發出陣陣的香氣。

  為什麼?是呀,為什麼?如果必須無謂的殺生,才能夠延續下去的種族,有什麼延續下去的意義?

  為了夏家的貪婪,我們,在當他們無聊的殺人工具。

  他對郡主點頭,擁緊她嬌弱的身體。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愛戀過任何的生靈,甚至為了延續種族,和夏家的女兒成親,他也痛恨那種親昵,連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現在……現在他卻這般的希望,能夠擁緊懷裡的銀魄花鬼。

  漸漸漸漸……郡主卻在他懷裡消逝……化成馥鬱的分子,侵入他的身體,龍玨閉上眼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霧然郡主,透明的吻著,緩緩的入侵他。在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膚上起著欣然的戰慄。

  啊……兩個生靈無聲的歎息……沿著神經主幹竄燒著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無邪的侵佔。

  比緊擁更緊擁,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縷呼吸,每一個心跳,都讓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際之遠……

  等醒過來時,郡主燒紅著臉,馴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龍玨托起郡主的臉。

  再美的精靈鬼魄他都見過,但是,他獨獨把心遺失在她的身上。

  總是淚眼朦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這樣包圍著他們。  

  “我給你名字,芳菲,好嗎?”

  芳菲……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郡主微笑,淒迷的。滿園桃李紛紛,秋霜即將降臨。

  “芳菲凋謝花事盡……指景為姓,我就姓謝吧。”

  龍玨心頭微微一震。

  互相攜著手,良久。

  芳菲終究要謝盡,但是縈繞在心頭的喜悅和悲戚,卻會輪回不止。

  即使過了數千年之久,總是不會忘記那個黃昏,芳菲臉上身上,拂不盡的凋零落花,和微帶愁容的笑顏。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無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會宮闕,斷了她的飲食水源,斷了藥餌和照顧,居然仍然活著無可更改的預言師,這將是,躲在王宮發著抖的國王,害怕到了極點的夢魘吧?

  看見公主,坐在芳菲留下來的結界,看不見的她,正摸索著穿著一整盤珍珠。

  這樣消遣時光?龍玨微笑。

  放下那盤珍珠,公主緩緩的倒在地上,開始哮喘起來。

  一個箭步,正準備破壞結界時,公主將手伸向他。

  信賴的伏在他的懷裡,龍玨度氣給公主,讓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來殺你的。”龍玨喃喃著。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小小的,精緻的臉龐,用看不見的眼睛看著他,薄冰似的紅色眼眸。

  讓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產,郡主去幫忙了。”

  龍玨啼笑皆非,“還沒成過親的大姑娘,能幫什麼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幾乎沒有什麼毛病難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麼病?”

  “心頭煩悶,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無有已時。這病入膏肓了。”

  被這般小的女孩子說破了心事,倒讓龍玨紅了臉。

  “你話說像個小孩行不行?”

  她笑著抱緊龍玨的頸子。

  共同在陽光遍野的桃花林裡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見?”

  “我感覺到得氣。郡主會讓我看見。”

  看見?芳菲是不得看見的。她成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見什麼,頂多,感覺得到,“氣。”

  這讓龍玨感傷。

  看她梳葉分花的飛來,想到這麼美麗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憐惜。

  “誰說我看不見?”芳菲笑著,將雪白的手執著龍玨,霎那間……

  隱約的,白霧漂蕩,像是染滿月光的海底。整個桃林的鮮豔,褪成淡淡的粉紅,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緩緩的落下來。

  白霧……蜷曲著,繚繞著……整個桃林,連天空都是淡淡的淺藍色,籠著月光般的霧。海洋似的霧。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處……

  龍玨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著氣的感應,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讓她“看見”。

  這些霧……這些朦朧……畢竟距離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記憶也漸漸淡薄。於是她“看見”的東西,將會漸漸消逝。

  “也許再千年,也許百年,或者……明年……近兩年……明天。我將會什麼都不記得,就‘看’不見了。不過……現在,我……看見。”她微微的笑著,沒有怨尤。

  強光一閃,像是強烈的陽光穿透了低矮的雲層,芳菲不禁用袖躲著光,再睜眼時……

  鮮豔的桃花在風中招展,空氣充滿甜蜜的氣息。深刻的線條,豔麗的陽光,滾滾的白霧消失,看見的是一片鑠金閃爍。

  陽光下的桃花林……睜開眼睛,這是……

  一切都是這麼光亮,這是龍王的眼睛所見。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黃泉。運用著不可思議的神通,讓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見一切。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間。

  然後將這一切記住,好再撐過千年。

  緩緩的,流出銀亮的眼淚,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氣四溢,在這個夏去秋至的季節裡。



  “在等待什麼?”輕輕的,龍玨問。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後,第一場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開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場雪……”

  只是這樣?只是這麼卑微的願望?

