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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30 11:50:25

20.第20章 揚眉吐氣

人落網了,現在要做的是擴大戰果,朱永民問:「錄像廳在什麼位置?」

「興達路老水泥廠宿舍,具體位置老夏同志剛問過。他想請我們協助,打算帶一個嫌犯去認下門,然後再把嫌犯移交給你們。」

城西派出所下手挺快,竟然想到請他們協助。

不過想想也是,絲織總廠保衛科有車有人,經濟民警分隊比聯防隊有戰鬥力,帶他們去一個幹警就能把事辦了。

晚了一步,查抄錄像廳輪不到刑警隊,朱永民只能退而求其次:「然後呢?」

韓博把事情經過簡單介紹一遍,抓的是現行,人證物證俱在,兩個嫌犯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刑警隊要做的只剩後續工作。

高個子嫌犯塞進警車,先押回去慢慢審,看有沒有其它犯罪事實。矮個子嫌犯暫時帶不走,城西派出所查完黑錄像廳自然會送過去。被害人受到驚嚇,去刑警隊不太合適,一起去廠裡作筆錄。

治理整頓夜市時城西派出所幫過忙,派出所有事保衛科不能袖手旁觀,高長興才學幾天車,駕駛技術不熟練,其他人不會開,韓博只好當司機陪他們走一趟。

只能坐8個人的面包車,竟然坐了12個,吳永亮擠得像個肉餅居然興高采烈,好在不算遠,一會兒就到了。

幾個守在窗外,其他人跟派出所民警老夏一起叫門,衝進去找到錄像機,找到黃-色錄像帶。開非法錄像廳,涉嫌傳播淫-穢音像,說不準有未成年人來看過,人自然是要帶回所裡的。

回去實在坐不下,只能跑兩趟,一直折騰到凌晨三點,幫派出所把矮個子嫌犯送到刑警隊才回宿舍休息。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一早,整個世界都變了。走進食堂,幹部職工不約而同圍了上來。

「韓科長,要不是你有先見之明,這次要出大事。二車間紀小娟有沒有受傷,今天來不來上班?」

「韓科長,你們太厲害了,抓現行,一抓就是兩個,比公安厲害!」

「兩個流氓犯什麼地方人?」

「聽說他們有刀,抓他們時有沒有反抗?」

「韓科長,你太了不起了,早上才知道你們天天夜裡十二點巡邏,暗中護送我們上下班。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們聽你的,以後上夜班讓家裡人接送,沒人接送就睡廠裡。」

……

保衛科一直被視為吃閒飯的,一直是廠裡的邊緣人,從未受到過如此歡迎。

被歡迎被尊重的感覺真好,韓博心裡暖洋洋的,招呼她們坐下,微笑著說:「保護單位和職工的財產及人身安全,是我們保衛科的責職。但我們的人手和精力終究有限,需要大家儘可能配合。你們通過這件事能吸取教訓,我很高興。

至於昨晚的案子,公安機關正在偵辦,我只能透-露一點點。二車間職工紀小娟,胳膊擦破點皮,受了點驚嚇,沒多大事。兩個嫌犯是我們縣人,一個二十出頭,一個十九,嚴打期間,頂風作案,情節嚴重,影響惡劣,估計要判個三五年。」

「韓科長,聽說他們有刀,抓他們時你們怕不怕?」一個女工好奇地問。

「他有刀,我們有警棍。他們兩個人,我們六個人。而且我們穿警服,我們是經濟民警。邪不壓正,我們怎可能怕他。犯罪分子做賊心虛,看見警察就怕,就想跑。」

「他們跑,你們追上的?」

「他們分頭跑,我同永亮他們抓住一個,高指導員和小顏他們抓住一個。」

「驚心動魄!」

「對我們來說算不上,對紀小娟同志真是驚心動魄。大家想想,兩個犯罪分子攔路搶劫,搶到包之後想實施侮辱,侮辱完之後呢?他們沒蒙面,紀小娟會指認出他們,為逃脫法律制裁,極可能痛下殺手。」

韓博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據他們交代,萌生出耍流氓和搶劫的壞心思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們廠夜班女工。他們能這麼想,其它犯罪分子一樣會這麼想。所以說大家要有防範意識,以後上夜班時一定要注意注意再注意。」

「韓科長,你放心,我們不會再一個人走夜路了。」

「我回去就讓我愛人接送,再忙也要他接送。」

「對了,小娟昨夜下班怎麼沒跟其他人一起走,她有順路的。」

「車胎扎個釘子,打半天氣不管用,只能管三車間一個職工借車,一來二去把時間給耽誤了。」昨晚差點收兵,提起這事韓博一樣心有餘悸。

保衛科是吃閒飯的,宣傳科處境同樣好不到哪兒去。

回到辦公室,剛準備同方如明一起學習《民法通則》,宣傳科長和宣傳科幹事到了。翻開小本子,幫保衛科整理事蹟材料。這是政治任務,也是絲織總廠黨委的成績,材料整理好之後要上報縣政法委,必須配合。

