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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9:02


    過了今天才能探監,但是有了替罪錢的事兒,周清貞覺得牢裡的事應該也有捷徑可走。他領著如意來樊縣,一是辭別馮先生,二是準備去打聽女牢的事。

    結果馮先生眉目憂傷,看著他說了一番話。

    “女牢常年被幾個牢頭掌控,凡是進去略有姿色的,上到牢頭下到獄卒各個都要……過手……你……”馮先生頓了頓,試探的問“你明白嗎?”

    周清貞原本是不明白,可是這兩日他的其他地方全都開了竅,先生的神態讓他意識到‘過手’是什麼意思。

    馮先生看著周清貞霎時變成雪色的臉,從心裡深深歎口氣。

    “這才是開始,若是有家人打點……”

    “先生,我打點了,姐姐剛進去我就給牢頭塞了二兩銀子。”那天出門太急,沒有特意帶錢,周清貞恨的不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春花現在應該還是無恙。”馮先生總算松了口氣,他知道的晚,否則他會親自去打點。

    春花真的是個好姑娘,兩個孩子一個明亮,一個溫和;一個輕快,一個沈穩,相伴長大,原本是再般配沒有的,可惜身份相差。

    即便如此,馮先生也不想春花淪落到那樣淒慘的境界。

    “進了女牢最差地字型大小,十幾個人一間房睡覺都伸不開,吃的……”

    “先生,女牢最好是什麼號,一個月多少錢。”周清貞很快便了悟其中關節。

    “天字型大小,一個月五兩銀子兩人一間,清粥小菜……”

    周清貞無疑是沈穩的,可是事關春花,他等不及回家,向馮先生接了十兩銀子直奔女牢。

    鄭牢頭還是一副油滑沒骨頭的樣子,腿搭在桌上靠著椅背斜坐,把元寶在手上掂了掂:“不虧是連中小三元的周少爺,反應果然快,咱還當你見了姑娘才能明白過來。”

    “我姐姐她還好嗎。”

    “自然好好的,白璧無瑕。”

    周清貞心裡松了口氣,春花的性子他知道,真要有那樣的事她一定不會求生,要是姐姐沒了……周清貞眼睛一瞬間變成黑色漩渦。

    真有那一天,他要周府,要錢家,要整個樊縣縣衙陪葬!

    周清貞又從荷包裡,捏出兩個銀裸子溫和的笑道:“小弟明日要去省府,不知鄭大哥能否通融一二。”

    “哈哈哈”前幾天連官府允許的替罪錢都不知道,不過兩天就如此上道,鄭牢頭捏了銀子塞到腰裡。

    “周少爺是咱們樊縣的驕傲,連知縣大人都要給兩分面子,何況我一個小小牢頭。”

    看見周清貞的那一刻春花激動地不行:“阿貞,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明天才能探監。”

    姐姐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姐姐一定是害怕了,周清貞反手握住春花:“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姐姐不要怕……”

    “對了,阿貞你知道這裡……”

    連纖細的肩膀也開始抖索,都是自己沒照顧好姐姐,周清貞看著春花的眼睛安慰開口:“我知道都知道姐姐別怕。”

    春花舒口氣耷下肩膀:“這什麼鬼地方。”

    “其實這樣也好只要花點錢,姐姐就能過得很舒服。”這是姐姐的手,從今往後屬於我。周清貞用拇指細細的摩挲,記下每一處細節。

    春花大驚過後,沒有注意到周清貞的小動作,只是有些不平:“一個破通鋪比客棧都貴。”

    周清貞笑了:“我給姐姐買的天字型大小,不用住通鋪,而且四面牆不會被人偷窺。”

    “天字型大小一個月五兩銀子!阿貞你哪來那麼多錢?”周清貞有多少錢春花心裡還是有譜的,三次案首,大大小小的獎勵有七八十兩。

    周清貞笑的溫柔:“姐姐不用擔心,祖父去世的時候給我留下三十兩金子,夠姐姐用。”

    那三十兩金子,是老太爺怕周清貞將來日子難過,背過人給他的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用’

    “阿貞,你有錢不跟姐姐說!”春花先是生氣,又是皺眉“那肯定是老太爺留給你的退路,不能隨便亂花,姐……”一個月五兩,兩個月就是一畝上好良田還有剩!

    周清貞眼裡的溫柔能將人溺斃,他伸出食指輕輕按住春花嬌嫩的雙唇:“姐姐我昨天去你家,給了你娘一千兩銀子,算是聘禮也好,算是買身錢也罷。”

    頓了頓柔情滿滿:“……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

    周清貞放下手指,在姐姐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

    春花臉色緋紅,一顆心雲裡霧裡落不到實處。臉上的神色變來變去,一會兒是不可思議,一會兒是甜蜜,一會兒是懊惱,一會兒按著嘴唇是羞澀的傻笑。

    “嘖嘖,好一幅少女懷春圖。”

    春花忽然聽到戲謔聲回過神去看,原來是那個美麗的望月姑娘,只見她輕輕柔柔走進屋裡,一臉調笑看著自己。

    “二八少女初識情,春花帶雨悄吐蕊。”

    春花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站在天字六號房裡。她收拾好心情有禮的福了福:“望月姐姐安好,以後咱們住一起請多包涵。”

    “妹妹多禮”望月還了半禮。

    難的見到少女情竇初開的模樣,望月原本還打算再調侃兩句,卻被王禁婆和鄭禁婆挎著幾個大包袱進來打斷。

    “春花姑娘,周少爺讓人送東西進來。”一邊說一邊把胳膊上的包袱放到春花床上。

    “麻煩兩位”春花一邊道謝,一邊從腰裡摸出兩枚大錢塞到兩個婆子手裡。

    阿貞說這裡肯隨手打賞,日子就會很好過,想到周清貞,春花臉上又騰起紅暈。為了避免被望月打趣,春花一副很忙碌的樣子拆包袱。

    這間兩人屋除了窗戶又小又高,其實比春花在周府的屋子還好。

    正對門白牆上,掛著一幅筆墨舒朗意境清幽的《月夜獨釣圖》。望月那邊牆上斜掛著一管油黑洞簫,垂下大紅穗子。兩個人床頭夾著一張卍字紋,薑黃色條桌,桌上一個白釉開片胖肚梅瓶,養了幾隻紫色風鈴花,桌頭還有筆墨紙硯並茶具。

    床尾各立衣櫃,門口一邊是洗漱器具,一邊是琴桌繡墩。七弦琴旁邊還有一座小小青銅爐,大約是經常用,爐裡積了不少香灰,屋子還有淡淡的餘味。

    春花拆開包袱,裡邊衣服讓她忍不住想笑,除了褒衣基本都是新買的。一件件不是醬色就是黑藍的衣褲,布料倒結實,可那款式就是四十大媽也嫌老氣。

    望月斜依在桌上,閑拿了本書卻不看,瞄到春花的衣裳‘噗嗤’笑出來:“你那位小少爺還真真‘好眼光’。”

    ‘你哪位小少爺’讓春花再次紅了耳根,她急匆匆把衣裳收到自己的櫃子裡,頭也不回的小聲道:“是我喜歡這樣的。”

    “噗哈哈哈”望月聽了笑的東倒西歪:“春花姑娘真是好品味。”

    笨蛋阿貞做的也太明顯了,春花一邊在心裡抱怨,一邊輸人不輸陣:“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是望月姐姐見的人少。”

    “我見的人少?”望月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又是一陣笑。

    “姐姐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望月停下笑把手裡的書冊舉到眼前,閑閑的回道:“這樊縣女牢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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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9:22


    “聽口音望月姐姐不像本地人。”春花收拾好衣裳略帶好奇的問。

    望月卻沒了說話的興致,兩眼只盯著書隨口‘嗯’了一聲。

    春花也不強求,轉回自己床位打開剩下包袱,但裡邊的東西卻讓她鬧了個大紅臉,阿貞怎麼這樣啊!

    散開的被褥床單,讓春花臉越來越紅都是周清貞的!

    羞惱了一會,又想起不能讓望月看出端倪,連忙手快腳快的給自己鋪起來。家裡的炕大,褥子雙折鋪起來剛好。

    春花剛躺下挨到枕頭發現不對,連忙起身悉悉索索從裡邊摸出一張紙,上邊是周清貞的字:

    姐姐,讓我的味道陪你安眠,就如讓你安眠在我的懷裡,我也在姐姐的被子裡……夜夜同你共眠,想你。

    春花臉紅到爆,把那張紙團吧團吧狠狠捏在手心裡,卻忍不下心扔出去,半晌又悉悉索索在床上抹平塞回枕頭裡。

    鼻端縈繞的是阿貞的氣味,耳畔是阿貞的……情書,春花悄悄羞紅臉,卻被這無處可逃的氣味逼得沒法子,索性拉起被子蒙頭藏起來。

    雖然背著身,可春花的動靜怎麼能瞞過望月,她放下書冊對著春花的背影,泛起一點嘲諷憐憫的輕笑,吹熄蠟燭躺下。

    一點點細微的歎息飄散在黑夜裡:又是一個傻姑娘,能高興且高興吧。

    被子裡周清貞的味道更加濃郁,讓春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淡淡的松柏味,陌生是因為春花才發現裡邊夾雜著不同以往的……男人的氣息。

    ‘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

    夢裡的少年講解完輕輕吻了少女一下,少女卻被嚇一跳狠狠推開少年,少年連退幾步‘砰’的撞到牆上。

    少女怒氣衝衝走過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我是你姐姐,我有婚約呢!’

    少女的靠近讓少年忘記後背的疼痛,他眉眼裡都是柔柔的笑意‘婚約解除了,你是我一輩子姐姐,也是我一輩子妻子。’

    少女被柔情蠱惑,被少年誓言懵住,呆呆不動。

    ‘姐姐……疼——’少年乖巧的撒嬌。

    ‘哪裡疼,耳朵、後背?’少女連忙鬆開手到處檢查,卻被少年穩穩抱在懷裡。

    ‘姐姐,我喜歡你……’

    耳邊熱熱的鼻息,讓少女第一次羞澀的燒紅臉,強自嘴硬‘胡說,我是你姐姐,不許喜歡。’

    少年看著懷裡少女彆扭的撇過臉,臉上漾出溫柔的笑意,眼裡的濃情幾乎化成實質。他胳膊用力讓少女和自己緊緊貼合在一起。

    ‘阿貞,鬆手。’

    ‘姐姐,我要親你,聽話……’話音未落少年雙唇深深印在少女嬌嫩的紅唇上,一手按著少女的後腦,讓她無處躲避。

    原來阿貞的嘴唇這麼軟“哈哈哈”。

    “做什麼好夢呢,半夜笑出聲。”隔壁床望月被吵醒,略帶點鼻音懶懶的問。

    春花醒過神連忙道歉:“吵到望月姐姐不好意思。”

    “沒事”望月帶著鼻音呢喃,拉了拉被子繼續睡。

    春花悄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實在羞澀不已,怎麼會夢到白天的事兒。

    周清貞一個人在小院裡收拾行囊,其實也沒什麼收拾的。把姐姐的被褥打包,還有姐姐一身穿舊的褒衣和裙衫。

    剩下的全部一點點燒掉,姐姐的東西他不會給任何人。東屋不一會就光禿禿的,桌子炕櫃也要拉到省府去,那是姐姐用過的。

    一對孤零零的紅豆耳墜,被周清貞捏在手上舉高看了半天,輕輕搖一搖似乎它還在姐姐頰邊輕晃。

    他送給春花的及笄禮,在縣衙裡被衙役搜去,周清貞費了點破折找回來,可只有這一對紅豆耳墜,姐姐用了好幾年。

    周清貞把耳墜仔細的包起來貼身放好,最後環顧了一圈東屋,抬腳出門又把兩棵柿子樹一一摸過:“你們也和姐姐一樣等我,終有一天我帶你們走。”

    柿子樹似乎明白了別離的愁緒,一陣風過樹葉沙拉拉響,似乎在留戀自己的男主人。

    大堂裡除了外出未歸的周清玉,還有被關起來的錢氏,周府其他幾個正主都坐著等周清貞。

    周清貞進來先溫和的躬身行禮:“多檢查了幾遍行李,讓各位長輩久等都是我不對。”

    老夫人坐在八仙桌左邊上首笑著抬手:“貞兒第一次離家,難免心裡惶恐不礙事。”

    “多謝祖母體諒。”

    白敬文坐在右邊上首放下茶盞,做出和藹的樣子:“在家裡遇到這樣歹毒陰私,惶恐在所難免,以後到了省府,自然有舅父看顧。”

    白敬文的話讓周府的主子們臉色難看,就在他們想著怎麼說的時候,周清貞緩緩開口。

    “多謝舅父關心,只是周府傳承百年外甥自幼蒙祖父教誨,還不至於被婦人嚇到。更何況祖父教導過我,家和萬事興,子孫當以家族為上祖宗姓氏為大。”

    這幾句話老夫人,大老爺聽得很順耳,白敬文臉色就不那麼好,周清貞露出懷念的表情接著緩緩開口。

    “祖父小時候總對清貞說‘你舅父乃是寒門驕子,人中英才’外甥自幼仰慕舅父,多年前就想學舅父一二風采,不想到今日才能得償所願。”

    周清貞恭敬對白敬文施了一禮:“日後要勞舅父多費心思,科舉之路還要舅父多多指點。”

    白敬文滿意點了點頭,那個野丫頭不在少一個礙眼的人,至於周清貞等他將來就會明白,自己這個舅父他到底敢不敢翻臉。

    是的,白敬文並不相信周清貞,果如他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不過他自信能拿捏這個似乎有點前程的外甥。

    周懷嬰被冷落,有些不高興的咳了一聲:“這許多年為父也為你操了不少心,為了不讓你有奢靡之氣,你的月錢都親力保管。”

    “父親辛苦了。”周清貞恭恭敬敬行禮。

    老夫人臉色一瞬泛起不忍目睹的尷尬,她低頭掩飾的端起茶杯輕抿。

    黃氏有些驚詫的瞟了一眼周懷嬰,再看看周清貞:天哪,竟然有這樣厚臉皮的老子。好在她反應快連忙低頭整理衣袖。

    大老爺嫌棄丟人般瞪了一眼周懷嬰,別過臉看屋外的銀杏樹。

    周懷嬰卻沒有什麼感覺,自己是周清貞的老子,老子想怎麼對兒子就怎麼對。不說周清貞現在不過一個秀才,將來就是為官做宰,在他面前也只有磕頭稱是的份。

    更何況自己也沒食言,今天不就還給他了。

    “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用……”

    白敬文輕笑一聲:“妹夫真是好賬算,清貞自小到大十五歲又四個月,合該有月銀三百六十八兩……”還不算三年兩頭閏的閏月。

    白敬文話沒說完,周懷嬰忍著沒翻白眼兒搶口道:“呵呵,舅兄果然好賬算,可惜白氏在的時候,因為嫁妝不值幾個錢手裡花銷緊張,早把清貞的月銀花完了。”

    周懷嬰冷笑一下:“我這也是擔心我兒子太小,萬一在省府被什麼‘親’朋故舊騙了銀錢!”

    什麼親朋故舊,不就暗指自己嗎!白敬文暗暗捏緊手指,周懷嬰你好樣的,有種你們周府這輩子別求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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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9:40


    兩個人眼看情形不好,老夫人抬頭看周清貞希望他能圓場,可周清貞一副恭敬受教的樣子垂頭侍立。到底還是周懷宗出來說了兩句場面話,周清遠跟著捧場才算含混過去,勉勉強強送兩個人上了馬車。

    離開樊縣時,周清貞打開窗簾,癡癡望著樊縣縣衙的方向,直到脖子酸痛看不清楚。他坐回座位按了按懷裡的紅豆耳墜,輕輕合上眼:姐姐,等我回來,等我讓你誥命加身。

    馬車骨碌骨碌,載著周清貞前往求學之路,或者說前往救妻之路。

    樊縣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風,春花倒不會湊這個熱鬧,她可以隨時在院子裡溜躂。

    不知道為什麼望月的牢門從來都是開著的,五號竇小姐每天才半時辰——一號、二號關著真正的死囚,牢門永遠鎖著,三號四號空著也是鐵鎖封門。

    也因此她們屋裡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裡的茅廁。

    八月二十這天春花借望月的話本看,忽然覺得內急,她從門縫裡看了一眼院子裡來回遊蕩的女犯,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走出屋門。

    “春花姐姐!還記得妹妹嗎?”王青妹一直留意天字六號,見春花出屋連忙堆笑貼上來。

    “內急,先去茅廁。”春花臉上尷尬的笑笑,她並不想和王青妹打交道。

    “啊!瞧我這沒眼色的,春花姐姐儘管去,我等姐姐回來。”王青妹對著春花的後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無語的穿過人群,回來時果然被滿臉討好的王青妹擋住。

    “姐姐真是好福氣,家裡爹娘疼愛……”

    剛滿三天,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騎驢和劉老四一起來探望閨女。

    春花幹幹的笑,她雖然想爹娘,可她一點也不願意爹娘來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指不定傷心多久。

    “我屋裡還有事……”春花抬腳往旁邊讓兩步,藉口想走。

    “姐姐別急,”王青妹挪腳擋住“姐姐原是周府丫鬟,肯定認識很多老爺少爺……”

    春花冷下臉:“你想做什麼,我再怎麼認識不過一個下人,根本說不上話。”

    王青妹把眼睛笑的彎彎,看起來像天真,卻說不出的彆扭怪異:“妹妹沒別的意思,老爺少爺的不敢肖想,但那些體面的管事、小廝,求姐姐給介紹幾個,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沖上腦子,春花一把推開王青妹:“以後離我遠點,我不是拉皮條的,醃臢!”她怒氣衝衝的回屋,聽到身後有幾個人陰陽怪氣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結的?趕緊撒泡尿照照你那張豬臉,實在膩人胃口。”

    “哈哈哈”幾個人一起放聲嘲笑。

    春花氣呼呼走進屋子關上屋門,望月拿著書斜依在桌上,聽到動靜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書上,閑閑的問:“怎麼了?”