  “對。”芳菲微笑,微微蹙著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氣息。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公讓還活著。一個月就要到了……”望著天邊漸漸圍攏的雲,“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萬一被發現公主還活著……”

  “那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龍玨攏了攏她的銀髮,“那時……初雪可能已經下過了。”

  沒錯……照人類的腳程,要到夏家通報公主未死的事實,一個月馬不停蹄,恐怕都不夠……

  但,這是不是表示,再也見不到龍玨了?用袖掩口,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你們會再見面,會的,會再見面。”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公主,輕笑著說。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龍玨保證。

  是的,族長不會允許他將芳菲帶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後代的。但是比起延續種族,他更希望,和銀魄花鬼的芳菲,靜靜的在桃林深處迴圈四季。

  這種沒有意義的延續,他已經厭倦了。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努力的讓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應龍一族,都成了被禁錮的奴隸。

  生下來的,幾乎都是人類的小孩,這些人類的小孩,幾乎應龍一族都不再看到。

  長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卻也只得到了六個應龍的孩子。

  種族的延續,真的這麼重要?應龍一族就算是滅絕,其他的特種也會遞補上來。這麼……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擁著柔軟花魂的芳菲,他發誓。

  戀戀的,望著他的背影。空空的宮闕,回蕩著他的足音。

  “他會回來,很快的。”公主唇間,念著幾乎看不到的微笑。

  從來沒有懷疑過公主的預言,但是這一次,她心底強烈的失落,讓她慌張。

  龍玨……

  像是回應她的思念,她感覺到他的氣在接近。

  “龍玨?”



**** 



  似乎聽到郡主的呼喊,龍玨回頭看。

  怎麼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氣息。芳菲?怎麼了?

  站在國界,猶疑的回頭望著,初秋微微的細雨,紛紛落落,輕輕的在油紙傘滴滴答答。

  “夏環?”他皺起眉毛,糟糕,他怎麼又來了?

  “好大的膽子,龍玨,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夏環陰暗著臉色,領著三個孩子走過來。

  孩子?倒豎著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瞳孔,個子小小的應龍孩子,居然離開百般保護他們的家園,隨著夏環而來。

  龍玨的厭惡感更深了。

  “夏環,為什麼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

  “你別忘了,應龍一族,是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揮手,那三個孩子撲上來,龍玨忙著將他們彈開。

  展開一場不平等的戰鬥,雖然龍玨的功力高深過這些孩子,但是為了不傷及他們,格鬥起來,分外吃力。

  可惡!好容易發掌氣將他們逼退制服,卻遭了夏環的暗算。

  看著秀胸而過的森冷劍鋒,發怒的龍玨將劍尖拗斷,回掌打折了夏環的腿骨。

  “你這個該死的魔物!你忘了你們種族和我們家簽下的契約嗎?”即驚且懼的夏環,痛的大罵龍玨。

  還沒來得及回答,桃樹梢卻落下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隱約看得出是個人體。

  但是憑著微弱的氣息,龍玨卻像落入玄冰之中。

  這是六個應龍孩子當中的一個。擡頭,第二個叉在斷裂的桃樹枝枒,第三個只憑肚裡的腸子纏繞著,晃晃蕩蕩。

  空氣漸漸森冷,漸漸陰暗。

  破空恐怖的叫聲,撕裂每個人的耳膜,嚇傷了的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卻被巨大的尖銳的桃枝叉成一串,來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勞的抽搐。

  拯救不及!驚怒的龍玨揮掌而上,卻被千萬縷銀絲纏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滿是傷痕,滿天泛紅的銀髮,飄揚。鮮血似的眼睛,發著奇特的閃亮。

  兩手巨大的爪子,隨時準備劃開敵人的肚腸。

  騙人……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芳菲……

  臉上一陣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傷了臉,留下很大的傷疤,他回掌,花鬼被擊中了後背,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馥鬱的香氣,如酒的四溢。

  不是鮮血,千年來桃花的精髓,漸漸從她體內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卻讓花鬼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擊殺龍玨。

  不!芳菲∼不要這樣……

  看她飛身跳起,赤裸著身體,甚至私處也大張的撲過來,龍玨還來不及意識,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龍玨的手淡淡的粉紅。

  看起來豔紅的精髓,到頭來慢慢的揮發到空氣中,千年的芳香,哀傷的釋放。

  眼淚緩緩地流出來,她向後倒下。原本纏在滿天銀髮中的公主,終於著地。

  公主的狀況比瀕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滿身血汙的她,幾乎沒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臉還完整。

  原來……這就是芳菲瘋狂的原因。漸漸死去的芳菲,漸漸冰冷的公主。

  抱著她們兩個人,龍玨開始落淚。

  不……

  “下……下雪了嗎?”應該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說著。“冷……是要下雪了嗎?”這樣痛苦的重傷,她居然還活著。

  雪……為了這麼薄弱的理由,為什麼這麼執著?人類為什麼這麼執著?芳菲……公主……為什麼這麼拼命還要存在下去?