事無鉅細,問了近一個小時,記了十幾頁。

送走他們,方如明調侃道:「韓科長,你現在是英雄了。或許過不了幾天,全縣政法系統就要學習你們的先進事蹟。」

「就抓兩個嫌犯,如果這算先進事蹟,公安局多了去了。」

「你們跟公安局不一樣,他們抓犯罪分子是應該的。」

「經濟民警一樣是警察,一樣有義務維護社會治安。」

「你們分隊剛建立,剛建立就干出成績,上級肯定會宣傳。」

韓博翻開《民法通則》,唉聲嘆氣地說:「我不要宣傳,只要能考過。一點基礎沒有,臨時抱佛腳,真擔心考一塌糊塗,無顏見江東父老。」

「去年考卷你看過,沒那麼難,按現在這進度,應該沒多大問題。」

正聊著,城西派出所徐所長到了,高長興陪他一起上來的。保衛科同派出所關係密切,必須熱情接待。

查抄一個黑錄像廳,戰果不小,徐所長卻高興不起來,接過香菸,唉聲嘆氣地說:「韓科長,嚴打期間出這麼大事,局領導對我們所工作非常不滿意,要求加強治安巡邏。所裡情況你知道的,轄區那麼大,把聯防隊算上總共十幾個人,車就一輛邊三輪,巡得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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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30 11:52:26

21.第21章 所長登門

廠裡每年給公安局幾萬贊助費,給派出所五千聯防費,結果本廠職工竟然在廠附近被攔路搶劫,差點被歹徒強暴。不用問就知道,廠領導給公安局領導打過電話。

你們有你們的難處,不過你們工作確實不到位。

突發事件放一邊,就廠門口的夜市,存在治安問題幾年,視而不見,一直沒認真整治過。

「徐所,公安保衛是一家,有什麼事你儘管開口,只要我們能做到的,一定配合。」九月份要考試,韓博沒時間聽他訴苦。

徐所長也不矯情,直言不諱地說:「韓科長果然爽快人,我是這麼想的,人民西路警務室牌子掛了,作用沒全部發揮出來。我打算安排一個聯防隊員,每晚來警務室值班,接受所裡和經濟民警分隊雙重管理。按照局領導指示,同分隊執勤民警一起在人民西路主次幹道巡邏。」

把經濟民警分隊當聯防隊使,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嗎?

韓博同他一樣訴起苦,一臉為難地說:「徐所,你們警力緊張,我們的保衛力量同樣不寬裕。一個總廠,五個分廠,再加上廠門口的夜市,總共才二十二個。其中三個分廠在下面三個鄉鎮,算下來城區只有十六個人。上半夜可以配合,下半夜不行,不然會影響本職工作,分隊的思想工作也不好做。」

你們十六個人負責幾個廠,我們十幾號人負責一個鎮,而且是治安形勢最嚴峻的城鄉結合部。

你們工資獎金比我們高且有保證,我們工資幾年沒足額發放過。辦案經費一分沒有,全靠自己想辦法,明知有一個逃犯躲在鄰省,卻沒錢去抓。

你們雖然沒經費,但你們沒辦案壓力甚至不用辦案。抓個現行是成績,抓不到現行沒人指責。現在更是夥同工商部門,守著夜市這顆搖錢樹,一個月創收幾千。不像我們收點治安聯防費,罰點款,卻搞得怨聲載道,個個在背後戳脊樑骨……

徐所長越想越憋屈,恨不得來一句我們換著幹,你來幹所長,我來幹這個保衛科副科長。

老單位戰友遇到困難,高長興不能坐視不理,微笑著說:「韓科長,容易出問題主要是上半夜,頂多到凌晨一點。上半夜我們本來就要巡邏,只是把巡邏範圍稍微擴大一下。」

「是啊,主要是上半夜。」廠領導要忙大事,姜國平在家蓋房子,絲織總廠保衛科他一個人說了算,徐所長緊盯著他,滿是期待。

「徐所,高指,你們考慮的是社會治安,我不但要考慮到社會治安,還要考慮到單位。單位給保衛科發工資,保衛科放著本職工作不好好幹,卻去給派出所幹活,在領導看來這是不務正業。」