    春花到水盆那兒洗手,心裡的怒氣還沒有消散,一盆水洗的嘩啦啦響:“王青妹竟然讓我幫她……”

    ‘拉皮條’到底再說不出口,只是憤憤的拿帕子擦手:“真噁心。”

    “她啊……”望月放下書直起身子坐端,想了一會淡淡的說:“一個可憐人罷了。”

    “不管落到什麼境界,人總該自珍自愛才對。”

    望月看著春花臉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麼,臉上浮現雲裡霧裡的模糊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後邊的話音很低春花沒聽到,她只回答前邊的問題:“世上的事不外乎‘取捨’二字,自己取得下賤怪誰。”

    ‘取捨’談何容易,如果都無法舍呢?望月心裡淡淡的想著,再看一眼似乎在女牢裡也不掩個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說話興致。

    她提壺給春花到了一杯清茶,悅耳聲音緩緩響起:“青妹十歲那年父親病故,她母親性子柔弱守不住家產,只好帶青妹改嫁。”

    春花靠著桌子坐在床邊,聽了一個小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繼父叫侯繼德,原也不是什麼好人也沒什麼本事,剛開始還好,不過三五個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開始汙言穢語還動手動腳。

    小姑娘嚇壞了找她娘哭訴,卻被她娘捂住嘴:“又沒真的怎樣,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們娘兒倆還能去哪兒?”

    看著娘憂傷的臉,青妹默默忍下。

    母親的默認加重了禽獸的無恥,青妹繼父越來越過分,就是當著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會流淚苦求:“千萬有分寸,將來姑娘還要嫁人呢。”

    事情終於爆發在青妹十三歲那年,青妹娘生了一個兒子坐月,青妹繼父沒處撒火,摸到廚房對著正在案板切菜的青妹動手動腳。

    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卻只能咬牙忍耐,等著將來嫁出去就好。誰知這一次侯繼德一身邪火沒處發,光摸還不滿意,脫了褲子就想沖進去。

    幸虧青妹反應快,閃身回頭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兒,嚇的尖叫著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後被判四年牢獄。

    “既然這樣,為什麼進來變得……”

    望月笑笑:“凡是進來的女犯沒有吃喝,三天時間先吊後打然後扔到地字型大小,要是能討好牢頭,日子還好過點,否則……”

    沒經過的人,永遠無法想像所謂的‘吊、打’都有什麼花樣,比她在花樓裡見得不遑多讓。

    “就是千刀萬剮,也別想我……”春花站的挺直眉色決絕。

    “是”望月恢復閑閑的模樣“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條命扔到地字型大小。”

    春花變得焦急:“那怎麼?”

    青妹在牢裡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過不好,結果兩個月後青妹等來她娘痛哭責備。

    侯繼德傷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門就拿青妹娘作踐,讓她的日子越發過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沒嫌拖累賣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讓我連個指靠都沒有。”

    青妹趴在欄杆上看著枯瘦的娘,還有她身上的斑斑傷痕,終於崩潰的大哭:“我養你……娘……我養你……”

    然後青妹開始了‘生意’每月掙錢養她娘,甚至那個侯繼德。

    就這樣?就為這!

    不然呢,望月戲謔看向春花,還想說什麼,春花已經怒火騰騰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紹給我。”王青妹繼續怪異的笑彎眼,似乎看不懂臉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邊,院子裡的女犯都來了精神,慢慢往這邊看熱鬧。在院門處閑坐的幾個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個起身去找牢頭。

    春花沒在意別人,眼睛直直看著王青妹:“你就為那麼個爛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臉色變冷:“不許你那樣說我娘!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娘養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爛貨是什麼?生下護不住就別生,難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氣的太狠,變成安樂村的霸王花。

    “你說,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臉色刷的慘白嘴唇囁囁諾諾:

    “我沒求過……”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她寧願沒來人世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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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09:54


    春花冷笑:“這生兒育女就好比種莊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養大,它才能回報莊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產,護不了你長大,竟然還拿你的賣肉錢用,她算什麼娘,就是個爛貨。”

    “族裡人說,我家是絕戶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辯解,和她同房,關係一直不對付剛還嘲笑她的夏蓮輕蔑的笑道。

    “什麼絕戶,你不姓王不能招贅?”

    “我娘膽小他們太凶……”

    春花打斷王青妹無力的辯解:“我娘一條腿不好使,我家沒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織布也不會讓我們姐弟餓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爛娘給敗光了。我告訴你,你也不用替誰辯解,這事擱我身上,誰敢搶,我就敢放火燒房燒地。”

    “你那算什麼娘?軟弱、自私、沒心,只會苛刻自己姑娘,我只問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兒的賣肉錢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後越說越用力,她的頭使勁搖,怎麼能,怎麼能吃得下去,怎麼能伸手去接那錢!

    一個個夜晚被人當畜生一樣對待,一個一個胖的、瘦的、老的、醜的、變態的,在身上發洩,王青妹崩潰的哭泣。

    “我不能,我寧死也不能……”誰家娘能狠下這樣的心。

    被叫來的鄭牢頭晃手晃腳看了一場戲,見沒什麼事兒又吊兒郎當走了。

    這一夜王青妹沒出去做生意,躺在鋪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蓮回來時冷嗤一聲。

    “大半夜不睡有什麼可想的,劉春花那話沒錯你娘就是個爛貨。她要真是性子軟,過繼不是辦法?”

    “嘖嘖,女兒的賣肉錢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沒幾個能這麼狠心的,也好意思說性子軟?”夏蓮累了一晚上懶得多說,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個人在夜裡睜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錢買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號外興奮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麼?”春花穿著款式老舊的醬色衣褲走出來。

    “我想通了我沒求她生我,她卻把我生下來讓我吃盡苦頭。我不欠她什麼,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給她一個銅子兒。”

    “想通就好,以後別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興的笑。

    “不,我還要繼續做生意。”王青妹瞅著春花,嘴角臉上露出一點小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周清貞接過如意手裡的學籃,溫和的說:“我這裡不用伺候,你退下早點歇息。”

    “是”如意已經知道少爺的習慣,恭敬行禮後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遠了,周清貞才轉身進自己的屋子。

    這是一間小小的單人屋,和春花當日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貞特意佈置,一進去會恍然一陣錯當小院的東屋。

    先用手愛戀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貞才把學籃放上去,然後去窗下洗手淨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乾淨去炕櫃裡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邊桌上。

    周清貞把學籃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溫和默語:“姐姐今天先生講《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註,我覺得……”

    做完今天的課業,周清貞又微笑的面對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歲芳辰,你想要什麼禮物?”

    ……

    “嗯,到時候我送給姐姐。”

    周清貞剪掉□燭過長的燭心,拿出一本比較少見的書冊開始抄寫。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響,周清貞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東西仔細收拾好,脫去外衫,從炕櫃裡拿出春花舊褒衣抱在懷裡。

    拉開姐姐的被子蓋好,周清貞親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裡抱好。

    “姐姐要乖,小心著涼。”

    “既然想通了,為什麼還要糟蹋自己?”春花忍著怒火問道。

    王青妹慘笑低頭,腳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經這樣了還能指望什麼,不如趁現在掙些銀子將來出去遠走他鄉,以後或者找個不嫌棄的老實人嫁了,或者收個孩子養老總是條出路。”

    才十五歲的少女本該是明媚嬌妍的年紀……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來不及長大,像是被醃制過青菜,綠色還在只是暗淡衰敗讓人無能為力。

    春花心裡沈甸甸看著眼前的女孩兒,有什麼法子能幫到她?

    “青妹這話算得上通透,你還有兩年就能出去,手裡沒有銀子,難不成你要再回侯繼德家,還是出去做暗門子?”

    望月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房檐下聽她們說話。

    春花一瞬間湧起很多話反駁‘出去可以給人做工’……一個坐過牢的姑娘,不會有人願意雇傭。

    ‘可以嫁人’青妹做過那種生意誰會要。春花也是常年在縣裡掙錢的人,當鋪、藥房、書局,見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王青妹這樣能嫁的不外乎,老、殘、窮、怪……

    “大不了頭髮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頭笑了:“多謝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妹妹就想掙點錢走的遠遠兒的,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秋日的天空高藍開闊,四面高牆的樊縣女牢裡,春花神色複雜的看著面前的王青妹,明顯多了幾分真人氣息。

    春花有原則卻不是死腦筋,半晌才說:“日子是你的,你選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語調輕鬆神情愉悅:“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點醒我,謝謝”

    王青妹後退半步虔誠的屈膝行禮。

    八月底周清貞領著如意正式上門拜訪白家,白家在城東青槐巷,距城南外的東安書院十餘裡。

    這是一座面南三進宅院,青磚滴水瓦的院牆高約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門顯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貞沒去敲大門,再往東幾步有一座黑漆角門,進去是一進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磚雕松鶴延年,並種了幾竿綠竹。

    往西過大門是兩間倒座,一間住人一間做廚房,進了垂花門一座三丈闊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兩耳是白敬文會客書房所在,東邊三間廂房做了學堂,西邊兩間廂房是白敬文起居之處。

    院子中間是些柳樹、梅樹,後來白敬文開堂收徒,又栽了幾棵桃李。這會兒鬱鬱蔥蔥,下邊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幾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現在帶的六個學生都是富戶子弟,每月束修三十兩銀子,可惜只前幾年出了一個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沒能過院試。

    周清貞一邊走一邊想著如意打聽的消息。

    阿旺領周清貞進了二道院子先去書房揚聲稟告:“老爺,周家表少爺登門拜訪。”

    白敬文並沒有讓周清貞進去,只在屋裡吩咐:“你先去後院見見你舅母,前幾日還跟我念叨你。”

    “是,讓舅母掛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貞恭敬的在門外行禮,然後跟阿旺從院子西北側鹿頂穿山進去,裡邊是抄手遊廊。

    三進院子和二進差不多大,結構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進院子屋簷都做成抄手遊廊,院子只在四角種著些高大槐樹,中庭養了幾缸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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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0:10


    周清貞剛進內院,便看見一位二十出頭的少婦抱著三歲大小孩子,在魚缸前逗金魚玩兒,這應該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開口:“少夫人,這是周家表少爺。”

    “哦……”那少婦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萬福”少婦抱著孩子回了半禮,說完便向上房招呼一聲:“婆婆,周家表弟來了。”

    “貞兒來了,多少年沒見可想死舅母了。”話音剛落,屋裡急匆匆走出一個中年婦人笑容滿面,這便是周清貞的舅母李雲芳。

    “勞舅母掛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貞神色溫和躬身揖手。

    李雲芳幾步趕到周清貞身邊,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笑語晏晏:“小時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長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養,如今越發出挑。”

    “舅母謬贊外甥不敢當。”

    李雲芳還是歡喜的模樣:“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跟你舅舅、舅母也見外。”

    “多年不見,一點孝敬應該的。”

    李雲芳拉了周清貞的手去上房,邊走邊說:“可不是好些年沒見,說起來這院子你才第一次來。”

    周清貞垂目微笑隨著李雲芳往上房去,確實第一次來,這裡比原來樊縣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檔出多少。

    他娘當年聘禮中的千兩白銀全在這裡,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綾羅綢緞珠翠步遙,哪裡還是當年通身金銀的村俗模樣。

    不過這見人就笑,看似火熱的神色倒沒有分毫變化。

    李雲芳拉周清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見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歲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長大……”

    在她開始哭啼的時候,周清貞就站起來垂手聽訓。

    “嬌養成花朵兒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過七載就妄斷性命。”

    嬌養?周清貞眉目不動,果真嬌養他娘怎麼有一手漂亮刺繡,手指還有常年捏針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過悲切。”

    “也是呢”李雲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頭滿面歡喜的說到“來、來、來,我跟你指人,這個你剛見過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兒。”

    周清貞從荷包裡捏出早就準備好的銀豆角,笑著遞給白子淳:“來的匆忙,只這個小玩意兒給表侄玩。”

    “這是范姨娘”黃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婦。

    “外甥要是沒記錯,這位是當年舅父中舉時別人送的。”

    李雲芳一拍腦門,笑哈哈的說:“我都忘了你見過她,她還有個姑娘叫秀怡……”李雲芳一邊說一邊吩咐範姨娘“去叫小姐出來見見表哥。”

    “是”範姨娘雖然年過三十,卻腰段柔軟皮膚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嫋嫋。

    “可惜你表哥去收賬人不在,要不弟兄們喝兩杯水酒也熱鬧。”李雲芳回過頭又跟周清貞親親熱熱說話。

    收賬?是了,他娘還有四間上好的門面在樊縣,半年租金大約一百多銀子。

    “聽說你要來省府求學,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裡人多地方小,要不然一定接你來家住。”

    周清貞不及搭話竹簾一陣響,李雲芳抬頭去看,隨口說:“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將將十三。”

    進來的女孩雖是單眼皮兒,一雙眸子卻也水潤,略尖的翹鼻頭,一雙薄唇粉粉。長得還算秀氣,只見她雙手搭在腰間,娉娉婷婷邁著小碎步走到周清貞面前,屈膝下蹲聲音嬌嬌:

    “秀怡見過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裡不過住了半個多月就要發瘋,實在閑極無聊,每天只能對著望月發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壓腿拔筋下腰練功,飯後在院子裡轉幾圈,然後看曲譜打棋譜,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兩天就頭大如鬥不肯再學,只對五子棋有興趣,可惜望月覺得五子棋沒品味,於是兩個人沒有養出共同愛好,只能各自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靜坐或者小憩,下午練字作畫……春花只能羨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飄逸靈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畫的比阿貞好看……”

    晚飯望月去後院裡散步,然後在線香嫋嫋中彈琴作樂。

    春花不懂欣賞,只覺得望月的琴聲好聽的不得了,像黃鶯在枝頭鳴叫,又像山裡清泉靜靜流淌,讓人渾身輕鬆舒服。

    九月初四這天春花又坐在床邊聽望月彈琴,忽然王禁婆推門進來:“劉春花,周少爺派人給你送東西。”

    春花眼鏡一亮,站起來在鏡子前左右端詳,確認沒什麼問題還是抿抿頭髮,才抬腳出屋。去時高興回來更是眉飛色舞。

    “你那小少爺給你送什麼了?”望月輕輕按住琴弦,側身調笑的看著春花。

    春花手裡一封信和一個小小扁扁的布包,針腳彆彆扭扭的整齊,是周清貞親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貞送我的生辰禮物。”春花臉上有點點羞澀,更多的是開心,如意說這份禮物是少爺抄書賺錢買的。

    “打開看看,你家小少爺的送什麼。”

    “好啊,不過看樣子大概是絲帕。”絲帕也好,都是阿貞的心意。春花開開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針慢慢挑開線頭,布包打開裡邊露出鮮紅的顏色。

    “阿貞怎麼選這顏色的帕子,怎麼用啊……”一邊抱怨,一邊提起那塊大紅綢子,春花臉色瞬間爆紅,連忙把那東西團成一團,塞到懷裡。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軟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這位小少爺可真有情趣,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別笑了!”春花羞惱的過來捂望月嘴。

    望月仰著柔軟的腰身向後折:“不好笑,真不好笑……哈哈哈”主要是春花猜錯了,拿出來給人看太好笑。

    望月笑的淚花點點終於停下來,她一邊拿帕子沾淚花,一邊說:“明天你生辰,我給你彈首曲子祝壽。”

    春花心裡一動:“怎麼從不見望月姐姐吹蕭?”

    望月搭在琴弦上的手一頓:“你想聽蕭?”

    “沒聽過。”

    望月停了一會笑道:“也好,許久沒有吹奏。”

    玉白素手執烏管伊人靜立,一首《平湖秋月》流暢婉轉飄出女牢。

    真好聽,和琴的感覺完全不同,春花只聽出清新明快。

    一牆之隔的鄭牢頭,正歪歪扭扭一手支著下巴,一腳踏在坐的條凳上喝酒吃肉,聽到蕭聲原本一臉不在乎的表情慢慢冷凝。

    這看似輕快明麗的蕭聲裡,多少悲愴,多少不甘,多少憤恨。他不想聽不願想,可是蕭聲源源不斷纏繞在四周,讓人無處可逃。

    鄭牢頭忽然一臉狠色取下牆上皮鞭,想去打散這蕭聲,只是拉著門閂的手半天不動,最後落魄的丟下鞭子,走到桌邊趴下,把臉全藏在胳膊裡一動不動。

    晚上春花背對望月躺下,悄悄展開周清貞的信。

    姐姐見字如面:

    我在這裡一切都好,書院先生博學多才,同窗有愛和氣……

    ……姐姐喜歡我選的肚兜嗎,穿它過生辰好嗎,就好像我秘密貼在姐姐身上,一步不離陪你過生辰。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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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0:27


    春花看完信心情變得沈重,阿貞自來懂事乖巧,怎麼會變得這麼……

    望月從書上抬頭,看一眼還在輾轉的春花問:“怎麼了,你家小少爺寫了什麼讓你睡不著。”

    春花咬唇想了半晌,轉過身問:“望月姐姐,男孩送……是不是不正常?”信的內容春花實在無法說出口。

    “為這事兒?不用擔心,青年男女私下送些體己很正常,春心萌動都這樣。”望月閑閑的翻了一頁,繼續看她的話本。

    這答案不能安撫春花,她憂心的轉身面向牆壁,春心萌動是這樣的?為什麼覺得阿貞有些不對勁?她養大的小孩明明很乖巧溫順,為什麼變得這麼……這麼……春花找不出形容詞。

    周清貞躺在暗夜裡想著自己送的紅綢肚兜,大紅綢上盤著一條綠油油吐著血紅信子的蛇。

    好想變成那條蛇變得粗壯有力,用長長的身體纏住姐姐,冰涼的鱗片在姐姐白膩的肌膚上擦過。

    黑夜裡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少年為自己的想像激動不已,要把姐姐緊緊纏住,緊緊……緊緊……再也不分開。

    清涼的秋夜春花皺著眉頭入夢:阿貞到底正常不正常,為什麼總有些擔心。

    春花帶著憂心入眠,很少有夢的她這一晚淨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是阿貞穿著白色褒衣,身上被刀紮的鮮血直流;一會阿貞被妖怪吞了在妖怪腸胃裡掙紮;一晃神又是阿貞魂魄,被黑白無常用鐵鍊捆著拖進黑暗。

    ‘姐姐……姐姐……姐姐救我……’

    “阿貞!”春花滿頭汗,大喊著直坐起來左右亂看“阿貞,阿貞!”