  龍玨狂亂的呼嘯起來,應龍怨恨的狂叫,呼喚來了暗沈沈,隆隆暴雷的雲。

  飛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熾熱的天空,開始飄下悲傷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臉,微微的出現一絲笑容,伸出小小的,粉紅色的舌頭,接著飄下來的,冰涼的雪珠。

    “雪……是雪……”她不再動,緩緩地在雪地裡冷硬。

    芳菲的芳香漸漸在不止的雪裡逸失。不見蹤影,連可供憑弔的遺體都沒有。

    不……不要離棄我……

  龍王矇住自己的臉,瘋狂的哭泣,因為龍王的哀痛,引來了狂暴的風雪,半埋了這個山國。


    突然下起的暴雪,只讓百姓家慌張苦痛,皇宮早已燃起火盆和炕。

    猶罵著侍兒給他的洗臉水太燙的國王,看見暴怒的龍玨站在他的面前,更是生氣。

  “你不是那個夏環的鬼神嗎?不去殺那賤人,來這裡做什麼?”

  “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龍玨的聲音越發陰冷,“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

    鋒利的龍爪劃破他的胸腹,卻沒有流出血來。慘叫的國王,在地上翻滾嘶嚎。

  “你……高興吧……你的女兒死了……但是……你也該應她的預言!”化成銀白的龍,衝破屋頂,飛騰到空中。

  國王直到長滿了蛆,哀號數天,這才死去。


  半埋的山國,龍玨的哀傷沒有止息。

  這次莫名的災難,凍死了許多人,終於,人類商議後,獻祭了少女。就在大刀砍下的那瞬間,龍玨殺了劊子手。

  四散奔逃的鄉民,準備獻祭的少女,卻無所畏懼的看著龍玨。

  外表平凡的女孩子,卻瞪著他,“快吃了我,然後滾吧。讓我的父親弟妹活下去!”

  龍玨指了指路,要她走。

  她卻焦急了起來,“你嫌我不夠漂亮?但我是自願的!”

  不是因為這樣,龍玨回頭看她。

  “我不想看著父親弟妹這樣子死去!請你吃了我,平息怒氣後,趕快離開吧!”

  人類呵……你們是邪惡還是純良?

  看著少女的神情,他想起郡主。無辜死去的她,繼續在死後護佑鄉民。

  呵呵……親愛的郡主芳菲……

  他折斷頭上的龍角,血淋淋的嚇壞了少女。

  “拋棄應龍的身分。芳菲,我只能替你做這件事情了……”花鬼的她,劈破了靈體,就此不存了,連重生的魂魄都沒有。

  為你觀看這個世界,為了看不見的你。是的。為了你。

  風雪停了。“回家去吧。”他對少女說。

  他也要離開了,為了已經不存在的芳菲離開。


  緩緩的,在幽暗的潛意識裡漂浮。芳菲大半的靈體和記憶已經喪失,只剩下一點點的眷戀和執著。

  龍玨……為了什麼,要和父親一樣,殺了我?沒有眼淚的悲傷,隨著消逝的記憶而薄弱。

  郡主。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遺棄我?

  在所剩無幾的靈體裡,被封印的鬼魂,因為封印力量的消逝,將剩下的靈體連結,不讓崩潰繼續。

  看著半邊臉美豔,半邊骷髏的鬼魂,記不起她的名字。

  我?鬼魂偏著頭想了一下,“我只記得我死于唐朝天寶年間,成為惡鬼已久,不復記憶自己的姓名。郡主……你說的話,怎可反悔?”

  郡主?誰?我?

  “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存在下去……為了什麼,你要拋棄我?”

  我說過?為了什麼,不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我們走。一起找個死嬰寄生,一起生存下去……”

……


  那人的眼睛,有著豎起來的金色瞳孔。芳菲看了之後,心裡的一點點異樣,又讓別人給分了心。

  “狼來找我。”

  “我知道,唐時。”

  和唐時一起又存在了千年之久。若是宿主死亡,就離開再找一個死嬰寄生。

  在死人的身體裡輪回,但是失去的能力和記憶,怎麼都回不來。唐時在封印中沈眠,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遺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謝芳菲。

  芳菲謝盡花事過。

  遺忘了重要的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事情。那是一個閃亮的,條線分明的事情。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那女子的身上,有著微微的香氣。龍玨看了後,心裡的一點點異樣,卻讓來襲的妖魔分了心。

  現在他叫做龍玦。訣別應龍的身分。

  他的手上殘留著粉紅,千年了,像是心裡的愧疚,還留著芳菲的血跡。

  懺悔這麼長久,為了自己背棄了芳菲……他要長久懺悔下去。

  是的,為了不存在的芳菲。在這個,微微飄著她的香氣的,世紀末的都城裡。

  流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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