「社會治安好了,企業治安才會好,這是相輔相成的。韓科長,幫幫忙,幫我們做做廠領導工作。」

廠裡正在改制,處處精打細算,連幾個執勤人員夜宵都不管,天知道改制會不會改到保衛科。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保衛科不應該蹚這攤渾水。

高長興能夠理解頂頭上司的難處,可是徐所長的忙又不能不忙,想了想之後抬頭道:「科長,昨晚丁書記說把7號車給我們保衛科用,讓我們申請一塊警車牌照,裝一個警燈。我剛才查過《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上面只提到槍支沒提到警車。」

「什麼意思?」

「因為警銜的事,局裡剛鬧出一個大笑話,吃一塹長一智,估計警車牌照不太好申請。如果由徐所出面就簡單了,以派出所名義申請,兩家一起用,其實還是我們用。晚上在人民西路開幾個來回,把警燈打開停在夜市附近,能起到多大威懾作用,誰敢再打我們廠職工和夜市主意。」

派出所缺錢缺車更缺人,當務之急是找幾個人上街巡邏,不然局裡這一關不好過。

徐所長掐滅菸頭,拍著桌子保證道:「又不是申請裝備警車,只是一塊車牌。這事包給我,半個月,不,一個星期。最多一個星期,連牌照帶手續全辦下來。」

保衛科有沒有警車真無所謂,掛上警車牌照裝上警燈去哪兒反而不方便。

現在的情況是領導開了這個口,下面人熱血沸騰個個當真,想坐警車威風威風,如果辦不下來會影響分隊士氣,會影響他們積極性。

抓獲兩個犯罪嫌疑人,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既然有勁兒沒地方使,就讓他們擴大巡邏範圍,延長巡邏時間。

韓博微微點了下頭,同意道:「行,只要能把車牌問題解決掉,廠裡工作我來做。」

「韓科長,就這麼說定了,聯防隊員今天就讓他來報到,以後常駐警務室。」

「工資呢?」

「韓科長,你財大氣粗,幫我們解決一下。我挑一個會開車的,今年剛退伍,黨員,在部隊當過班長,年年優秀士兵,政治素質軍事素質頂呱呱。服從命令聽指揮,你讓他幹什麼他就干什麼,不會有二話。」

韓博哈哈笑道:」徐所,我們保衛科最不缺的就是優秀士兵,好意心領了。」

「韓科長,實不相瞞,人是鎮裡沒地方安置塞到我們所裡的。治安聯防費收不上來,水電費和電話費欠好幾萬,不是經費緊張是快破產了。你們守著夜市,能幫工商所解決一個職工工資,為什麼不能幫我們解決一個聯防隊員工資,兩三百塊錢,又不用開多。」要人家幫忙,又要人發工資,這事確實不地道,徐所長一臉尷尬。

收停車費名不正言不順,有公安參與就不一樣了。

人家說到這個份上,實在沒法拒絕,韓博有條件地答應道:「徐所,現在可以解決,但將來不敢保證。一些大城市開始設立專門的市容執法隊伍,一些地方開始搞市場建設服務中心。夜市影響市容,又屬於市場的範疇。現在沒人管,不等於將來沒人管。」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我們公安保衛和工商先把這個臨時便民市場管理起來,到時候誰想接管誰就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至少要幫我們安置幾個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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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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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不得不現實

抓獲兩個犯罪分子,注定消停不了。

徐所長走不大會兒,紀小娟一家到了,提著水果,千恩萬謝。保衛科是自己單位的部門,如果救她的是派出所或刑警隊,或許會送來一面錦旗。

這種事不能忘了廠領導,請錢主任和工會劉主席接待。

下午兩點,廠裡開幹部職工大會。錢主任通報昨夜發生的事,表揚保衛科尤其昨晚參與抓捕的幹部職工,戴大紅花,上台領獎狀,搞得很隆重。

丁書記提出幾點要求,上大夜班的,沒人送不許進廠。下小夜班的,沒人接不許出門。安全同工資獎金掛鉤,該扣的扣,該罰的罰。保衛科要嚴格管理,在門口準備一個簽字薄,接送的人要簽字,不識字可以蓋私章或摁手印。

財務科去銀行取錢或存錢,要有保衛科人員護送;銷售科拿貨款尤其現金回單位,坐哪一班車,幾點到汽車站,要事先跟保衛科通報,由保衛科安排人去車站接;全廠幹部職工若發現什麼可疑情況,要第一時間向保衛科報告……

講的全是安全,對安全問題前所未有重視。

保衛科地位水漲船高,隱隱超過工會、武裝部、團委、宣傳科和計生辦,正式脫離吃閒飯的行列。

分配到絲織總廠,之前多多少少有點想法。

上半個多月班,對縣裡情況瞭解越來越多,漸漸發現這不是發配,反是組織人事部門的照顧。

全縣那麼多單位,有哪個單位能像絲織總廠一樣按月發工資。用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自己可能是縣裡今年分配情況最好的一個大學生。