    “做噩夢了?”隔壁鋪望月被吵醒,轉過來朦朦朧朧開口。

    春花驚魂未定心砰砰跳,聲音裡還帶著恐慌:“我夢見阿貞被黑白無常抓走了。”

    “哦,那是你最近神怪話本看多了,又過於思念造成的,沒事再睡會。”模模糊糊勸完,望月翻了個身繼續睡。

    春花臉頰淌下冰涼的驚汗,捏緊被子回想夢裡一個個真實的畫面,真的是自己太想阿貞了?心砰砰亂跳驚恐還沒完全褪去,憂慮又浮上心頭。

    送那樣的東西,說那樣的話真不像阿貞……阿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春花枯坐半天直到秋夜的清涼浸透肌膚,才打了個寒顫慢慢拉著被子悉悉索索躺下。

    男孩兒春心萌動會變得這麼不一樣?睡了一覺春花才想到那個形容詞——淫邪,就是淫邪。

    春花再也睡不著仰面看向漆黑屋頂,她自己也不過是情竇初開,實在不知道周清貞這樣到底對不對。

    東方第一縷曙光照亮窗戶,春花聽到望月起床穿衣疊被的聲音,也跟著起來滿腹心事的慢騰騰收拾。

    望月把自己收拾利索甚至梳好髮髻,春花的被子還攤在床上,她還一手捏著被角對床發呆,連禁婆來送水都沒發現。

    望月挑挑眉就著溫涼的井水淨面,然後給春花擰了一條濕帕子:“給你擦擦醒神。”

    遞到面前的濕帕子讓春花楞了一下,才回過神:“多謝望月姐姐。”接過來擦擦臉果然清醒許多,春花索性去自己盆裡洗了臉,快手快腳疊被梳頭掃地抹桌。

    收拾完閑下來,春花看到望月把腳搭在櫃頂,臉側在腿上練功。這是望月天天要做的,春花看著看著又陷入自己的心思。

    阿貞這樣到底對不對?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難道動了心就變得……下流……

    望月壓完腿下過腰,發現春花還在出神,一雙眼睛木木的。

    “這是怎麼了,想什麼呢,還想你家小少爺?”望月戲謔的笑問。

    “望月姐姐,你說……”春花回過神連忙刹住話頭,那樣私密的話怎麼好跟人說,她尷尬的笑笑“沒什麼。”

    春花轉過身,胳膊搭在桌上以手托腮繼續煩惱,她越想心越亂,總覺得周清貞這樣不對勁,尤其昨晚做了那些噩夢,都是周清貞受傷。

    早飯照例兩個雪白饅頭,一碟素菜一碗小米粥,望月多了一例金包銀——雞蛋炒豆腐,是她昨晚加錢預定的。

    春花一邊心不在焉的吃早飯,一邊看著望月思量要不要請教她。

    望月會錯意把金包銀的碟子推到桌子中央:“一起”

    “不不不”春花連忙低頭,胡亂夾了幾根豆芽塞到嘴裡。真丟人,雖然她沒有望月手頭寬裕,可阿貞每月也給她五百文零用。

    好不容易吃完飯,春花急匆匆把碗筷收拾好,拉住要出去轉的望月:“姐姐,我……”

    “劉春花,你家人來看你了!”春花的聲音被屋外鄭禁婆的大嗓門打斷。

    春花只交代一句:“望月姐姐,等我回來有事請教。”

    春花再次跟著鄭禁婆回到院子時,手裡挎著一個大包袱,院子裡放風的女囚沒有不羨慕的,這麼多人只有春花,一個月好幾撥人來探望。

    “春花姐姐,誰送這麼多東西?”

    王青妹自從被春花點醒,對春花比任何人都多了一份親近依賴,這會兒看見春花,就好像看到主人的小奶狗顛兒顛兒跑過來。

    春花笑笑:“我爹娘送來的冬衣。”

    王青妹眼裡瞬間浮起淚花,羨慕的說:“春花姐姐好有福氣,下輩子我做你妹妹好不好,我也想要這樣的爹娘。”

    ……春花無語,不知道為什麼,她雖然同情願意幫王青妹,可心裡總對這個姑娘有三分戒備。

    鄭禁婆沖天翻了個白眼:“前世不修才有這輩子造業,你這輩子先好好做人再說下輩子,別跟人劉春花比,不過一個散生不但爹娘來看,昨天周少爺就花錢給訂了長壽麵。”

    王青妹越發的羨慕,不過她也很開心:“原來今天姐姐生辰,祝姐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說完還特意福了福。

    “青妹客氣,我屋裡還有事兒,下次聊。”春花客套一聲,還了半禮轉身離開。

    留在原地的王青妹一個人咬唇想了想,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終於回到屋裡,望月早已散完步,倚在桌上看曲譜。春花頓了下把包袱裡兩身棉衣收拾好,又撿著紅棗蘋果,洗了些放到桌上。

    “你爹娘買給你的?”望月隨手捏了一個紅棗‘卡擦’咬掉一半“又脆又甜。”

    春花多了兩分開心抱怨道:“我娘總拿我當孩子,不光這些還買了水晶餅,瓜子,酥糖,栗子。”

    “南瓜子還是西瓜子?”望月多了點興趣。

    “南瓜子,我娘不讓我吃西瓜子怕磕著牙。”

    “巧了,有些日子沒吃怪想的,抓把過來磨磨牙。”

    春花二話不說捧了一把過來散到桌上,望月放棄棗子,捏了幾顆到手裡‘卡嚓卡擦’,春花撿一顆酥糖含在嘴裡。

    望月連嗑好幾顆瓜子,才停下手問:“你遇到什麼為難事兒?”

    今天春花生日,望月原不打算提煩惱的事兒,可是對面的傻姑娘嘴裡含著糖都能憂心忡忡,讓人實在於心不忍。

    酥糖老在一邊甜的膩人,春花把糖撥到另一邊猶豫再三,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合適,不過她是個爽利姑娘,索性把那封信和肚兜給望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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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0:46


    望月看到那個大紅肚兜就發笑,等展開發現盤起來的綠蛇,還拿水蔥般的手指點了點調笑:“你家小少爺真有情趣,比你有意思。”

    蛇性本淫,這肚兜可是有求歡的意思呢,只不過望月相信春花絕不會懂。望月不知道,周清貞也不懂,他只是本能的一眼看中這個。

    展開信也沒別的什麼,看到最後一行望月輕輕笑了笑:“這也沒什麼,不過是花叢浪子慣常調笑。”

    恐怕這位小少爺千帆歷盡,拿傻丫頭當樂子呢,望月意興闌珊的撇開信,閑閑捏起幾顆瓜子。

    春花臉上浮起急色,忍不住起身隔著桌子向望月那邊探去:“阿貞怎麼可能是花叢浪子,他從來規規矩矩乖巧懂事。”

    望月眉眼越發淡淡,整個人看起來懶懶的:“你才伺候他幾天,就知道?豈不知‘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身上慢慢罩出寒涼之氣。

    春花沒發現望月異樣,只焦急的說:“我當然知道,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怎麼能不知道!”

    “你拉扯大的?”

    “是!”春花從十歲進周府遇到周清貞開始一點點回憶,最後憂慮的總結:“他剛八歲我就和他天天在一起,他怎麼可能是花叢浪子!明明那麼乖……”

    望月瞄一眼紅肚兜又轉頭凝神看信,過了半晌她才點點信紙輕輕歎息道:“是變得不正常了。”

    春花擔心成真呆呆坐回床鋪“阿貞他怎麼了?”

    “他在不安,在惶恐。”

    春花抬眼看望月。

    “我不明白他怎麼肯讓你頂罪進來?”

    春花傻傻的開口:“我跟他說,他不聽話我就不要他了……”

    望月不可思議的看著春花:“你怎麼能這麼跟他說?”

    “我不想他前程被毀,他那麼聰明勤奮,那麼懂事乖巧。”

    望月皺眉責備的看著春花,平了一會氣才說:“你知道,你這樣對他有多殘忍?”

    春花愕然傻呆呆看著望月。

    “那個周府從來對他冷漠無視,好不容易有點資本又被徹底放棄,對他來說周府已經不是他的家他的責任。周家放棄他,他也放棄周家從此相忘於江湖,未嘗不是一種灑脫……”

    “可……”春花想插話,被望月不留情的打斷。

    “在他徹底變成孤身一人的時候,他一直喜歡依賴的姐姐,卻威脅要他聽話,否則就不要他了……”

    春花聽得心裡劇痛:“我不是真的不要他,我……”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他也不會不明白,可你卻給他心裡插了一把刀。男人有時候會孩子氣,你想想一個八歲男孩失去自己唯一的親人庇護,會怎麼樣?”

    春花慢慢垂下頭,會害怕,會哭,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回那個人。

    望月又瞄了眼那條綠油油盤踞起來的蛇,心裡有了另外的感悟:“他現在最想的大概是把你關起來,藏起來,再也不讓任何人找到你搶走你。”

    春花喉頭哽痛,忍不住爬到桌上痛哭,阿貞好可憐。

    往望月卻沒有安慰春花,只是繼續問道:“你們確定情侶關係時,你說了什麼?”

    春花抬起淚痕縱橫的臉:“沒說什麼,他說給了我家一千兩銀子,以後我就是他的了。”

    “然後?”

    然後……春花抽噎了一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抱著我……親了一下。”

    “再然後?”

    “沒了,羞都羞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

    望月點點頭,把所有事情都對起來了,她肯定的說:“所以你們確定關係後,你從沒表態……”

    “他說以後我是他的,我沒反對……”

    “你就說,你有沒有明確告訴過他,你喜歡他?”望月不耐煩的敲敲桌子。

    春花抽抽鼻子:“沒”

    “他托人送東西,你也沒寫信捎話過去?”

    “捎話了,讓他好好用功,照顧好自己……”春花的話音慢慢低下來,她知道阿貞的心結了,擦乾淨眼淚吸吸鼻子:“我知道該怎麼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

    屋外忽然響起王青妹激動的聲音,春花停下話頭,在鏡子那裡照了照沒什麼破綻才走出去。

    “春花姐姐,我買了條絲帕做你生辰禮。”看見春花出來,王青妹滿臉興奮。

    春花……客氣道:“咱們其實不熟,你不必這麼客氣。”

    “在我心裡你就跟我親姐姐一樣,春花姐姐別嫌棄我好嗎?”王青妹眼巴巴的看著春花,把那條絲帕遞到春花面前。

    一條粉紅色繡著桃花的真絲帕子,在風中微微隨風飄動。

    春花還是拒絕:“我不是嫌棄你,是真不能收你東西。”

    王青妹眼裡湧出淚水:“春花姐姐還是看不上我這樣醃臢的人。”舉著帕子的雙手顫抖著慢慢收回,淚珠一顆一顆掉到地上。

    春花到底不是鐵石心腸:“我不是看不上你,只是……我沒法接受你賣身錢買的禮物。”

    “這樣啊”王青妹立刻興奮的抬起頭,還掛著淚珠的臉笑出花“姐姐等我做工掙錢給你買禮物。”

    說完王青妹就興奮的跑了,留下春花奇怪:“坐牢還能去做工掙錢?”

    望月踱出門:“你不知道,地字型大小的人天天要做活。”

    春花才知道,原來牢裡每日都有額定任務,完成才能吃飯,超出有工錢。可惜任務挺重,能完成都不容易,至於人字型大小,天字型大小的因為多交了銀錢,所以不用做工。

    周清貞面帶微笑跟同窗告辭回自己住處,一路上遇到認識的人都會溫和行禮閒話兩句,任誰看見都要贊一句謙謙君子,溫文爾雅,可皮囊下的東西卻只有自己知道。

    今天如意又去給姐姐送東西,交下兩個月的房費,不知道姐姐現在什麼樣……壓下所有不好的心思,面帶微笑。

    “少爺,春花姐姐,這次沒有捎話。”

    周清貞聽得眼前一黑,姐姐已經討厭我到無話可說的地步了……不、不、不,不會的,我聽話我會乖乖的……不要……

    就在周清貞將要崩潰的時候,如意的聲音拉住了他。

    “春花姐姐讓我把這身衣裳和信給少爺。”

    姐姐!周清貞淡然臉接過來,一個人僵直的走回小屋關上門。門外的如意撓撓頭發,少爺今天怎麼怪怪的,都忘了打發我。

    阿貞見字如面

    姐姐在這裡一切都好,長壽麵很好吃……

    ……姐姐納了一個月鞋底,才夠錢買次一點的布,給你做了身褒衣你貼身穿,就好像姐姐在你身邊一直護著你,陪著你。

    想你

    周清貞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姐姐接受他了,姐姐會一直護著他、陪著他、不會不要他。

    姐姐……周清貞把褒衣和信抱在懷裡無聲痛哭,那仿佛爛了一個洞,冷風‘嗖嗖’刮過的心,慢慢癒合溫暖。

    冬去春來年複年,又是一年仲秋時節。省府寬闊的街上車水馬龍,周清貞收到姐姐的信,收拾收拾趕往文廟上香。

    文廟離書院並不很遠,裡邊松柏參天零零散散三五個長衫學子,有來放鬆心情到處指指點點參觀,有的來拜聖人神色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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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1:01


    周清貞神色溫和上完香從文廟出來時,被一個嬌俏的小姑娘擋住:“周清貞,再有兩天就要鄉試你怎麼才來拜文廟,人家前幾日天天早起在這裡等你。”

    周清貞眼角餘光掃到小姑娘身後兩名婢女四名護院,神色不變溫和行禮:“勞羅小姐掛心,小生有事先行告退。”

    “哎!你別走,我給你準備了考籃福袋,都是請安國寺高僧開過光的,你拿著。”

    一個紅衣丫頭擋住周清貞去路,從護院手裡要過考籃遞到周清貞面前。

    “非親非故,恕小生不能接受。”周清貞神色絲毫不變,溫和有禮的說完揖手告辭。

    羅寶珍看著周清貞背影,臉上全是蜜糖甜滋滋的:真好,就四個字‘溫潤如玉’。

    另一個綠衣丫鬟不屑的瞥了一眼周清貞背影,上前在羅寶珍耳邊悄聲:“小姐看上他什麼啊,一個鄉下地主兒子,咱們省府多少才俊排隊等小姐青睞。”

    “就是喜歡他,自打今年初夏看到他就喜歡。”不知世事艱難,小姑娘笑的甜蜜蜜。

    樊縣女牢還是青磚高牆,還是光禿禿的院子,歲月在這裡似乎凝滯不動。天字六號內春花雙手合十,嘴裡都都囔囔。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望月手裡捏著黑子從棋盤抬頭戲謔道:“這裡可沒有菩薩只有獄神,你想求他保佑你家小少爺什麼?”

    春花急忙放下手:“呸呸呸,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望月被春花反覆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你也有趣,要保佑你家小少爺高中應該求文曲星,你求菩薩幹嘛?”

    自從入了八月春花便一天比一天焦躁,擔心周清貞緊張,擔心他生病誤了考期,擔心他考試東西沒帶全,甚至擔心他走路摔跤……

    望月天天在旁邊瞧樂子,時不時還補充些匪夷所思的意外,逗春花,什麼吃飯吃到耗子藥,什麼上茅廁跌到坑裡,什麼走在路邊牆倒了,走在房下被瓦砸,嚇的春花提心吊膽。

    春花不是不明白望月故意逗她,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緊張過度,歎口氣無力的坐在床沿:“我求菩薩保佑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春花相信只要不出意外,周清貞一定能考中舉人。

    望月閑閑一笑繼續琢磨棋路,這對小兒女她看了兩年,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相信周清貞,只是她也盼著周家小少爺不要辜負春花,讓她對著世上的男人多一點好感。

    “望月姐姐!阿貞要是忘了筆墨怎麼辦!”春花又想起一出,急的在屋裡團團轉,她好想跟著去。

    “行啦,都要帶什麼,你不是在信裡交代的清清楚楚,再說鄉試裡邊準備的有筆墨。”

    丟下一顆白子,望月接著閑閑開口。

    “還煞費苦心做了大半年工攢錢給他買布料,縫了從裡到外所有的衣衫鞋襪。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娘那裡也不見你如此上心。”

    春花又坐回床鋪,爹娘那裡前前後後她給了七八十銀子,阿貞給了一千,她是真不擔心,這世上唯一讓她擔心的如今只有周清貞。

    屋裡安靜下來,晨光一點點移動。

    “望月姐姐,他們這會應該在領座號吧?”

    望月抬頭看了眼太陽點點頭:“差不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我明天就要出去了!”屋外又傳來王青妹的喊聲。

    望月好笑的看著瞬間頭疼的春花:“青妹倒真喜歡你,什麼事都忘不了和你說。”

    春花苦笑,她也不知道王青妹怎麼就認準她了:“就出去這事,連著五天每天來說一遍,好在明天就真的出去了。”

    “是啊,從你進來一轉眼兩年過去,青妹四年也滿了。”望月輕輕感歎,她再有三個月也該出去了,出去……出去好……報仇。

    春花想了想,從櫃子裡摸出二兩銀子走出去。

    “恭喜青妹,這銀子你別嫌少,出去後好好過日子。”春花拉起王青妹的手,把銀子塞給她,這是她攢了好幾個月的錢。

    “謝謝姐姐,我就知道這世上春花姐姐對我最好。”王青妹感動的眼淚巴擦。

    “記得你說過的話,出去後走的遠遠兒的,勤快些找老實人嫁了,或者養個孩子安安穩穩一輩子。”春花多交代了幾句。

    “嗯,我會永遠記得春花姐姐的好。”

    打發了王青妹,春花回到屋裡問:“這會應該都到號子了吧。”

    “差不多。”

    “什麼時候開筆啊?”

    ……

    樊縣的春花在牢房裡碎碎念,恨不能飛到省府的貢院外守著。省府貢院內周清貞裡裡外外穿著春花親手縫製的衣袍,按了按胸口的紅豆耳墜輕輕合上眼睛,腦海裡出現姐姐帶著耳墜的明媚笑臉。

    ‘阿貞’

    姐姐……

    周清貞嘴角溢出一點甜蜜溫暖的笑意,再睜開眼睛,雙眼清淨無波伸手執起毛筆,姐姐就在他身邊陪著。

    九日一場、十二日一場、十五日一場,剩下的時間便是等待,這時候春花倒不急了,每日早出晚歸去工坊做活。

    工坊裡大都是些不再年輕的女犯,她們也知道罩著春花的小少爺今年參加鄉試,每每看到淡定自若的春花,總是忍不住悄悄窺探,不知道這位是不是有大福分的。

    省府的周清貞則把自己關起來,一本一本抄書,這次成績對他太重要了,他不能讓自己有時間揣測,他怕自己會瘋,姐姐還在等著他救。

    兩年了,兩年!七百個日日夜夜,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煎熬過來,時時刻刻害怕姐姐出意外。

    九月初八寅日,周清貞終於推開小屋迎著初陽走出來,對守在屋外的如意淡淡吩咐:“走吧。”

    “是”

    兩年時間過去,如意從當初那個機靈少年,變成完全沈默的青年,不留神都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他低頭垂手跟在周清貞身後,似乎沒有發現少爺兩眼全是紅血絲。

    布政使衙門前早已人山人海,周清貞在遠些的地方找了一棵槐樹站住,如意不用吩咐往放榜處去了。

    不一會兒鼓樂聲響起,一班兵丁開道後邊樂手、儀仗再後邊就是讓千萬學子心跳的黃綢彩亭。明黃耀眼的彩亭,被四個壯漢高高抬起,上邊供奉著本科榜單。

    人群潮水般分開,看著那儀仗吹吹打打一路從貢院過來,等著他們停下張榜。樂人們把傢夥事兒吹吹打打弄得歡天喜地,滿場的學子靜默期盼滿心忐忑。

    周清貞面無表情的望著,望著,望著,看他們放下彩亭請出榜單,看他們把榜單糊在廊廳下。鼓樂聲止,不等那些人散去,等候多時的人群全湧上去,周清貞再看不到榜單,只能看到無數人的背影。

    “啊!啊!啊我家老爺是解元!”人群裡忽然傳出驚喜的喊叫。

    不是如意,周清貞心裡一沈,少了一個名額。

    “中了!中了!中了!”另一個中年人的聲音。

    又少一個名額,廬陽府甲乙兩磅只取三十名,周清貞垂在袖子裡的手微微顫抖……姐姐。

    “哎呀,你怎麼在這裡!”清脆的聲音,讓周清貞一驚“我讓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我在解元樓訂了位子,咱們去那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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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1:18


    羅寶珍提著裙子小跑過來抱怨,並沒有發現青年的異常。

    周清貞立刻變成溫和有禮的模樣,他揖手推辭:“多謝羅小姐美意,小生在這裡等家下人。”

    “中了,中了”忽然一個護院模樣的,滿頭大汗跑過來報喜“周少爺高中經魁。”

    羅寶珍瞬間驚喜不已:“阿大,你沒看錯?”

    阿大呼哧呼哧喘氣:“沒看錯,小的奉小姐命去守榜看了幾遍真真的,樊縣周清貞高中甲榜第五。”

    鄉試第一為解元,第二亞元,三、四、五經魁,第六亞魁其餘是文魁。

    周清貞面上維持著溫和有禮的笑容,心卻飛到了樊縣:姐姐,我中了、中了!

    羅寶珍興奮的直拉周清貞袖子:“你中了,太好啦!”

    才擠出來的如意,看了眼少爺身邊高興的少女,壓下滿臉喜色,沈默著過來稟告:“少爺中了甲榜第五。”

    “你家下人真沒趣,這麼開心的事兒也沒個表情!”羅寶珍扯著周清貞袖子兜嘴抱怨。

    周清貞溫和卻不拖拉的收回自己袖子:“在下要給家人報信,少陪。”

    羅寶珍沖著周清貞背影皺鼻子:“小老頭兒”完了又是歡天喜地的模樣“瑪瑙、翡翠跟小姐回家找爹娘去!”這下爹娘總能答應自己了。

    周清貞吩咐如意先去白府報喜,自己回到小屋攤開紙先給春花寫信,姐姐我中了第五名……

    抬起毛筆周清貞滿臉笑容,姐姐一定會非常高興,想到姐姐滿眼驚喜興奮的說‘阿貞,你好厲害’,周清貞臉上的笑容多了些甜意。

    姐姐你知道嗎,有了舉人身份我再也不怕有人敢對你不利,另取一張信紙蘸飽墨汁,給鄭牢頭寫信。

    鄭大哥台鑒……

    寫好信放在一邊,周清貞再把給姐姐的信拿來看一遍,姐姐,你等我,很快、很快……

    李雲芳聽說周清貞中了經魁,霎時驚喜拍手渾身激動:“哎呀,舅甥同舉人難得一見的喜事!”轉頭吩咐旁邊伺候的張姨娘:“快去讓人把早就備好的鞭炮點起來。”又轉身喜氣洋洋對白敬文說:“恭喜老爺”。

    白敬文心裡激動又嫉妒,甲榜第五!想當年自己不過二十六名。

    也因為名次不好,所以三次會試落第後,白敬文就死心不再花那個錢,而是搬來省府給子孫後代占個地利。

    “哎呀!這孩子中舉怎麼沒有親自過來報喜,我也好讓人做些好吃的,考了九天可得好好補補。”李雲芳一拍腿——太激動,她一直嫌棄的村樣不小心露出來。

    白敬文看似淡然的輕輕撫須:“急什麼,要補也不在這一兩天,下來幾日要謝師,要參加鹿鳴宴……”

    如意默默垂手聽白家兩口子說話不置可否,少爺考完試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

    “對了,這兩天他要赴宴,也不知道有合適的衣裳沒,現做怕是來不及,我去鋪子給他買兩身去”大門外的鞭炮辟裡啪啦炸響,李雲芳沒收拾就喚梅香伺候她出門。

    梅香是李氏大丫頭,也是白敬文通房丫頭。

    如意默默擋住揖手稟告:“家裡有給準備的衣裳,多謝舅夫人關心。”那衣袍春花姐姐下了半年力氣,上好的細布面料還繡著青竹,少爺出門肯定只穿那個。

    李雲芳被擋住沒有絲毫氣餒,依舊滿身擋不住的喜氣往外散,滿臉喜滋滋:“說起來這孩子來省府兩年,都沒在舅家好好住過,梅香你去把老爺旁邊的屋子收拾出來,過兩天叫外甥來住。”

    如意從熱鬧忙亂的白家回來,周清貞已經準備好所有東西:給周家的信、給先生的信,還有……

    “這七十兩銀子給鄭牢頭送去,六十兩是最後一年的房費,十兩請他和牢子、禁婆喝杯喜酒,這些碎銀子給姐姐……”周清貞一一仔細吩咐。

    樊縣女牢春花雙手報膝,靠牆坐在床鋪上,望著對面的房頂發呆:“望月姐姐,今天是九月十五前第一個寅日,這會兒已經放榜了吧?”

    “是”春花難得這麼安靜,所以就算她問了一遍又一遍,望月也體諒的沒有調笑。

    阿貞……春花心裡空空的……阿貞,好想在阿貞身邊跟他一起,等著一起開心或者是安慰他。

    阿貞……身在牢獄的姑娘心心念念,阿貞……

    “劉春花,周家少爺來探監!”屋外鄭禁婆的大嗓門,驚的春花差點跳起來。

    阿貞來了!春花蹦下床趿拉上鞋來不及勾上後跟,忘了照鏡子直接往外沖,她已經快兩年沒見到阿貞。

    望月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春花已經狂風似的卷出屋子。

    “傻瓜,怎麼可能是你家小少爺,他這會肯定在省府等榜,就算有結果他插上翅膀也飛不回來。”

    望月喃喃說完倒有了興趣,竟然還有周家少爺來看春花,不知道是那個?

    “阿貞!”

    春花搶在鄭禁婆之前,驚喜的沖進探監房……裡邊背手站著一個陌生的青年,穿著細布夾袍長得寬肩細腰高個子,麥色肌膚眉目俊朗。

    春花臉色冷下來:“你是誰?”

    青年誇張的睜大眼裝的十分不服氣:“哎!我說這麼多年過去,你咋還滿眼都是你家少爺,看不到爺?”

    這說話的調調這倒楣樣兒,春花終於從眉眼裡依稀認出來,恍然大悟:“哦……周清玉!”

    “哎,怎麼老三就是阿貞,到爺這裡就是周清玉?叫聲阿玉聽聽。”周清玉背著手向春花這探過身子擠擠眼兒,一蝠市井浪子模樣。

    “呵”春花沖天翻個白眼兒,沒好氣的說“有話就說,沒事我走了。”

    “嘖嘖嘖,看人下菜……”

    春花懶得理怪腔怪調的周清玉,擰身要走。

    “哎、哎、哎,我跟你鬧著玩呢,咋這麼小氣。”

    周清玉連忙恢復正常樣子,春花轉過身抱著手臂:“你找我到底幹嘛?”

    周清玉發現稀奇似得,走到春花一臂遠的地方,也雙手環胸從上向下鄙視:“看到沒,爺說過總有一天比你高。”

    這倒楣孩子,春花放下胳膊斜眼瞪他,周清玉卻開始四下打量:“這地方不錯,最適合你這樣的野丫頭住,好好兒殺殺你的性子”!!!信他有人話才是見鬼了,出去八、九年沒點兒長進,春花氣悶轉身就走。

    “是我們周府對不住你,三弟能有今天多虧有你,我會替周府記住你的恩情。”

    身後傳來低沈穩重的聲音,春花愕然回首只見周清玉對著自己深深彎腰揖手,然後站起來坦坦蕩蕩:“如今我是武秀才,以後你有事只管來找我,我一定盡力幫你。”

    春花眨眨眼,出去七八年周清玉變了。

    忙過三五天,周清貞終於有時間親自去白家報喜,這些都是世俗的禮節。李雲芳忙前忙後喜的合不攏嘴,一邊吩咐阿旺上街買菜要好好給周周清貞補補,一邊拉著周清貞的手疼惜。

    “瞧瞧,小臉都瘦出尖下巴。

    如意垂手跟在周清貞身後,瞄了一眼少爺被拉的手低頭默默

    周清貞任由李雲芳拉著自己的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有禮客氣:“舅母偏疼外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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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1:32


    “那裡是偏疼,自你滿月第一次見到你,舅母就喜歡的不得了。”李雲芳用兩隻手比了個長短“那麼小一點點,烏溜溜兒的黑眼睛,有人逗就咧開小嘴笑,真真兒稀罕人。”

    周清貞神色溫和恭敬沒有任何異樣,如意把頭垂的越發低。他是後來從莊子上到府裡的,不知道先前的事,後來知道了許多事慢慢明悟。

    每每看著少爺對這些人神色溫和,如意心裡就難受,他變得越來越沈默,看到這些人只覺得面目可憎。

    沒人接話,李雲芳自己一個人也能說的熱熱乎乎:“先前你在書院求學舅母也不好打擾,如今學業有成可不能再住那裡受罪,舅母已經令人把你舅父旁邊的房子收拾出來,到底還是住在自己家裡舒服。”

    說著話幾個人就到了內院上房,二小姐白秀怡親自奉上熱茶,羞答答聲音嬌嬌弱弱:“表哥請用茶。”

    周清貞欠身避過:“怎麼好勞動二表妹親自動手。”

    “今時不同往日,表哥不接莫非嫌棄秀怡庶女出身。”羞答答紅了臉兒。

    如意站在後邊低著頭心裡直犯噁心,去歲為了抓緊時間準備今年秋闈,少爺沒回周府,為了不難看除夕到初二在白府住了三天。

    張姨娘看好少爺前程,讓白秀怡接近少爺,結果白小姐眼睛只盯著白舉人帶的幾個富戶學生,對少爺平平淡淡,如今還沒說話就臉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麼呢。

    如意把頭垂的越發低,他沒有少爺的本事,擔心被人看出破綻。

    吃完飯白敬文單獨叫周清貞到書房說話,書房裡掛著幾張山水人物畫,擺著古琴梅瓶看著有模有樣,不過周清貞從來沒見白舉人彈過琴。

    白敬文在上首坐了,指指椅子隨意說道:“坐”

    “謝舅父”行過禮周清貞恭敬的坐到下首。

    “你今年十七有餘?”

    “是”

    白敬文摸摸鬍鬚:“十七中舉當得上年少有為。”

    “舅父謬贊,外甥愧不敢當。”周清貞斯斯文文的回答。

    白敬文又摸著鬍鬚不知想些什麼,周清貞雙手扶膝垂目不語,屋裡靜悄悄的。院裡樹枝間小鳥清脆的‘啾啾’聲,打破沈默。

    “你那個在牢裡的婢女有十九了吧?”

    周清貞心裡一沈,什麼意思?

    “春花姐姐剛過十九生辰”這個只要有心就能打聽出來,他還給訂了長壽麵。

    白敬文撚著幾根鬍鬚,神色帶幾分看重的意思:“倒是個俠義的女子,當初若不是她哪有你的今日。”

    “是”他到底什麼意思,周清貞眉目不動心裡不停揣測,他想對姐姐做什麼!

    “可惜周府害了她,犯婦之身子孫皆不能參加科舉,將來嫁人難上加難。”

    周清貞神色溫和周身沒有任何變化,只在心裡冷笑,想打我姐姐的主意,找死。

    “你喜歡她吧?”白敬文看似淡淡撚須,一雙眼睛卻銳利的盯著周清貞。

    石破驚天!周清貞差點抬頭,好在他忍功到家才沒失態,只是坐在椅子上有一瞬硬的像雕塑。

    這一瞬的破綻被白敬文看在眼中,他心裡多出幾分輕蔑,面色卻越發柔和。

    “秀怡賢淑娟麗又和你一起處過,表兄表妹青梅竹馬,依舅父看不如給你們定下婚約。等那婢女出獄你納她為妾,生下一男半女舅父做主放到你表妹名下,既可以占個嫡字,又可以擺脫犯婦之子的名聲豈不兩全其美。”

    幸好姐姐不在,要不然白舅父怕是會被打成豬頭。想到姐姐周清貞面色柔和,好在他一直以溫和示人不注意不會發現區別。

    周清貞站起來恭敬的揖手回話:“多謝舅父美意,不過春花姐姐立志不為人妾,外甥雖然心悅她,也不好強人所難。

    “至於和表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甥沒有插嘴餘地,舅父若覺得合適,不如去周府商議。”

    白敬文噎了一下,周府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如今周清貞前程可期怎麼會看上他家庶女,上門議親不就是把臉送去讓人打。

    他端起茶碗要喝不喝,審視的上下打量周清貞,難道是故意想看我出醜?可周清貞眉目溫和恭敬,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

    白敬文不在追究,把茶碗放下說起另一件事:“你下來做什麼打算?”

    “外甥等家裡信來,就去京城試試明年春闈。”

    “有些急了,你的成績自然是好的,只是再醞釀三年才好。”

    周清貞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書院先生也這樣勸他,意思不外乎是:不中倒沒什麼萬一考到三甲,毀了一生前程。

    可周清貞不在乎,他等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等不及了,就算三甲只要能……只要能……壓下沸騰的心思周清貞拱手。

    “天下俊才仕子何其多,外甥想趁著年輕去京城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情況好就認真答題不好空白卷也就罷了。”

    白敬文點點頭,周家有的是錢不怕折騰,周清貞這樣想倒是周全:“舅父在京城還有些故舊,到時候陪你走一趟。”

    白敬文不允許周清貞拒絕,自行決定要跟周清貞走一趟京城,他想看一看這小子有多少能耐,有沒有利益可圖。

    甲子年九月周府喜事連連,先是周清貞高中經魁鞭炮還沒炸完,省府羅家派來管事有意和周府結親。

    這個消息炸蒙了周府的主子,周府大老爺失神喃喃:“羅家……省府的羅家……羅家……天哪!那個羅家!!!”