關鍵夢境中的事連續得到證實,這樣的好景不會長,必須早作打算。

抓到兩個犯罪分子,避免一起慘劇,韓博不再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心一意學法律,為調到其它單位做準備。

法律條文太多,需要死記硬背,必須勞逸結合。要麼去絲織廠小區看看姐夫裝修得怎麼樣,要麼去夜市轉轉。

雖然幹出一點成績,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保衛科是吃閒飯的事實,作為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在廠裡沒什麼影響力。在夜市,卻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真像姜國平調侃的那樣公安工商衛生和保衛工作一肩挑,整個一沒有組織部門任命的人民西路「綜治辦主任」。

攤主一個比一個人熱情,究竟心裡怎麼想的就兩說了。

管人家收錢,不會討人喜歡,韓博有這個心理準備。轉了一圈,沒再發現形跡可疑的游手好閒之徒,便走進傳達室,掏出200卡開始打電話。

門衛這部程控電話不是打不出去,是他們不會打。

數字鍵鎖著不好摁,可以敲擊聽筒下面的那個鍵,1敲擊一下,2敲擊兩下,3敲擊三下,依次類推,0敲擊十下,掌握好節奏,想往哪兒打就往哪兒打。

廠裡節約電話費,韓博不想佔單位便宜,先敲擊200,聽到提示音敲擊密碼,然後敲擊區號和電話號碼,噠噠噠,跟發電報似的,一點不能錯。

「哎呦喂,大博士,您終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博士是上大學時的綽號,因名字中有個「博」而得名,電話那頭是大學同學兼室友馬志功,韓博半靠在椅子上笑道:「老馬同志,我在邊遠農村,不像您在大城市,不像您家有電話。想打個電話要走半天山路,再坐半天牛車,條件艱苦,沒辦法。」

「南港是山區麼,思崗縣有山麼?訴苦就訴苦,竟信口開河,真當我地理是英語老師教得。」馬志功笑罵了一句,好奇地問:「工作怎麼樣,有沒有落聽。」

「落聽了,國營企業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單位效益馬馬虎虎,工資獎金各種津貼加起來五百出頭,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不錯。前些年大裁軍,一個團政委分到我媽單位,保衛處副處長都沒混上,跟你同行,經警大隊教導員,一直幹到現在。」

「你媽那是國字頭國營企業,我這是縣裡的國營企業。」

「兄弟,這年頭,能混個工作不錯了。大學生馬上不分配,上學要交幾千學費,畢業要自謀出路。再說工不工作對你重要嗎?老大窮老二富,不三不四萬元戶,大不了跟你爸一起去搞工程。」

「你怎麼樣?」

「一家幾代石化人,獻了青春獻終生,獻完終生獻子孫。我倒想跟老馮他們一起去特區闖闖,我爺爺跟我爸堅決不同意,差點跟我拚命。只能子承父業,老老實實進石化。」

「什麼崗位。」

「江城石油化工二廠技術科,不說這些了,說說博士後,一到畢業就生離死別,散了一對兒又一對兒。她雖然沒畢業,你們跟散也差不多。有沒有聯繫,到底怎麼想的。」

「前幾天聯繫過,她接電話不太方便,沒說幾句,不過實習前她會來一趟。」

博士後是大學女友李曉蕾的綽號,博士的皇后簡稱「博士後」,同校同學,晚一屆,不一個專業。朝夕相處兩年多,一下子分開,心裡挺不是滋味兒,韓博帶著幾分黯然。

那丫頭是挺水靈,可人家在首都,將來是要回首都工作的。

馬志功不看好這對鴛鴦,直言不諱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最後一年你可以放心,再往後自求多福吧。」

現在結個婚要考慮的因素太多,比如對方工作,戶籍,家庭條件,有沒有經濟負擔。尤其工作和戶籍,不知道多少對有情人因為這個沒能終成眷屬。

不是人們太現實,是現實迫使人不得不現實。

自己不光要為自己活,也要為家人活。如果為追求愛情不當這個幹部,父母和姐姐姐夫會失望死。她同樣是家人的驕傲和希望,一樣要顧及家人的感受,畢業之後只能回首都,只能在首都成家立業。

夢想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錢不是萬能的。就算不當這個幹部,就算有點錢,也很難獲得首都戶口,很難成為一個首都人民。

從開始談那一天起,二人就有這個思想準備,只是心照不宣沒說出來罷了。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問:「我們的事你別管,說你的事,什麼時候結婚,好提前請假去喝你們喜酒。」