    周府幾十年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不說主子們如何,下人們走起路都是昂首挺胸腳下帶風紅光滿面。

    整個周家仿佛吃了仙丹妙藥似得活力煥發,人人喜笑顏開,周府的上方被歡聲笑語籠罩。

    樊縣女牢裡卻安寧如靜水,春花見到劉嬤嬤特別意外,笑問:“嬤嬤年紀大了,怎麼好勞煩你來看我?”

    劉嬤嬤已經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精神倒好:“托三少爺的福,他如今中舉我也跟著沾光……”當年是她從湖裡救了三少爺。

    說著老人家忽然驚詫道“哎呀,你還不知道吧,少爺秋闈考中經魁,周府那叫一個熱鬧……”

    春花笑眯眯的聽著,她怎麼會不知道,阿貞派如意快馬加鞭送信來,九月十一就知道了。

    老人家巴拉巴拉說了一堆,才想起正事:“是杜姨娘托我給你送點東西過來,順帶跟你報喜說個好事。”

    春花偏頭好奇,周府能有什麼好事給自己說?

    偏偏劉嬤嬤打開包袱零零碎碎說別的:“這是府裡新作的點心還有一身棉衣,說起來那些年沒有你,哪有三少爺如今的榮光……”

    老人想到這裡有些不忿,周府只顧著摘果子咋忘了種樹人。她那裡知道周府的主子們覺得一千兩銀子打發春花,已經是他們府天大的恩情了,不過一個丫頭麼,他們早就把春花忘得一乾二淨。

    春花笑眯眯就著老人的手看東西,隨便老人家東扯西拉,人老了都這樣她不急。

    “哦,對了府裡給三少爺定下一門親……”劉嬤嬤一邊說,一邊把包袱重新系起來,遞給春花。

    “什麼?”春花特別訝異,忘了接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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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1:50


    “據說是什麼省府有名的羅家,老夫人親自去請知縣夫人上省府做媒……拿著……”劉嬤嬤把收拾好的包袱遞給春花,繼續抱怨“這麼大的喜事府裡都忘了你這個恩人,還是杜姨娘有心思讓我來給你報喜。”

    芍藥讓劉嬤嬤過來捎信,真的只是想賣周清貞一個好,把春花當成少爺的親姐姐敬重。

    “哦——”春花先訝異後好笑。

    望月剛練完字見春花進來,調笑道:“你可是咱們樊縣女牢最紅的人,又是誰給你送什麼了?”

    春花無所謂的把包袱放到床上:“有人給我報喜來了。”

    只要想想春花就忍不住好笑,臉上也沒遮掩,那笑容挺複雜夾雜著果然如此和輕蔑。

    “什麼喜事?你這表情不對。”望月看戲般支著下巴等春花講樂子,春花也沒辜負她,坐到桌旁學她調笑的樣子說。

    “有人給我弟弟說親,人家給我這做姐姐的報喜來了。”

    “哦——”望月意味深長打量春花,然後‘一本正經’閒聊“不知道訂的那家小姐?”

    “據說是什麼省府的羅家,似乎大有來頭,老夫人親自出馬請知縣夫人做媒。”

    看著春花還頗好奇看熱鬧似的神態,望月心冷的不行,諷刺到:“我倒不知道原來我們春花姑娘這麼賢慧體貼,知道自己身份不濟,竟早早打算做小星。”

    “我不會給人做妾,上次阿貞報喜信上說了,他年齡差不多又考中舉人算得上香餑餑,萬一聽到周府給他定親之類,讓我不要理會,只信他等他就好。”

    春花心情複雜,表情也複雜,沒想到真讓阿貞猜中了。

    望月心裡的寒涼溢出表面,看傻子似得看著春花:“你信?”

    春花點點頭,很認真:“我信。”

    怎麼能不信,周清貞在信的末尾寫到:姐姐,不管發生什麼你一定要當我的面問清楚,不要拋棄我。姐姐信我、等我,不要丟下我。

    雖然人沒在面前,可是春花卻從薄薄的信紙裡看到周清貞呢的緊張惶恐。沒人肯替阿貞想,她怎麼忍心再逼迫他難為他。

    “笨蛋,你就等著人家一點點騙你吧,男人果然沒有好東西,一個個都是花言巧語的騙子。”望月冷著臉把桌上寫過的紙,一張一張收起來。

    “阿貞,不會騙我的。”

    “哼”望月被春花癡傻氣的冷哼。

    春花抿唇幫她把毛筆在筆洗裡慢慢輕晃,濃黑的墨汁在清水裡烏雲般鋪開:“阿貞是我帶大的,我相信他。”

    “哼,行,我等著那天他娶妻然後來看你哭。”望月從春花手裡拿過自己的毛筆,在筆洗裡‘刷刷刷’涮。

    春花走到另一邊,拿起微微沈手的硯臺,放到水盂裡慢慢清洗,殘留的墨汁開花般綻放在清水裡。

    “這世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肯替阿貞遮風擋雨,那個人一定是我;如果還有一個人肯相信阿貞,那也一定是我……”

    經過那次望月的點醒,春花慢慢發現,她一路小心護著長大的弟弟,除了她竟然再沒有別的依靠。世上那麼多房子,沒有一間是屬於阿貞的;世上那麼多人,沒有一個是阿貞的貼心人,只有她……

    春花靜靜的看著墨汁在水裡幻化:“我信阿貞,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望月拿春花的死腦筋沒法子,換了個問法:“那萬一他騙了你咋辦”

    春花提著硯臺的手一抖,把墨汁渲染的花兒和清水攪渾,提起來‘滴滴答答’控控水分,放到桌上墊好的布巾上。

    “沒有那個萬一”春花說完把筆洗裡的水也倒入水盂,然後端出去全潑在院子裡,回來發現望月饒有興致的打量自己。

    “我就說萬一,你怎麼辦?”

    春花把白底描金的水盂,舉起來放到望月衣櫃上,頭也不回:“沒有萬一,所以也沒有怎麼辦。”

    “我說的是萬一,這世上的事兒,那還沒有個萬一?”

    “阿貞就沒有”

    “我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

    ……

    論倔強望月絕不是春花的對手,沒柰何她換了個說法:“假設有個人應了你,然後騙了你,你怎麼辦?”

    “這事兒?”春花笑了,笑的兇惡。

    “天涯海角也不能放過他,一麻袋套下去,揍到他滿地開花。敢騙我,當我是菩薩?”

    望月看著春花那個兇惡的笑臉愣了愣,眨眨眼忽然拍手笑:“說得好,我又不是菩薩,沒那普度眾生的好性子。”那笑容最後露出點咬牙切齒的樣子。

    本來就決定的事情更沒有疑慮,望月輕鬆起來,有心情調笑春花:“可惜你家小少爺聽不到你剛才的話,我估計他巴不得你天涯海角不放過他。”

    說著話望月心裡一動,她靜靜的靠在桌上看春花忙忙碌碌。

    她想也許春花和周清貞就是所謂的天造地設,一個熱情明亮堅定不移,一個內斂聰慧不安多思。

    女牢裡還是死水一般凝滯,樊縣卻熱鬧起來,這熱鬧都是為著周府。

    他們先是夾道歡送未來大管事周海田,去省府陪周清貞赴京趕考;然後大張旗鼓到處搜羅金貴之物,給羅家做娉禮,為此差點沒把樊縣翻了個底朝天,據說還派人去鹿鳴府,省府尋找……為什麼這麼興師動眾?

    沒聽說嗎,羅家可說了他們姑娘的嫁妝有三萬白銀……還不算壓箱銀。

    這次大房也不怕多花銀子,只要傍上羅家通天財路就在眼前。他們已經談妥訂婚後,羅家就給周家樊縣三分之一的官鹽生意,周大老爺激動地鬍子亂抖,周家興旺就在眼前。

    春花看著眼前福運紅著臉彆彆扭扭的樣子,就好笑:“你怎麼一個人跑到女牢來了,你爹娘呢,蘇嬸兒呢?”

    福運不再是三四歲的粉團子,長成十四歲的少年,白皙纖細紅著臉諾諾半天,才鼓足勇氣對著春花說:“我都知道了姑姑,你別擔心,等你明年出來我娶你!”

    紅著臉的少年說完,倉促從懷裡掏出一個鼓囊囊布包,塞到春花手裡:“以後我每月給你零花錢。”???春花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假裝生氣捏捏蘇福運的丱發:“跟姑姑老實說你知道什麼了?”

    原來周府的動靜太大,連遠在安樂村的春花娘都聽到了。這婦人看著周清貞兩年癡心不變,原本也動了等他娶自己姑娘的心思,好不容易盼到他中舉,結果還沒等到他給春花平反,卻聽到他定親的消息。

    忽高忽低大喜大悲,讓這強硬的村婦扛不住,雖然聽到消息就要往縣裡來開解閨女,可是忍不住先到鎮上蘇牙婆家哭訴心裡話,不想被放學的福運聽到。

    春花又好氣又好笑,點點福運的腦門:“我管你爹娘叫兄嫂,你要娶我?小孩子家家不學好,乖乖回去上學。”

    “我不小了,”蘇福運努力挺起胸膛“姑姑救過我的命……”

    “所以你就以身相許?”

    福運挺起的胸膛,在姑姑戲謔的眼神裡慢慢癟下去,垂下頭低聲反抗:“有恩不報非君子。”

    “等你比姑姑長得高了,再說君子的事兒趕緊回家去。”

    沒有姑姑高的小福運,垂頭喪氣往外走。

    “等等”

    小福運眼睛一亮,轉身興奮地問:“姑姑你要嫁我了?”‘啪’被姑姑拍了一下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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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2:07


    春花把鼓囊囊的布包塞回福運手裡:“不許在外邊貪玩,出去趕緊回家,你爹娘奶奶找不到你,這會兒指不定怎麼著急呢。”

    打發走福運時間不長,果然她娘也來了,拉著她的手勸她:“走了穿紅的來個穿綠的,娘想好了等你出來咱們就搬家!”

    春花娘狠狠的說:“一千兩銀子,娘另給你買戶籍身份,咱照樣清清白白嫁人!”

    春花簡直頭疼,結果沒兩天鄭禁婆又喊說‘周家少爺來探望!’

    望月聽了笑的肩膀亂顫:“你這行情比頭牌還紅”

    春花翻個白眼出門,沒好氣的推開探監房:“我說周清玉你煩不煩?”

    “原來二哥先來過了”一個略帶輕佻的聲音令人意外的響起。

    “四少爺?”春花皺眉防備的退後幾步。

    周清文嬉笑點頭:“春花姐姐還記得我。”

    “你來做什麼?”

    “我來跟你說樁好事兒……”周清文捏著疊起來的扇子,在另一隻手心邊敲邊靠近春花。

    春花冷著臉繼續後退:“我知道,三少爺中舉和省府羅家結親,沒事我先走了。”春花擰身就走,周清玉連忙上前扯住春花胳膊。

    “不是這事有別的好事兒。”

    春花狠狠甩開周清文,臉色清冷:“四少爺有什麼好事兒我都沒興趣,你去找別人說吧。”

    周清文快走幾步繞到春花前邊,雙手攤開擋住去路:“這好事兒跟你有關,春花姐姐聽聽不後悔。”

    “哼”春花從鼻子裡冷笑一聲:“我聽了才後悔,走開”

    周清文一襲水紅夾袍繡桃花,白淨臉皮長得還挺好看,就是神色閃爍不正,他膩歪歪的張開胳膊擋住整個房門。

    “春花姐姐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本少爺真是為一樁好事而來。”

    春花冷冷的蔑視他,心裡算計那兩條細胳膊的力氣。

    “春花姐姐年紀不小又是犯婦之身,出去以後找不到好人家,本少爺做件好事給你家十兩銀子收你做通房。”

    ……春花咬牙想揍人,不知道這個周清文好端端到這裡來,發什麼瘋。

    原來周府上下都在誇讚周清貞,大房便有些暗淡。周清遠是嫡長子已經開始慢慢處理家務,周清玉出去八、九年,回來有了武秀才的功名,雖說不是文那也是功名不是,只有周清文……

    大老爺忙得團團轉,也是懶得搭理沒出息的庶子,周清文在府裡就像被遺忘了。張姨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兒子,什麼周清貞不過是偷著學也能出息,怎麼大把銀子供著你卻連個屁都撈不著……

    周清文本來就被說的煩躁,再加上周清貞和羅家小姐結親,更是被紅眼兒的張姨娘按頓數落:你要是有出息,這滿府誰不圍著咱們娘兒倆轉?你要是出息了,這羅家小姐不就是你的,萬貫家財,巴結奉承……

    周清文被說的煩躁不已,忽然心裡一動:羅家小姐是沒指望可春花還在啊,這要是睡了周清貞唯一的大丫頭、救命恩人……嘿嘿。

    更何況將來周清貞看在春花面子山,也得提攜自己兩把,於是打好算盤的周清文就出現在了春花面前。

    “以前就知道春花姐姐長得好看,沒想到幾年不見越發明豔動人,就是衣裳太醜……”周清文嘴裡說著話,手就沖著春花的臉摸過來。

    春花側臉避過,上右手扣住他的掌心,左側身向後斜拉,左肘上來壓住周清文被抓住那邊臂膀,左膝狠狠頂向周清文小腹,右手借力一甩。整個動作連貫流暢。

    “砰”的一聲周清文連退好幾步,摔到地上疼直叫喚:“啊——啊——啊——劉春花,你反天了!”

    春花走過去一腳把周清文踢倒躺平,左腳踩在周清文小腹上,腳後跟險險暗指某處:“以後離我遠點,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毆打少爺我要去告你!”周清文還沒被人動過手,又驚又怒色厲內荏。

    春花冷笑一聲腳後跟微微用力,離那寶貝之地不足寸許,周清文臉色變得煞白嚇的直抖:“你、你、你想幹嘛?”

    “你儘管去告,怕你啊?在女牢被女犯打……呵!”

    春花一臉不屑腳下用力,嚇的周清文差點沒哭出來,最後想起他欺負周清貞的那些過往,狠狠踹了兩腳才好心情離去——望月姐姐教的錯骨手真好用。

    也許真應了望月那句比頭牌還紅,春花沒安靜幾天又有人來探監,只是這次探監的人讓她十分意外。

    “一個姓羅的小姐找我?”春花下意識整了整衣襟。

    望月把手裡的黑子丟到棋盤上調笑:“情敵找上門了。”

    “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去幫你看看那位羅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望月見過的達官貴人不知有多少,一個人身家如何,她確實能一眼看出來。

    不過她……好吧實話實說想幫忙不假,但也是想看熱鬧來著,誰讓牢裡這麼無聊,難的遇上這種好玩的事兒——正房來撕小三,或者小三上門示威?她得去瞅瞅熱鬧。

    春花瞪了一眼因為有戲看,而躍躍欲試的望月,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周清貞準備的,深褐色粗腰粗腿……

    春花打開衣櫃換上她娘準備的,好歹整齊合身顏色素樸。

    “要不你穿我的?”望月興奮的推薦。

    春花頭也不回:“沒興趣。”

    “切,我自己來,嚇嚇那羅家小丫頭。”

    “這麼激動幹嘛,不過是去看看到底誰看上了我的阿貞。”春花對著自己的櫃子翻白眼。

    明明最初認識的時候很神秘,後來有氣質,再後來……愛八卦愛湊熱鬧,簡直俗氣,白瞎那張美人臉。

    羅寶珍看著探監房外走來的姑娘,眼睛越掙越大:“怎麼這麼好看?我大哥明明說是中上而已……”

    來人肌膚勝雪,秀髮似三千鴉羽,眉若細柳不描自翠,一雙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流轉三分春、色。身形娉婷秀雅婀娜多姿,就是女子看了也會心神蕩漾。

    羅寶珍看的發呆。

    “你大哥?”望月笑的溫柔和善讓人如沐春風。

    “我大哥是羅興德,你大概沒聽過”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

    望月環佩不動微微屈膝,沒有回答那個問題,淺笑吟吟開口:“羅小姐認錯人了,我身旁這位才是你要找的春花姑娘。”

    羅寶珍眨眨眼,把目光從望月身上轉到旁邊春花那裡,然後她就看到一個衣著普通,個子高挑的姑娘,瓜子臉雙頰微瘦、鼻挺唇紅。最出色是一對眉眼,細長英挺的雙眉,神采奕奕的丹鳳眼,硬是在秀美中比別的女子多出三分銳氣七分精神。

    “你就是春花姐姐?跟我大哥說得差不多。”羅寶珍眨著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臉上全是好奇。

    “你大哥怎麼說我的?”春花淡笑著問,這女孩一看就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明亮稚嫩像是花心的晨露。

    “我大哥……我大哥說的話為什麼要跟你說?”羅寶珍連忙收住話頭兜嘴,她家裡並不看好周家這門親。

    周清貞雖然不錯,但是周府門第太低主子也糊塗,就一個周清貞勉強能拿出手,還牽絆著一個女犯——羅寶珍鬧死鬧活要嫁周清貞的時候,羅家就把周家查了個底兒掉——實在不是良配,奈何羅寶珍鐵了心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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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2:23


    “那羅小姐找我做什麼?”

    問道正事小姑娘有些害羞:“聽說是你照顧周清貞七八年,一定知道他的愛好什麼,我來問問。”

    “哦——”春花臉色平靜。

    “我……我知道你對他有恩,我會報答你的……”羅寶珍想了想“我可以讓我大哥找關係放你出去,還可以再給你一筆銀子,但是你以後不能再麻煩周清貞,你知道現在的你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呵呵,可惜我不是菩薩,沒那麼‘善良高尚’,春花冷笑,她也沒心思看小姑娘了:“羅小姐,牢獄是晦氣所在你趕緊回吧。”

    說完轉身就走,可是她卻被兩個護院伸手攔下:“劉姑娘,小姐還沒讓你走。”

    好厲害,明明剛才還在羅小姐身後,一轉身就攔住自己去路,春花只能冷冷的轉過身:“羅小姐,你一直都是這樣持強淩弱?”

    羅寶珍睜大無辜的雙眼:“我持強淩弱?”她身後的兩個丫頭,和剩下的兩個護院都看向春花,目光沒那麼美好。

    “這好端端怎麼了,羅小姐不是來請教春花的,怎麼眼看著變成要拿人問罪的架勢?”望月柔柔開口,屋裡的氣氛立刻緩和。

    就這麼一會兒,春花也看出這姑娘是如何喜歡人的,心裡厭煩:“羅小姐還是先想想自己喜歡三少爺什麼吧,等你想明白了自然知道他的愛好。”

    “我喜歡他溫和有禮,喜歡他的肩膀,喜歡他的身高,喜歡他永遠穿著細布長袍,在袍腳繡著竹葉紋……”

    ……望月,那你應該喜歡春花,那衣袍都是春花做的。

    “那些都是表像,羅小姐還是回家再問問自己什麼是喜歡,告辭。”轉身那兩個護院還是牢牢擋在門口。

    想攔住我?她冷笑一聲忽然張口大喊:“來人啊,有人劫囚!來人啊——有人劫牢——”

    望月……

    其他人……

    “誰!誰!誰劫牢?”不一會整個南監的獄卒,亂七八糟跑起來,勾鞋的、戴帽子的、找棍的、亂哄哄一團。

    春花冷眼看著兩個門神:“讓開。”

    劫囚的罪名,就算他們羅家也擔待不起,兩個大漢互看一眼不甘的讓開。

    屋外趕來幾個七扭八歪的獄卒,對著出來的春花問:“誰劫牢,不要命了?”

    春花向後指指:“那屋裡的人不讓我回牢房。”說完再不管什麼,領著一臉懵的望月回到天字六號。

    回到女牢望月終於反應過來,捂著肚子大笑:“你可真是……真是……哈哈哈,有你的。”

    春花不理會望月,自己洗手洗臉換回原來的衣褲:“笑夠沒,笑夠洗洗,一臉的胭脂水粉不難受?”

    “我這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嘴上說著,卻還是洗了手臉坐到床邊,端起春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開口:“果然是那個羅家。”

    她一直以為不會那麼巧,世上姓羅的多了……誰知道就那麼巧,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望月姐姐知道?不過似乎挺有來頭,那女孩穿的衣料我從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那是花卉樗蒲紋妝花緞,造價以黃金計算。”望月也是搖頭“說起來她嫁周清貞算是低嫁了。”

    “廬陽省羅家操控西北官鹽,當家老爺羅毅行有三子兩女,長子便是羅興德,長女是信安侯侍妾育有一子。”

    “哦”春花不大感興趣。

    “哼,就知道你不明白,信安侯府是當今皇后的娘家!”

    ……春花

    “也就是說那位羅小姐的外甥管皇后娘娘叫姑母。”

    “哦”春花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她拉住望月的手焦急的說:“阿貞,有麻煩了。”

    “你咋知道人家覺得麻煩,你看看羅家小姐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有錢……傻子都會選……”

    “不是這個麻煩!”春花心急火燎,她怎麼現在才想到,阿貞……想到周清貞現在的處境,春花的一片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

    “望月姐姐,你得幫幫我,我知道你有這本事。”

    “阿貞”春花笑得燦爛,明目皓齒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明亮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來了?”周清貞滿面驚喜激動不已,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春花笑眯眯的走近,拉起周清貞冰涼的手:“你想姐姐了,姐姐就來看你。”

    “姐姐……”周清貞癡癡的望著春花,整個人仿佛都飄在雲端,姐姐的手好暖和。

    “姐姐說過,姐姐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能護你一輩子。”

    “姐姐……”小小的周清貞委屈的靠進春花懷裡“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都要哭了。”

    姐姐懷抱好安全還有幽幽暖香,周清貞把臉貼在春花胸前滿足的蹭了蹭,放下所有惶恐不安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像是走丟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母親。

    “好了,沒事了姐姐不是來了?”春花一手環著周清貞後背,一手摸著他的頭髮,還把臉頰貼在周清貞發頂。

    這樣美好這樣幸福,讓渴望已久執念成魔的小孩留下委屈的淚水,這世上他什麼也不想求了,只想要姐姐為什麼這麼難?

    “姐姐,你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

    “我為什麼要離開你?”

    為什麼?因為……因為……小小的周清貞努力的思考,想的頭疼,姐姐為什麼要離開?

    “哈哈哈”黑暗裡傳來恐怖低沈的笑聲“因為你定親了,她自然不要你了。”

    春花臉色變冷推開周清貞:“你訂婚了?”

    “我沒有、沒有……”周清貞惶恐的搖頭,努力的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姐姐,卻被威嚴可怕的老夫人推開。

    “羅家小姐正當妙齡容貌無雙嬌憨可愛,祖母做主聘她做你妻子,定能夫妻恩愛……”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成年的周清貞焦急的想要奔向春花“姐姐我只要你,只要你……”

    白敬文拉住他獰笑“你這是搭上通天梯了,要記得我是你舅舅。”

    “我沒你這樣的舅舅,”周清貞甩開袖子焦急擔憂,奔向站在一邊冷眼的春花“姐姐,你答應信我等我的。”

    “周清貞,你是周家子孫當以家族為重,搭上羅家我們周府興旺指日可待。”大老爺黑著臉擋住去路。

    “什麼周家,跟我有什麼關係!”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周懷宗,周清貞吼得聲嘶力竭“我早就跟周家恩斷義絕。”

    “你和別人訂婚了,還要我信你,騙子!”春花絕然轉身。

    “姐姐,你信我,姐姐等等我……”周清貞又變成那個紮著沖天辮的小孩,滿臉驚恐害怕跌跌絆絆跑去追“姐姐,等等我,不要丟下我……”

    “姐姐!姐姐!”小孩睜大滿是淚水的眼睛,惶恐害怕到處找“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可是除了漫天漫地的冰雪,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光手光腳,穿著單薄的夏衣到處尋找。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姐姐你在哪兒,我聽話,聽話啊,姐姐你回來……姐姐……”

    周清貞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臉上全是冰涼的淚水,他伸出手一點點抹幹臉上淚痕,按了按胸口的紅豆耳墜,小小硬硬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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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2:40


    姐姐答應過信他等他,姐姐說話從來出口必踐,沒事的。周清貞面無表情的摸黑起床,一定是因為沒帶姐姐的褒衣,沒有姐姐的氣息才老做噩夢。

    因為在外邊周清貞怕人發現他的秘密,所以那身陪了他兩年的褒衣被留在小屋。

    漆黑的冬夜冷寥著幾顆晶亮星子,如勾清月涼涼掛在寂靜的夜幕上。四周一片安靜,只有河水淅淅流過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夜太靜,那聲音聽久了有些失真的感覺,讓人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恓惶。

    如意看著少爺窗上不知何時亮起的燭光,垂頭去下倉收拾些木炭出來。自從接到周府的信,說是定下羅家小姐,每一晚,每一晚,少爺都無法安眠到天亮。

    ‘叩叩叩’輕輕的敲門聲在寂靜中響起,然後是如意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少爺,奴才給你送點炭火過來。”

    周清貞手裡筆不停頭不抬:“進來。”

    “是”

    門‘咯吱’一聲推開如意提著一鬥木炭進來,再輕輕轉身關上,靜悄悄走到火盆邊,拿著火鉗把暗淡零散的木炭撥了撥,輕手輕腳夾了七八塊進去小心侍弄。

    不大一會兒火盆旺起來,如意拿抹布墊著送到周清貞左近,又輕手輕腳弄了銅吊子燒水,‘咕嘟咕嘟’煮枸杞紅棗茶。

    “少爺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墊墊。”如意把一碗熱騰騰的茶,和一碟白雲酥放到桌上。

    周清貞依舊筆不停,頭不抬:“不必了,你下去歇著。”

    熱騰騰的茶水飄著嫋嫋白霧,在初冬的夜晚十分誘人,可惜沒人欣賞。

    如意頓了頓垂頭低低的說:“春花姐姐交代奴才要照顧好少爺,沒照顧好如意會挨駡的。”

    周清貞手裡的筆終於停下來,略帶遲疑的問:“姐姐交代過?”

    “嗯!”如意肯定的說“春花姐姐交代過,少爺最喜歡綿軟可口的甜糕點。說是天冷了雖然不適宜,但如果有辦法讓奴才儘量給少爺找點綠豆糕,說少爺喜歡。”

    如意看看碟子裡的點心:“今晚只有白雲酥,請少爺將就一下。”

    周清貞定定的看著熱茶點心,想起小院裡安寧的歲月,也是這樣燭光,也有這樣熱茶點心。

    “阿貞,讀書自然要用功,可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身體,來歇歇墊墊肚子。”姐姐笑眯眯的眉眼似乎就在眼前,那時候為了準備縣試,他夜夜三更燈火都是姐姐陪伴。

    周清貞終於起身去水盆那裡洗手,如意松了一口氣,連忙提著銅吊子過去:“少爺天冷,添些熱水。”

    當東方微明的時候船上慢慢熱鬧起來,船工們嘿呦嘿呦扯起風帆,船娘們洗洗刷刷準備早飯,也有收夜網的驚喜叫嚷:“哎呦,好大的黃刺,今早有口福了!”

    周清貞吹熄蠟燭開始洗漱,冰涼的水讓他一個激靈整個人看著精神不少。先在甲板上轉了十來圈,這是必須的,從小姐姐就要他每天走走動動。

    “周老爺早”

    “周老爺早”

    船工、船娘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行禮問安,一片通達的笑容,他們勞作辛苦,但歡樂也簡單純粹。周清貞一一笑著頷首。

    “朱四哥早”

    “李嬸兒早”

    “王叔早”

    朝陽越來越高,整個河面敞亮起來,船工在周清貞走後悄悄議論:“看看這小後生,這記性、這氣度,嘖嘖,他們家真是八輩子祖宗保佑,才得了這麼一個哥兒。”

    “哎——也不知道他家人怎麼心疼喜歡呢。”也有船工感歎

    散完步晨讀,周清貞摒除所有雜念向前努力,唯有一條路那一條路……

    “你這樣很好不驕不躁,很有我白氏風範。”早飯桌上白敬文淡淡開口。

    “是”周清貞垂目舀一勺魚肉粥放進嘴裡。

    白敬文放下手裡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緣無分,跟羅家結親也是好事兒,但是秀怡卻不能再耽誤……”

    如意侍立在後忍不住捏緊手指,什麼叫‘卻不能再耽誤’難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們少爺耽誤的!但是……看到周清貞身形不變放下勺子,如意放開手指繼續垂頭,少爺忍得他不能給少爺添亂。

    白敬文看周清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聽,滿意的撚撚鬍子:“羅家跟信安侯府有線,信安侯又是皇后親弟,只要你中了進士必定前途無量。”

    “可這姻親到底單薄些,舅父也是為你著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羅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個兒子,其中……”

    周清貞面帶微笑垂目,我沒有舅兄只有一個妻弟叫劉順,可惜姐姐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兩個兒子,其中老大叫羅興全……”

    周清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魚肉粥一點點涼下去,再也沒有熱氣,終於等白敬文扒完羅家的適婚男子。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會上心,只是現在要入臘月,所謂‘六臘月不說親’等過些時日再說。”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穩,回頭看飯菜都涼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讓船娘熱熱。”

    “是”

    “你坐下等會兒再吃些。”白敬文指指圓凳對周清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讀書,舅父隨意。”

    “眼看春闈更要全心苦讀,去吧。”白敬文隨意的揮揮手。

    如意跟在周清貞身後,頭低的不能再低,滿心憤恨:既知道少爺要苦讀,還讓他操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說少爺連羅家人都沒見過,一個新姑爺怎麼腆著臉去說媒?做人怎麼能這麼自私無恥。

    周清貞面帶微笑,一路緩緩走回臥房,關上門就開始嘔吐‘嘔……嘔……嘔……’如意手忙腳亂的拿盆來接。

    早上原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吐的一乾二淨。

    “少爺,少爺”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給周清貞撫背又是拿著盆接,還有扶著周清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貞終於止住噁心,搖搖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厭惡別人接近,哪怕是陪他兩年已經認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貞的習慣,放開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銅吊子倒一盞清水過來,伺候周清貞漱口,完了收拾汙物開窗通風。

    周清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來走到書桌旁看書,他不能浪費時間他沒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頭看見周清貞又在低頭看書,沈默的退出屋子關上屋門,過了一會兒用託盤端著一碟一碗進來。

    他把東西放在進屋處的圓桌上,走到周清貞身邊低聲說:“少爺,奴才弄了點吃的來……”

    如意話還沒說完,周清貞眼睛盯著書,頭也不抬的打斷:“我不餓,端下去。”

    如意頓了頓繼續低聲勸說:“是麵糊糊,春花姐姐說少爺小時候壞過腸胃,養了許久才好,說少爺要是不舒服就熬這個給少爺喝,一準兒管用。”

    麵糊糊……周清貞放下手裡的書卷,他曾經喝了大半年,姐姐說要把他養的像順子一樣結實,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漸漸寬鬆,這衣服是姐姐做的原本剛剛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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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2:57


    周清貞站起來往圓桌去。

    如意心頭一松臉上帶出喜色“奴才還讓船娘準備了一碟糟魚,又下飯又補腦最適合讀書人吃。”

    瞎說,周清貞淺淡一笑沒有揭穿,熱乎乎的麵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腸胃。姐姐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鑾殿,一定能,必須能。

    “表少爺,有一位姓馮的茶商來恭喜表少爺喜得良緣,老爺說這位乃是羅家好友,又是皇商讓你出去見見。”

    周清貞垂目放下書冊,帶著如意出去見客,微笑、垂目、謙虛,聽那人說什麼‘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麼‘羅周兩家結為秦晉實乃千里姻緣一線牽。’

    夜裡又甜甜蜜蜜夢見姐姐,緊緊依偎在姐姐懷裡“姐姐——阿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丟下阿貞,阿貞聽話……”

    最後依然是滿世界找不到姐姐,小小的孩子滿臉淚水赤腳踏遍荊棘‘姐姐,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不要丟下阿貞……不要丟下阿貞……姐姐……’

    一夜又一夜,周清貞眼見得瘦下去。

    “表少爺,梁州知府和羅家大爺是好友,請老爺少爺上岸宴飲。”阿旺激動驚喜的聲音又在屋外響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門,卻只能無奈的看著少爺起身換衣,這一次周清貞沒有穿春花縫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羅家勢大,卻不想人脈如此寬廣。清貞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羅小姐,那個什麼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兒當以前程為重!”

    又是一番契闊、寒暄、讚美,什麼‘金童玉女年貌相當’什麼‘興德妹妹也是本府親妹,你可千萬莫要辜負……’

    這一晚沒有甜甜蜜蜜,這一晚春花決絕而去,周清貞驚醒後心髒亂跳:不會的,姐姐不會丟下我,姐姐說話算話,她一定不會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別人了,難道還指望姐姐給你做妾不成?心裡一個聲音像野獸一樣可怖。

    不,我死都不會娶別人。

    難不成,你想姐姐和你私奔?哈哈哈淫奔不才,姐姐還有爹娘弟弟,怎麼可能答應,你死心吧姐姐不會再要你了哈哈哈,心裡的怪獸笑的歇斯底里。

    那我就殺了姐姐,然後自殺,埋在一起就永遠安穩了,周清貞‘冷靜’的告訴自己,然後起來讀書。

    如意看著越來越憔悴消瘦的少爺,越來越拚命用功的少爺,急的只掉頭發。周清貞瘦的肩胛骨都出來了,雖然看著溫和,一雙眼睛卻是絲絲連連的血色。

    要是春花姐姐在該多好,這世上只有春花姐姐能讓少爺平靜安穩下來。

    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沈默的樣子,撞開門從屋外飛奔進來,撲倒周清貞身旁,激動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少爺,春花姐姐托人帶信來了,你看!”

    周清貞停下筆,把目光轉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醜醜字體‘周清貞親啟’。這又是夢吧周清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姐姐又會出現?

    “少爺?”如意把信在周清貞眼前抖了抖。

    周清貞回過神,不是做夢?姐姐來信跟他決絕!?霎時間漫天冰雪寒徹骨。

    “少爺?”