今年是同學結婚嫁人的高峰期,高中復讀過的已經二十五六,大齡青年,就等著畢業。馬志功高中復讀過兩年,今年25虛歲,對象等了他好幾年,不能再拖,今天就是因為這個打電話的。

「元旦,放在節假日,不用專門請假。實在抽不開身沒關係,把紅包捎來就行。一輩子就結這麼一次婚,打土豪的機會不能錯過。兩個月工資吧,湊個整。」

「一千,你怎麼不去搶?按老周結婚標準,不能搞特殊化。」

馬志功樂了,在電話那頭振振有詞:「他跟你什麼關係,我跟你又是什麼關係?這不是搞特殊化,這是要區別對待的。再說我離學校近,能幫你看住博士後。你哪天來江城,還能給你們提供幽會場所。嚴打期間,去旅館開房間不安全。」

「滾,我們很純潔,沒你想得那麼下作……」

跟他扯,只會越扯越沒邊。

韓博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傳達室的這部程控電話號碼,一個是廠裡的總機和保衛科的分機號。然後繼續敲擊起掛斷鍵,聯繫起遠在東海市搞裝修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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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30 12:03:27

23.第23章 裝修公司

夢境再一次得到證實,父親確認是在談一個兩百多萬的工程。

兒子出息了,國家幹部,在絲織總廠當保衛科副科長兼民警分隊長。從兒子正式參加工作那一天起,韓保國就同絕大多農村父母一樣,把兒子當作全家的未來,當成全家的「主心骨」,哪怕自己賺的錢或許他一輩子都賺不到。

兒子從來不問裝修的事,現在問說明他不僅出息了,而且真正懂事真正長大了。韓保國老懷甚慰,從善若流。

「小博,你說得對,我們可以少賺點,但不能賠。好日子才開始,我再幹幾年就跟你媽回去享福,給你和你姐帶孩子。」

他在東海市打拚七八年,剛開始蹲在馬路邊等活兒,主要給家庭裝修。

手藝好,人實在,愛琢磨,電視上看見什麼花樣,就能裝出什麼花樣,水電木瓦油,樣樣在行。收費合理,裝修完剩下點材料,總想方設法給主家做個鞋櫃或幾張小凳子什麼的。

帶著一幫徒弟和絲河鎮的十幾個木匠漆匠,一年做二三十家,口碑越來越好,自從幾年前狠心買了一個BP機,再也沒蹲過馬路,活兒全熟人介紹的。

現在錢好賺,他捨不得回來。

包裝修工程風險大,這次沒上當,不等於下次不會上當受騙。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不久的將來經濟會繁榮得令人難以置信。農村會出現大片鋼結構廠房,小縣城會出現大城市才有的高樓大廈。小縣城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全國最大城市東海了。

人們有錢會住進新房子,住進新房子會想到裝修。

市場很大,這個行業有前途。

自己不能去不等於不能出主意,自己不會做生意不等於沒見過別人怎麼做的。

韓博透過窗口看著馬路對面的勞動服務公司,握著電話笑道:「爸,其實你可以開個公司,從游擊隊變成正規軍。在裝飾材料市場附近租幾間辦公室,裝氣派點。再去你裝過的那些人家拍幾張照片,搞個相冊,或者乾脆掛在牆上。

其它不做,專做家庭裝修,跟人家簽三包合同,幾年之內保修。哪裡掉漆,哪裡漏水,隨叫隨到。看見哪個地方建住宅樓,就去同開發商談,把我們的宣傳資料擺到住宅區裡,守在小區裡面攬活兒。第一家當樣板房,給人家點優惠,只要能做一家就能做十家二十家……」

幾年大學沒白上,居然能想到這麼多。照他說的干,活兒一定會比現在多。

韓保國有些心動,想了想還是唉聲嘆氣地說:「小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不想開公司當大老闆,誰不想多賺點錢?你是國家幹部,你知道的,開公司沒那麼容易。游擊隊幹完活拿錢,正規軍不一樣,正規軍要跟工商稅務打交道。

我小學畢業,你姐夫小學沒上完,寫個字歪歪扭扭,普通話說不好。你姐倒是初中畢業,可她是個女的,馬上又要生孩子。開裝修公司要報賬,要交稅,這些誰會,沒人,幹不成!」

韓博半開玩笑地說:「我去。」

「瞎說,想都不能想!我為什麼省吃儉用供你上大學,你為什麼辛辛苦苦考大學,不就是為了當個國家幹部。好不容易考上當上,就應該踏踏實實幹。」

生怕兒子耐不住寂寞,韓保國語重心長:「小博,我當木匠還要先學徒,給師傅白干幾年才能出師,出師干幾年幹出口碑才能收徒。當幹部跟做木匠一個道理,要沉得住氣,要定得下心。