    “放下吧。”周清貞淡淡的開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貞的心思,少爺每次接到春花姐姐的信,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全身都散發著愉悅,這次怎麼了?帶著疑惑如意關上屋門退出去。

    周清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筆收拾好書、紙,起身去水盆那裡,取了香胰子把一雙手反覆清洗。

    許久沒有這樣認真洗過手,周清貞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變得細瘦見骨不說白裡還泛點青色,姐姐看了大概會心疼吧,姐姐……信裡到底說些什麼?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銀子時,捎回姐姐的信,這一次姐姐是怎麼托人大費周折找到自己?為什麼寫這封信?決絕……還是……周清貞心裡報了一點小小盼望,姐姐想自己了……姐姐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覆擦幾遍,確定幹乾爽爽再沒有一點濕意,周清貞坐回書桌前,平靜一會伸手取過那封信拆開:兩張信紙、一縷青絲。

    阿貞見字如面

    你現在應該在成河的某條船上吧,望月姐姐說越往南越濕冷,你叫人早些備下輕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個羅家小姑娘找來,問我你的愛好,倒不是十分討人厭的小姑娘,但是不許你亂動心思……

    周清貞拿著信紙的手開始慢慢抖動,眼眶發紅,嘴角卻帶出柔和的微笑,姐姐我這一生只要你。

    ……你還按著原來的計畫就好,要是失敗也沒什麼,你就放棄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姐姐出獄找你,天大地大姐姐帶著你。你要是敢後悔,天涯海角姐姐也不會放過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邊……

    好,周清貞悄聲應道。

    ……這是我剪下的一縷頭髮,你也剪一縷放在一起。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切切

    姐姐字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周清貞把信和青絲都捂在胸口,任由淚水橫流……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憊痛苦,還有心裡那只被逼到絕路的困獸,慢慢從他身上離去,他終於能像個人一樣放鬆哭泣。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姐姐要陪他到白首,姐姐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姐姐……周清貞把信和青絲緊緊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淚水暢快流淌,世上為什麼有這樣好的姐姐,這樣好的女孩兒總是出現在他需要的時候,絕望的時候。

    姐姐,我愛你,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鉛雲密佈的天空下大地還沒有涼透,零零星星的細雪化成一個個濕點,不久院子變成潮潮的深色,屋頂卻披上一層朦朧的白。

    天字六號裡望月圍著火盆,拿著長長的火鉗撥弄裡邊的栗子,屋裡彌漫著熱乎乎濃濃的甜香味兒。

    春花坐在床邊看完周清貞的回信,終於舒了一口氣臉上輕鬆起來,望月見了戲謔的勾起嘴角,把栗子撥出來端到桌上。

    春花收拾好信,撿起一個滾燙的栗子掂著指甲撥開,金黃的栗子冒著白氣兒,放進嘴裡軟糯香甜。

    “你娘每次送的東西都好吃。”望月嘴裡哈著熱氣燙的形象全無,卻依然樂此不疲的接著剝。

    “我娘比較挑剔,一般的不容易看上眼……”春花見望月喜歡吃,把自己剝好的給她“還是我給你剝,要不然你那蔥白玉手就毀了。”

    原本白生生的指尖,燙的發紅還沾染黑灰,立刻成了落架鳳凰。

    望月把自己的手前後翻看“看來我就是小姐命。”說罷真的就等春花剝給她。

    春花剝的很快,不一會剝了一小碟推到望月那邊,望月早就洗好手又是玉雕一般,捏起一顆放進嘴裡。

    春花靠在桌上支著下巴看望月:“阿貞也喜歡吃熱栗子……”

    可惜栗子味道太濃,那時候五少爺的癡傻慢慢顯露出來,他們兩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就怕撞到錢氏手上。為了這一口春花領著周清貞,到後邊的樹林裡走很遠,點一堆野火給他烤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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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3:13


    那時候寒冷寂靜的樹林裡只有他們姐弟兩,兩人一起拾柴火一起點野火,吃的滿手滿嘴黑,嘻嘻哈哈笑鬧。

    “姐姐,等我將來出息了,給你買很多漂亮首飾。”小孩明明一張花臉,卻說得信誓旦旦。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春花臉上露出懷念溫暖的笑容。

    看見春花那副少女懷春的樣子,望月戲謔:“你怎麼知道你家小少爺要出問題,也許人家這會兒正美滋滋消受美人恩,順帶捎上你這死心眼兒的傻瓜消遣。”

    春花知道因為訂婚的事,望月對周清貞頗有微詞,所以誠懇解釋:“阿貞從小就特別通透,而且喜歡把事情都放在心裡……”講到這裡春花又露出懷念的微笑。

    又發春!望月忍無可忍的對天翻個白眼兒,自己撿栗子吃。

    “阿貞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小時候因為我護了他一次他想報答我,就特意做出一幅冷淡樣子說他不喜歡吃糕點,把每天的糕點剩下來給我……”

    甜蜜青澀的回憶,讓春花臉頰微紅。

    “直到第二年我把綠豆糕送給劉嬤嬤,她奇怪的問‘三少爺最喜歡這個,你怎麼都給我送來了?’我才知道阿貞喜歡吃糕點,尤其是綿軟的。”

    望月聽著春花的回憶,不知道為什麼眉間籠罩上淡淡的哀婉,是她從沒有流露的神態。

    “望月姐姐怎麼了”春花關心的問。

    “哦,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們如今成了這般樣子,他到底打算怎麼辦?”望月回過神,胡亂應付一句。

    怎麼辦?春花當然知道周清貞的打算,這世上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可惜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口風。

    “怎麼辦是他該操心的,我只管等著就好。”話到這裡有些尷尬,春花隨意轉了話頭“望月姐姐似乎很瞭解羅家?”

    羅家?過往的記憶紛遝而來,望月撿了一顆溫熱的栗子放進嘴裡,卻嘗不出香甜味。有些事壓在心裡太久太久,像是壓在箱底隔年的陳棉衣沈重難聞,也許是時候晾一晾讓自己輕鬆些。

    “我自記事起就在南郡群芳院,有人說我是先前花魁的女兒,花魁被人贖買丟下我,有人說我是龜奴出去時意外撿的,也有人說我是鴇兒買回來養老的。”

    望月看向春花調笑:“你不是最看不起妓、女,我從小就是。”

    春花看碟子裡栗子剩的不多,去火盆那裡提來銅吊子,熱乎乎給望月倒了一杯茶:“以前身不由己,望月姐姐出去後找個好人嫁了吧。”

    她憑什麼看不起望月,天字六號種種不同都是沾了望月的光,這次能送信給周清貞,也是望月幫的忙。

    跟望月相處兩年多,春花很清楚望月極少出去,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背後罩著她,但絕不是望月的心上人,這一次為自己望月出去了一趟,不知付出什麼代價。

    春花鼻子一酸低頭掩飾,這份恩情她會牢牢記在心裡,希望終有一天能報答。

    “哈哈哈,你那是什麼表情,給我記住,就算妓、女也分三六九等。我三歲開始識字學譜,五歲拔筋練骨,因為聰慧且容貌無雙,從小就是按著書寓培養……”

    “書寓?”

    “外行了吧”望月輕輕嗤笑“書寓是行院的臉面,吃穿用度、禮儀詩書全是比照世家女子教養……”

    行院女子分書寓、長三、麽二、野雞。書寓是招牌賣藝不賣身,不僅要年輕貌美,還要氣質高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長三賣藝也賣身,就是通常意義上的頭牌花魁只負責貴賓,一般長三賣身只針對一位貴人,相當於有錢人養在行院的妾,行院賺錢大部分都靠長三。

    麽二則是一般人印象裡的煙花女子,最慘的是野雞倚門賣笑招攬生意。

    春花聽得目瞪口呆,原來望月如果願意,可以比世家女子更有修養儀態,她平日的樣子不過是長三那一級。

    不對,春花回過神不可思議的說:“望月姐姐老取笑我和紅牌一樣,那意思我是長三?”

    望月捂著嘴哈哈哈:“難道不是?你就是周老爺養在女牢的相好,沒錯啊。每月五兩銀子你還倒貼衣裳……沒見過比你更便宜的紅牌,哈哈哈——”

    “望月姐姐!”取笑的語調讓春花又氣又羞,索性撲上去撓她癢癢。

    望月被撲到床上笑的直哎呦:“好妹妹我錯了哈哈哈,你饒了我吧,哎喲天哪喘不上氣了。”

    清脆歡樂的笑聲穿破陰沈的冬日,迴旋在女牢裡,一牆之隔的鄭牢頭舉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嘴角下意識牽起一絲笑,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那望月姐姐怎麼進了女牢?”鬧騰完兩個姑娘挨著坐在一起說話。

    “十四歲那年南郡八大行院鬥春會,我一支七盤舞奪得頭籌,成為南郡四大名妓之一,正式坐鎮群芳院。”

    往昔歲月浮華掠影一一從眼前閃過。

    “書寓作為一個行院的臉面,我並不需要經常出來,只三五日露個臉就行,一直到十七歲那年……”

    書寓不同其他,一般不會賣身,否則行院會被同行恥笑,但重要的堂會還是要接。那一年羅興德為了一筆茶葉生意,花重金請齊南郡四大美人,宴請湖陽茶商陸萬元。

    望月一曲《關山月》讓陸萬元驚為天人,從那以後只要遇到望月的檔期,必然包下,最後甚至不惜花費三千黃金替她贖身。

    “我天,三千兩金子就是三萬銀。”土包子春花捏捏望月的胳膊“能買下近四千畝良田,望月姐姐你真值錢。”

    “別算計我胳膊能換多少地”望月對天翻個白眼兒,抽回自己的胳膊“那還是因為陸萬元跟南郡知州關係好,我年齡也開始變大,否則再有三千他也贖不出來。”

    可惜少女終歸愛做夢,那時候望月看中了路邊一個賣字畫的窮書生,兩個人眉目傳情交換手帕。望月被贖出來後卷了金銀伺機逃跑,想和那書生逍遙山河。

    誰知道那書生他不是個玩意兒,夜裡趁望月熟睡把金銀一收拾跑了……望月也被陸萬元抓住。

    陸萬元愛望月蕭音,又是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的人,倒不十分計較望月又委身別人的事兒,可望月卻不肯再回頭,於是以偷盜他人財物罪被送進樊縣女牢。

    “那個陸萬元人還不錯,給望月姐姐換成自由身。”

    “生意人,他也不吃虧。”望月淡淡的說。

    “那姐姐出去後……”春花想了想望月行事猜測“要去找那書生報仇?”

    “難不成我像菩薩?”望月冷哼一聲,不想再說這個話頭,起身去水盆洗手。

    時間差不多該後晌飯,春花把桌子上的栗子皮,碟子,還有剩下的栗子一一收拾起來,又想到一樣。

    “望月姐姐這麼值錢,為什麼鄭牢頭從來沒從姐姐身上多搜刮些。”

    何止望月,春花習慣把這裡當黑店,但這會兒想想女牢雖然變態,只要按著規矩來,卻從來不多事。

    望月擦乾淨手隨意回到:“人不能看表面,在鄭牢頭之前,女牢每年冬天都有因為凍餓而死的女囚,自從他來之後,五年沒有一個女囚凍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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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3:29


    “他還是個好人?”春花不可置信的問,她不是新人,雖然沒見過,但是聽過新來的女囚被鞭打折辱時發出的慘聲。

    “好人”望月輕嗤“怎麼可能是好人,好人在這裡待不下去。”

    就算鄭牢頭想做好人,也得問問其他牢子獄卒能不能同意。他憑著他姐夫是樊縣典史坐上牢頭之位,可王六大哥也是禮房辦事,不狠沒有手段,他早就被擠下去了。

    望月不想跟春花說太多這些,反正憑著周清貞舉人身份,這女牢裡也不會有人閑的沒事到春花面前找茬。

    “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只不過做事還有點原則罷了。”

    雪越下越大,當天地都在一片冰雪中時,天豐三十年過去,三十一年來了,正月二十八望月出獄。

    春花依依不捨的送走相伴兩年多的朋友,一個人守在天字六號,開始計算周清貞下場的日子,春闈就要來了。

    如意簡直想給春花立長生牌位,咋這麼靈驗,一封信少爺就立刻多了人氣活氣——別人最多只覺得周清貞似乎多點精神,可服侍他兩年多的如意不是別人。

    少爺午點夜宵頓頓不落,也能一覺到天明,有時候還會把春花姐姐做的衣裳都拿出來,面帶想念一一摩挲。當然最後這個是如意無意中發現的,他發誓,那時候少爺的臉色眼神溫柔的能擰出水來。

    即便那個眼神讓如意渾身起雞皮疙瘩,可他決定將來等少爺納了春花姐姐,他一定把春花姐姐當主母敬重。不過將來是將來,如今他只能守在貢院外等周清貞出來。

    京城貢院號房和省府的沒有多少區別,依舊五尺寬四尺深,周清貞按按胸口柔軟的髮絲。姐姐這是我人生唯一一場會試,成了你可以清白做人,不成我去南郡普光寺等你。

    想到這裡,周清貞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天大地大只有我和姐姐,也是人生幸事。

    是的,他沒有機會參加第二次,因為周府和羅家會逼他成婚。就這一次吧,周清貞深深吸口氣閉上眼睛,手心緊緊貼著胸口髮絲,姐姐……我們永遠在一起。

    再睜開眼雙目一片清明,心胸比任何一次應試都坦然,沒有壓力沒有緊迫,因為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和姐姐在一起。

    周清貞將試卷細細拆開,用心看一遍題目才給硯臺加幾滴水,捏起墨條一點點研開。

    夜裡將試卷收拾好,將兩塊木板並排搭在一起,斜著蜷縮在連鋪帶蓋的被子裡,周清貞又不自覺捂住胸口珍藏的髮絲。

    姐姐,我覺得今日答的不錯,比鄉試那次好,今天的題目以前在書院恰好和先生討論過。

    ‘阿貞最厲害’周清貞心裡的姐姐笑的眉眼彎彎。

    姐姐,我發現號房似乎變小了,鄉試的時候斜著睡,還不至於這麼難以伸展,這次腿要蜷縮好多。

    “阿貞是又長個了?讓姐姐量量。”姐姐拿著軟尺圍著自己轉悠,這樣想著周清貞臉上露出純淨的笑容。

    姐姐,我睡得不舒服……

    ‘阿貞乖,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想像姐姐安慰自己的樣子,周清貞小心從懷裡掏出布袋,從裡邊拿出一束髮絲,把紅繩系的那一縷放在嘴邊輕吻:姐姐我要睡了,晚安,想你。

    三場九日,即便身經百戰的舉子們,也有熬不過嚴寒失意半路被抬出去的,最後一日幾乎沒有人能神清氣爽的走出去。

    唯有周清貞在結束前兩刻提前交卷,面帶微笑走出貢院,這次考試也許是沒有逼到絕境的壓力,也許是他運氣好,總之他答的非常滿意。

    會試結束後,白敬文迫不及待的敲門詢問情況如何。他在京裡再一次見識到羅家的人脈,心裡很熱乎,如果周清貞僥倖得中前途必將不可限量,絕對超過他祖上的五品,就算不中看在羅家的面上,他也得對外甥親熱起來。

    周清貞卻不想再敷衍他,只推說受了風寒頭暈,躲在客棧裡延醫請藥。

    三月十五春意濃,杏花如雲滿京城。

    周清貞沒有像別的士子那樣聚在客棧大堂,等杏榜揭曉。他只是收拾的清清爽爽,穿上淡青色有翠竹的夾襴衫,坐在窗下看閒書。

    這是春花為他去年秋闈特意縫製的,雖然穿上袍腳有點短,但依然是周清貞的最愛……春花手比較笨,很不喜歡給衣裳繡花,唯有這一身很用心繡了翠竹,取其節節高的意頭。

    樓下大堂聚著烏壓壓一群人,卻沒有往日的高談闊論,那些舉子們或沈默不語,或眉目焦灼都在等三年一次的結果。

    白敬文原本在樓上陪周清貞等結果,後來又覺得在樓下好,萬一誰中了搶先恭喜,回去後也多些談資。

    一片靜謐中,連掌櫃的和小二都輕手輕腳跟著小心。

    “中了!中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常隨連哭帶笑跑進來“老爺,你中了一百四十八名!”

    安靜的大堂仿佛熱油鍋裡濺了一滴水,立刻炸開。

    “恭喜博仁兄”

    “恭喜、恭喜”

    “賀喜博仁兄,一朝躍龍門。”所有人熱情洋溢的圍著一個三十多歲文士,道喜,當然白敬文也在其中和人稱兄道弟。

    那文士先是一喜,接著苦笑拱手回禮:“三甲而已,諸位仁兄才是前程可期。”

    “那也不一定,端看本科取士多少,萬一超過三百博仁兄還可以在殿試放手一搏,說不準就是二甲。”

    “就是年年苦讀,博仁兄總算有了歸路,實在令人豔羨。”

    不一會又一個中了九十八名的,樓下更是熱鬧非凡恭喜的、討賞的。喧囂的聲音傳到樓上,卻絲毫影響不到周清貞,他還在頗有興味研讀話本。

    春花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看些才子佳人,以前因為周清貞要苦讀不能陪她,現在他打算多看幾本,以後和姐姐閒聊。

    包袱和銀子已經收拾好了,如果沒中,今晚他就一人出發去南郡普光寺等姐姐。想著不論如何以後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周清貞嘴角掛起淺笑,淡淡翻過一頁。

    不過周清貞覺得那包袱大概是白收拾了,他對自己這次成績很有信心,比任何一次都有信心。

    “少爺——少爺——少爺——”如意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客棧,蹬蹬蹬跑上樓“少爺你中了,中了中……”

    ‘噗通’一聲如意狠狠撲倒在樓梯上,震的樓梯下浮灰飄散開來……震的樓下眾人一哆嗦,得有多疼!

    “哎呦——”這一下摔的實在,如意像是摔成了幾片,半天一片一片才湊到一起,艱難轉身坐到樓梯上,疼的說不出話。

    樓下人面面相覷,到底中了多少名高興成這樣?

    “清貞到底中了多少名?快說”白敬文太著急忘了掩飾,聲色俱厲的問。

    “哎呦——”如意疼的呲牙咧嘴揉著自己的膝蓋、大腿、胳膊肘。

    中了?周清貞緩緩一笑,看來上天果然不願意讓姐姐背負罪名,他放下書卷清清雅雅出現在二樓:“如意,可還好?”

    問完又對呆愣的小二吩咐:“麻煩這位小哥,扶我家下人起來,再拿點跌打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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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3:45


    這樣年輕的貢士,這樣氣度不凡,不得不說周清貞表現出的寵辱不驚,第一次讓人震撼,很快這震撼變成讚美傳遍京城士林。

    “哦、哦、哦這就來”小二回過神,連忙把毛巾搭在肩上,幾步邁上樓梯去扶如意。

    白敬文急的跺腳:“快問他你中了多少名!”這可關係到身家前程。

    如意在小兒的扶持下艱難起身,臉上咧開一個疼痛的笑:“少爺你中了十三名,十三名啊!!!”即便疼的呲牙咧嘴,如意也忍不住興奮地高呼。

    十三名……樓下的人群驚呆了,這次會試大虞各省,共來了六千三百四十五人,這個年輕的舉子竟然名列十三……

    周清貞也沒想到自己能取得這樣好的名次,一時有些怔愣,樓上樓下一片安靜。

    ‘辟裡啪啦’‘辟裡啪啦’忽然客棧外想起清脆的鞭炮聲,還有好幾個高昂的聲音:“覓珍閣少東家,恭喜姑爺周諱清貞老爺,高中會試十三名。”

    “覓珍閣少東家,恭喜姑爺周諱清貞老爺,高中會試十三名”

    ‘辟裡啪啦’‘辟裡啪啦’還有鑼鼓喧囂。

    周清貞一瞬回過神,這位少東家是羅興德四叔家的嫡長子,也是白敬文中意的女婿人選之一,他剛到京城就力邀他住進羅家。

    樓下舉子都不是本地人有些奇怪,這覓珍閣是哪來的,怎麼這麼快就來賀喜,畢竟報子都還沒來。

    “哎呀,覓珍閣雖然在京城算不上什麼大字型大小,可也不是一般店號能比的。”掌櫃的忙著宣傳“再說,諸位沒聽過覓珍閣,總該知道廬陽羅家吧,那可是西北數得著的人家。”

    樓下還真有西北的舉子,聽到這裡再看周清貞的目光變得十分熱切:“周賢弟果然少年有為人中龍鳳,人生四喜,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竟然遇到一起。”

    周清貞恢復一貫的溫和,面帶謙和有禮的微笑下樓來迎,羅家的面子不能不給。

    不提周清貞和人寒暄,也不提白敬文意氣風發,只說周清貞再一次拒絕羅興全的好意,以要全心準備殿試為名再次閉門謝客。

    四月初五天子坐金鑾殿,策試天下士子。金鑾殿外一丈一個棗紅長幾圓蒲團,周清貞慢慢的打開桌子上的長卷,題目《國語周語上》《戰國策齊策一》非常簡明。

    這兩處他自然都可以倒背如流,裡邊也有好幾處相似的典故,可是天子到底想考校什麼呢?周清貞垂目把兩篇一一在心裡過了一遍。

    天豐帝七歲登基如今年近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大虞在他手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然而還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這一科他力排眾議,故意出了如此模糊的題目,希望能找到可用之人。

    陽春四月天光晴好,天豐帝下了龍座負手到院裡巡看。

    有的士子全力揮灑,有的擱筆行禮,天豐帝一律不動聲色,看似隨意的從每個人身邊經過,直到路過周清貞停下腳步。

    座位這樣靠前,年紀這麼輕,該是今科第十三名貢士,也將是大虞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周清貞第一次這樣揮灑心中憤懣,全然沒有察覺身邊的天子,只管手下筆走遊龍。自從爺爺過世十二年來,他受了多少不公,他的姐姐他的妻子,為了他被千夫所指受牢獄之災。

    他不在乎名次,他想在這人生最後一次考場裡,寫出自己心底最想發出之聲:諫上,召公諫,鄒忌諷,評公正,論是非……

    天豐帝在周清貞身後看了一會,嘴角不為人知的勾了勾離開了,周清貞不是唯一,卻是最激昂的一個。

    殿試結束,禮部尚書呈給皇帝前十名考卷,不出意外沒有周清貞。天豐帝放下考卷,背了周清貞策論中的幾句問道:“如此激昂振奮為何不在前列?”

    “陛下,此子文采自然上等,只是年紀太輕未免過於狂妄,臣等判他四十五名,再熬些時日可堪大用。”

    “朝中俱是老臣難的一個年輕人,再者他會試十三殿試亦出彩,今日恰是他十八生辰,便取個好彩頭,給我朝做個俊俏的探花郎。”

    周清貞不知道自己的探花郎,是皇帝不顧朝臣阻攔執意所為,他只聽到狀元榜眼之後,丹陛大樂中傳臚官宣他:“第一甲第三名樊縣周清貞進殿謝恩——”

    竟然是探花,姐姐你開心嗎?他整好自己的衣冠,垂目走進金鑾殿撩袍跪下:“微臣叩謝隆恩。”

    “年少有為,日後切不可忘你今日之心。”高高在上的皇帝聲音和煦。

    “臣自三年前便一日不敢忘自己的心”周清貞把頭深深的磕到地上“懇請陛下為臣做主。”

    姐姐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姐姐等我。

    座上的帝王眉頭輕佻,帶著幾分興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輕探花郎。十八歲得中進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歷史上也寥寥無幾,而新科進士當朝告禦狀更是亙古未有。

    好大的膽子,他到底有什麼把握,還是真的狂妄無知?

    周清貞語畢,沒有等到皇帝的垂問,先聽到別的大臣啟奏:“陛下,傳臚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壞,可見狂妄無禮,臣請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貶為庶民。”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不一會好幾個大臣附和,周清貞額頭觸地心裡無悲無喜,今天是他籌畫已久的,只是沒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慣例七品編修進了翰林院,誰知道哪天才能見到天子。

    殿前紋絲不動的探花郎,讓天豐帝又多了幾份滿意,這樣沈得住氣看來不是狂妄,是有備而來。

    “周卿以為張大人所奏如何?”天豐帝帶著意趣問道。

    提議革除周清貞功名的,是正三品禮部左侍郎張文濤。

    周清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親政來嘗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體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體微服私訪。”

    “微臣雖不曾親耳聆聽陛下教誨,但是聖人之言銘記在心,君且為輕遑論其它,自然為民請命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黃深祿出列啟奏:“周探花說得對‘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萬事當以百姓為先。”黃深祿年近五十,性子豁達甚至有些狂士風範,但是查案及其厲害。

    “既如此,周卿說說你要為何人請命?”

    姐姐……周清貞心裡一陣酸澀,連忙掩飾的低頭:“臣為鹿鳴府治下樊縣安樂村劉春花鳴冤……”

    周清貞沒有講他和春花相依為命的歲月,只講了春花為他頂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無需用情感打動別人。

    “這麼說你要告錢氏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回稟:“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還劉春花一個公道,至於母親……”

    周清貞頓了一下繼續說:“家裡還有幼弟弱妹不能離母,微臣求陛下寬恕她,讓微臣弟妹不至於和微臣一樣年幼失怙。”

    朝臣們聽到這裡,紛紛點頭頗為讚賞周清貞深明大義。而周清貞則眉目低垂,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神色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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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4:01


    逼迫壓制了周清貞三年的事兒,在帝王手裡特別簡單,他只需揮揮手,讓大理寺派人過去就行。

    看著領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貞心上的石頭終於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過頭周清貞再一次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微臣還有一事,唯有陛下能為微臣做主。”

    朝臣們有些訝異,這還沒完沒了了,根本不懂進退吧?天豐帝心裡也不有些不悅,不過他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會形於表面,只是不言語就夠讓朝臣琢磨。

    周清貞卻無所畏懼他有自己願意付出的代價,他知道這個帝王是一代明君,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禮就殺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愛廬陽羅家嫡幼女純真美麗可愛,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劉春花為了微臣失去名節誤了婚姻,微臣願娶她做補償,也是報答她多年相護之恩。”

    “微臣懇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羅家親事,讓微臣做個有恩必報的人。”

    周清貞不能在金鑾殿上說他喜歡姐姐,否則被人說成:為私情背棄家族婚約,後果會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為,對陛下不敬、對祖宗不孝、對羅家不義,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實在無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貞把額頭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報恩之心,微臣有諸多不是願意放棄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萬千子民中的一個。”

    ‘霍’朝臣們倒吸一口氣,金榜題名被譽為人生四喜可見有多不易,這個年輕的探花郎說不要就不要,簡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豐帝想笑,他做了幾十年皇帝,這個周清貞讓他屢次意外,真是開了眼界。

    周清貞內心一片平靜,他用這個探花郎換姐姐一個清白,換自己一個自在。從此海闊天空,他教幾個學童姐姐持家相伴,這樣的人生也很圓滿。

    天豐帝蓋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連轉數圈,望著殿前的年輕人不知想些什麼,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當理會,後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豐帝的拒絕,並沒有讓周清貞失望,有今日這一遭羅家是不會再要這門親事的。

    “微臣今日斗膽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懷天地心有萬民,從今一別願陛下福壽安康,微臣在山野間日日祈禱我大虞國運昌隆。”

    說完周清貞就要三叩首離開,卻聽座上的帝王聲音和悅:

    “周卿對自己未免過於求全,君子‘方如行義圓如用智’朕觀周卿當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繼續典儀,一會兒你們還需打馬遊街,莫要誤了吉時。”

    自己今日舉動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卻要留下自己……是為了什麼?周清貞心生疑慮卻不能再耽誤,謝過皇恩站到狀元身後,還沒站穩又聽到座上帝王想起什麼似得補充一句。

    “過三日瓊林宴後,你隨朕去見見皇后娘娘,朕和皇后說本朝出了個十八歲的進士,娘娘頗為好奇,朕帶你去給皇后看看。”

    皇后陳氏是前閣老,首輔大臣陳元堂嫡孫女,陳元堂在皇帝親政三年後隱退,十分得天豐帝敬重故此封為信安侯。

    陳皇后比皇帝年長三歲,和天豐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於天花,但天豐帝對皇后的感情和敬重從沒有變過。

    “是”周清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聽皇帝安排:“一會兒給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讓百姓們見識見識我朝探花風采。”

    儀式繼續下去,周清貞垂手垂目站在狀元後邊,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後天豐帝喚來自己的心腹親衛:“立刻去查今科探花來京後的所有舉動,三日內朕要結果。”

    “是”面目模糊的親衛沒有任何猶豫,抱拳領命。

    “再派人去樊縣打探他所有過往,三月後朕要結果。”

    “是”

    周清貞和今科成績優異的進士,換衣裳跨禦馬綢花披身遊街,先是鞭炮開道然後鑼鼓引路,震天的嗩呐喜氣洋洋。

    長路兩邊擠滿了京城百姓,圍著觀看一躍龍門的新貴。這些進士以前和他們一樣,如今卻是天子門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點喜氣。

    也有大姑娘小媳婦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輕俊俏的進士。偏偏這一科狀元是個五十歲的老頭,榜眼年輕也三十出頭一把鬍子。

    唯有周清貞不過剛剛十八,唇紅齒白相貌清雋,氣質又溫潤如玉,正正應了那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那花兒簡直不要錢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兒扔沒了,什麼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後邊有同科進士在馬上打趣:“哎!我說你們這些小娘子也忒傷人,一樣的進士,一樣的才華怎麼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們這些沒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潑辣的小娘子笑著懟回去“就許你們男人花樓裡挑姑娘,還不許我們也來挑一挑?”

    懟完還呼籲:“姐妹們,三年一次難的這科有個俊俏的,大夥該不該多點點他?”

    “該”眾口一詞然後哈哈笑,手裡的東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貞撒去,還有好些調笑的:

    “探花郎,轉過來啊讓我們看看,你家還缺小娘子嗎?”

    周清貞微微轉身,朝那些玩鬧的小媳婦們溫和一笑“多謝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婦激動不已,然後還跺腳抱怨:“叫什麼大嫂啊真傷心,叫聲姐姐聽聽。”

    “還是叫大嫂好,否則你家大哥豈不找我拚命?”周清貞應景鬧了兩句,騎在馬上轉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別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這裡多好,你高聲問一句‘你家還缺小娘子嗎?’我一定大聲回答“缺!你來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馬上,讓所有的人都看見你的幸福。

    街邊茶舍的二樓上,白敬文滿臉驕矜的看著周清貞從樓下打馬過來,聽人豔羨的議論。

    “看到第三個沒,我大虞開朝來最年輕的進士,還是探花郎!”

    “嘖嘖,不知誰家祖墳冒青煙,生出這麼個驚才絕豔的人物。”

    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還指點過他學問,白敬文心裡驕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條斯理輕輕品味。

    “也不知道訂婚沒有,要是沒訂,怕是會被媒婆踩爛門檻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還是大名鼎鼎的廬陽羅家。有寶不能現錦衣夜行,讓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盞準備淡然開口的時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斷了他。

    “我跟你們說,咱們這位探花郎可真不簡單。”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簡單,白敬文心想,還是等這個人說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咱們探花郎今天做了一件亙古未有的事情。”那人越發壓低聲音,神秘的說。

    白敬文心情激越,忍不住留神細聽。

    喧鬧的鑼鼓嗩呐愈去愈遠,樓上其他茶客也都收回心思,紛紛圍著說話人打聽什麼‘亙古未有’的奇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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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9:14:15


    “說啊,快說什麼事兒?”

    那個人先看了周圍人一圈見大家都注意自己,這才得意的壓低聲音秘密說道:“咱們探花郎金鑾殿上告禦狀……”

    一桶雪水澆的白敬文手腳發涼,他緊緊抓住那個人手腕,壓低聲音惡狠狠的問:“他果然御前狀告繼母不慈?”

    “怎麼會,陛下都說探花郎當得一個‘義’字,怎麼可能告母,就是要給他的恩人平冤……”

    別人不知道周家的事,白敬文怎麼可能不知道,他聽得身上一陣陣發寒:好毒辣的狼崽子!

    毀了錢家名聲,毀了錢氏名聲,還要周府忍著噁心留下爛汙的錢氏一起彼此糾纏。畢竟那是他在御前為自己‘弟妹’求得,皇上都準了周府敢休棄?時日久了連周府的名聲也要受損。

    好狠毒,好能忍,白敬文連心裡也開始發寒,想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白敬文打了一個寒顫,偏偏阿旺是個白目的,還奇怪的在旁邊問。

    “老爺,表少爺做什麼要退羅家的婚事,羅家小姐多少人都高攀不上。”

    正在聽稀奇的茶客們,立刻把目光瞄準白敬文。

    “……閉嘴,什麼表少爺,什麼羅家婚事,你喝酒喝暈頭了!跟我走。”白敬文暴躁完,立刻領著阿旺下樓,他得趁周清貞沒騰出手收拾自己之前,趕緊回到省府……

    白敬文臉色陰沈抿緊嘴角,他得把差的聘禮全部賠給周清貞。近五千兩銀子,白敬文肉疼的不行,心裡暗暗詛咒。

    周清貞你最好一輩子都得意,否則……我一定踩死你。

    禦街打馬,瓊林宴簪花賦詩,天子駕前鬥風流,多年苦讀這是犒賞士子們的時候,這些飽讀詩書的人,個個意氣風發激揚文字。

    接下來除了一甲前三,其餘的進士要準備人生最後一次考試——朝考,以確定他們將來去向。狀元、榜眼不出意外都進了翰林院,一個從六品修撰,一個七品編修。

    唯有周清貞這裡出了意外,本該入翰林的他和帝王見過皇后娘娘後,不知說了什麼觸動娘娘心事,皇后做主退掉羅家的親事,為他賜婚民女劉春花。

    因著羅家姑娘無辜,皇后娘娘還賞了一個鄉君封號,而天豐帝也不知為什麼,忽然說周清貞風骨有佳,讓他去都察院做七品監察禦史。

    論理周清貞該去翰林,雖然編修和禦史都是七品,可明顯翰林院出來的更清貴。朝裡的老油子們摸不清帝王心思,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喜歡就該按例放到翰林院,不僅出身好,更重要翰林院裡是非相對少,是新人熟悉官場運作的好去處。

    都察院,做監察禦史……老油子們就呵呵了,那是朝臣們隱約討厭排擠的地方,那是得罪人的地方。

    要說不喜歡,皇后娘娘說賜婚,皇帝還很給面子賞銀百兩,祝他們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得皇帝金口祝賀,朝裡有幾個大臣能有這樣的殊榮?當然他們考出來的時候,別說成親,孩子都滿地跑了,有孫子的也不稀奇。

    可是咱們沒有機會,兒子總該有吧,多少三四品大員也賺不來的榮耀,偏偏周清貞有了。而且據宮裡的眼線說,周禦史去的時候和出來的時候神態別無二樣,都是恭謹溫和……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讓皇帝和皇后都破例了?還有皇上對探花郎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雖然老油子們心裡都轉了幾圈,不過區區一個七品監察禦史,放在京裡真不算什麼。更何況周清貞就跟個隱形人似得,在都察院低調的很,也就沒人在意他了。

    就是再想得多的,覺得可能周清貞和劉春花的事情,觸動了皇后娘娘和皇帝的往事。畢竟天豐帝是在老首輔的護持之下平安長大,也是為著報恩娶了陳皇后,陳皇后比皇帝大三歲。

    這兩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特別恩遇也說得過去,可是放到都察院又是幾個意思?但這點念頭,幾天後也就被拋到一邊。

    說到底不過一個七品言官,對朝堂真沒有太大影響,更何況新科探花郎溫和低調不惹事,漸漸也就沒人關心了,朝裡有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讓老油子們操心。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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