小兵舅舅你見過的,人家從生產隊記工員干起,生產隊副隊長,隊長,大隊治保主任,大隊支書,在大隊干七八年才提干。然後是木樓鄉宣傳委員,再調到玉湖鎮當副鎮長,一步一個腳印,現在不就當上鎮黨委書記了。」

在他心目中,鎮黨委書記是很大很大的領導。

一個村的,對人家履歷瞭若指掌。每年春節要請人吃飯,沒什麼事需要人家幫忙,只是為了面子,為彰顯家裡有一個當鎮黨委書記的遠房親戚。

韓博感覺很是好笑,韓保國的思想工作仍在繼續:「你條件比他好,大學生,學歷高,一參加工作就副科長,直接分配在縣裡。我們家不缺錢,你用不著貪污受賄,好好表現,踏踏實實幹幾年,自然而然就升了。

還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說。你姐馬上生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洗三酒要擺。借這個機會請一下你們單位領導,去鎮上不方便,在縣裡請。不收人情,就是認識一下,我跟小兵他舅舅打過電話,他說到時候來幫著陪人……」

「我姐生孩子,請我們單位領導,這合適嗎?」

「都說了,認識一下。如果你當兵,我去部隊探親,不一樣要認識部隊領導,拜託人家照顧照顧。」

可憐天下父母心,韓博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乾脆回到原來話題:「請領導的事我儘量,爸,開裝修公司沒人可以請人,請個會計。再買台電腦,請個會用電腦畫效果圖的人。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只有大投資才會有大收益。」

又來了,心思全在這上面,看來不開個公司他不會老老實實在家當幹部。

兩個人一年工資萬把塊錢,買台電腦萬把塊錢,租房子裝修萬把塊錢,投資四五萬塊錢,賠就賠了,當半年白干。韓保國咬咬牙,一錘定音地說:「開公司的事我聽你的,當幹部的事你聽我的,行了吧?」

「行。」

父親言出必行,他說干就會幹,韓博終於松下口氣。

兒子思想有問題,韓保國終究不放心,又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小博,你年輕,有大好前途,不能只想著錢。你知道你考上大學,當上國家幹部,端上鐵飯碗,我跟你媽有多高興,親戚鄰居有多羨慕。

什麼叫望子成龍,這就是望子成龍!

你爺爺奶奶死得早,要是活到現在,活著看見韓家出了個狀元,會比我們更高興。有你在,我們幹活有勁兒,走出去臉上有光。要是你不當幹部,人家還是瞧不起我們,木匠,賺多少錢還是個木匠,你說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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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部下要失業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能想起的三件大事辦成兩件,只剩下如何調離絲織總廠這一件。

跟父親有過約定,你開公司,我當幹部,要麼不調,調自然要往政府部門調。

理科生,寫文章搞材料不如那些筆桿子。縣委縣政府別想了,就算缺秘書也不會找一個學化學工程的。

鄉鎮不在考慮之內,用鄉鎮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鄉鎮幹部職權不大事權無限,計畫生育搞不好一票否決,殯葬改革搞不好一票否決。三提五統收不上來沒錢發乾部教師工資,如果硬來,扒糧牽牛搞出事,又是一票否決。

不能去,去就是活受罪,思來想去只有政法系統。

檢察院和法院文字性工作太多,同樣不能考慮。

司法局沒權沒地位,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司法局是做什麼。當幹部不能沒權沒地位,哪怕從來沒想過要濫用權力,但有權和沒權是不一樣的。

公安局,只有去公安局!

潛意識中自己就應該幹警察,而且同現在的工作對口。

前幾年有一部電影叫《保衛處長》,馮遠征演的。主角是一個保衛幹部,喜歡公安工作,最後調到派出所,結果沒上幾天班犧牲了,很感人。

由此可見,保衛幹部調去當公安幹部,經濟民警調去當公安民警,並非沒有先例,事實上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調,去找丁書記,好像不太合適。

參加工作沒幾天想調走,領導會怎麼想,再等等。

韓博打定主意,先把律師資格考到手。

懂點法,將來調動時能有大用。公安局有個法制科,需要懂法律的人才。不是警校畢業的,沒當過兵,沒有多少工作經驗,只能另闢蹊徑從法律方面著手。

要在兩個月內學完別人兩年的課程,只有全身心投入。

白天在辦公室,下班回宿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法律書。以至於三樓多了五六個人,三樓小會議室變成了體改辦都不知道。

侯廠長出國考察歸來,設立體制改革辦公室,親自兼任體制改革領導小組組長。縣體改辦主任帶隊進駐,指導協助絲織總廠進行體制改革。

盤活資產,減員增效,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涉及到太多人切身利益,誰也不想成為被減掉的一員,一時間人心惶惶。

看了一晚《國際公法》,韓博頭暈腦脹,放下書正準備出去透透氣,高長興、楊小梅和一個不認識的人敲門走了進來。

不吸菸的人不喜歡煙味,進門時高長興特意把煙掐掉了。

楊小梅帶上房門,側身笑道:「韓科長,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是我家老錢。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給你介紹介紹。」

「原來是錢幹事,坐坐,快請坐,看我這兒亂的。」

桌子椅子上全是書,高長興幫著收拾起來。妻子的領導一樣是領導,錢朋連忙道:「韓科長,別客氣,晚上來認個門,當面表示下感謝,感謝韓科長對我家小梅的照顧。」

「自己人,說這些太見外,孩子呢?」

「在老家,我就是為孩子上學的事來的,下半年在縣裡上,小梅接送。」

他們兩口子太不容易,當兵時兩地分居。好不容易熬到夠條件隨軍,在部隊呆了兩三年又轉業。回到老家一個在縣城,一個在邊遠鄉鎮,又當起牛郎織女。

韓博握了握手,關切地問:「辦得怎麼樣?」

錢朋會心地笑道:「挺順利。」

「順利就好,不順利找廠領導,職工子女上不了學,不找他們找誰。」

楊小梅和高長興對視了一眼,憂心忡忡地說:「韓科長,領導現在顧不上我們這些小事。整天忙著改制,整天忙著減員增效,搞不好我跟指導員馬上要下崗。」

「改制?」

「你整天學習不知道,86年之後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廠裡按照規定繳納養老保險,原來老職工和我們這些新職工一直沒繳納。現在『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工齡夠的廠裡補繳,工齡不夠的買斷。有人要轉崗,有人要競爭上崗。」

「小顏他們呢?」

「臨時工什麼不管,體改辦正在調檔案查材料,要清退一部分人。三個繅絲分廠馬上承包出去,職工要競爭上崗,沒競爭上的要麼提前退休,要麼買斷工齡,自謀出路。臨時工給三個月工資,直接走人。」

「我們保衛科也要改?」

「分廠承包給私人,多一個人要多發一份工資,私人老闆不會再要保衛科派去的人。吳大姐說這次侯廠長下狠心,辦公樓裡要減一大半人,武裝部、計生辦、團委、宣傳科全要撤銷。下面車間不會再有班組長,不會再有副主任,只有一兩個帶班的。」

「幹部怎麼辦?」

「為保證繭源,縣裡要擴桑,農業局要在沒蠶桑的鄉鎮設立蠶桑指導站,絲綢公司要在下面鄉鎮建幾十個蠶繭收購站。有些干部要調到農業局,去下面鄉鎮指導擴桑。有些干部會調到絲綢公司,去下面鄉鎮收購蠶繭。」

力度挺大,不過從企業發展角度看該下點決心。

韓博又問道:「保衛科撤不撤?」

高長興苦笑道:「保衛科不撤,人可能要撤,有傳言廠裡想讓轉崗出來又不願意下鄉的幹部看門,把科裡臨時工全清退掉。剩下幾個職工能轉崗的轉崗,轉不了崗買斷工齡。」

「經濟民警分隊怎麼辦?」

「設立分隊是公安局要求的,減員增效是縣委縣政府要求的。胳膊擰不過大腿,說摘牌就摘牌。」

他倆不會擋車,不會接頭,不會修機器,轉崗機會不大。別人在絲織總廠工作許多年,買斷工齡能獲得一筆補償,他倆進廠沒幾天,沒工齡可買斷,能獲得多少補償可想而知。

科長不在,遇到即將失業這麼大事,當然要來找副科長。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副科長大小也是個官,要為他們負責,韓博沉思了片刻,抬頭問:「樓裡晚上有沒有廠領導?」

「丁書記應該在,我見辦公室燈亮著。」

「你們坐會兒,我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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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2:14:28

25.第25章 心想事成

丁書記果然在單位,廠辦錢主任也在,正做一個分廠幹部思想工作。

這麼進去不合適,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分廠幹部垂頭喪氣的出來了。丁書記早注意到他,喊了一聲「小韓」,直接讓他進去。

「小韓,還有幾天考?」丁書記笑容滿面,熱情洋溢,似乎剛才跟人談得很愉快,談得不是轉崗的事。

「四天。」

「準備得怎麼樣,有幾分把握?」

「二位領導,我從來沒考過,心裡真沒底。」

對這個小夥子,丁書記印象一直不錯,接過煙笑道:「今年考不過有明年,全廠這麼多年輕幹部,就你最愛學習最肯鑽,早晚能考上。」

「謝謝丁書記鼓勵,我一定努力。」

做一天幹部職工的思想工作,丁書記身心俱疲,不想浪費時間,直言不諱問:「這麼晚過來,一定有事,說吧,趁錢主任在,看廠裡能不能幫你解決。」

「二位領導,我想問問改制的事,我們保衛科改不改,怎麼改?謠言滿天飛,科裡人心惶惶,不問問工作不太好做。」

在所有科室中,保衛科算最安生的一個。從廠體改辦設立到現在,沒人跑廠辦打聽,沒人跟著起鬨。

丁書記不知道他這個副科長非常不稱職,直到今晚才知道廠裡有大動作,竟以為他做過許多工作,實在壓不住才過來問的。

好同志,如果個個跟他一樣顧全大局,我至於天天接訪似的跟幹部職工磨嘴皮嗎?

既然來了,乾脆跟交個底。

丁書記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嚴肅地說:「小韓同志,現在是市場經濟,不能再政企不分,企業負擔太重,會失去競爭力。保衛科確實在改革範圍之內,但次序上會作為最後一個。」

錢主任冷不丁問:「小韓,知道為什麼嗎?」

能為什麼,韓博沉吟道:「現在已經人心惶惶,隨著力度不斷加大,各項措施不斷落實,一些干部職工可能會鬧事甚至上訪。關鍵時刻,我們保衛科要發揮作用。」

「不錯,安排你當保衛科副科長是安排對了。」

丁書記滿意地拍拍他胳膊,接著道:「關於保衛科職工怎麼安排,侯廠長同政法委協調過。公安局巡警隊缺人,保衛科職工全是政治覺悟高、軍事素質過硬的退伍兵,可以全劃過去。小夥子們不是喜歡當公安麼,廠裡考慮到了,想方設法為他們創造條件。」

思崗縣公安局原來沒巡警隊,去年南港市搞110報警台,讓人們報警打110,結果不光市區的市民打,幾個縣城也打,連下面鄉鎮都有人打。

南港市離思崗縣70多公里,市公安局不可能出警,一接到報警電話便轉到縣公安局。

經費不足,警力緊張,派出所沒人沒車,出警總不及時,有時要等一兩個小時才到。老百姓向上面反映110形同虛設,一直反映到公安廳,上面壓下來,縣公安局必須拿出行動,於是找縣裡要經費,要建巡警隊專門接出警。

縣裡沒錢,讓公安局自己想辦法。公安局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找臨時工。

穿警服當警察,剛開始公開招聘時很火,一下子招四十多個。月工資三百,要住集體宿舍,像現役部隊一樣管理,工資低,工作時間長,不自由,且看不到任何轉正希望,同去保安公司當保安差不多,只是衣服好看點。結果兩個月不到,跑掉二十幾個。

保衛科經濟民警是想當公安,不過人家想當的是真警察,至少搞個事業編,不是臨時工。

編制解決不了,工資縮水一大截,這個工作不好做。

儘管不抱太大希望,韓博仍帶著幾分僥倖問:「丁書記,編制呢,同志們過去能不能解決編制?」

「地方編,將來有機會轉。剛來的小高現在是職工,可以幫他爭取一個事業編制。來廠一個多月,廠裡幫他辦成在公安局幾年沒辦成的事,他的工作應該比較好做。」

地方編是思崗縣獨創的一種說法,其實就臨時工。

地方編警察不算警察,事業編警察一樣不是正式警察,高長興來是想提干的,結果打了個五折。解決一個幹部編制這麼難嗎,韓博百思不得其解。

「楊小梅雖然一樣是職工,但想解決事業編比較困難,一是文化程度不夠,函授文憑拿不出手,二是沒公安工作經驗。你們把夜市搞得紅紅火火,完全可以同工商部門協商,把臨時便民市場變成正式市場。市場辦主任,正適合她。那些不願意去公安局工作的同志,可以留下來同她一起管理好這個市場。」

一幫部下為創收無所不用其極,領導為甩包袱一樣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話又說回來,包括停車費在內,夜市一個月能創收好幾千。三五個人,工資才要多少錢。最難的工作保衛科已經做了,現成的桃子,城西工商所肯定願意接手。如果工商能給楊小梅解決編制,她守在夜市比轉崗強。

大勢所趨,這是最好的結果,比那些有可能下崗的職工強多了。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又問道:「姜科長和我呢?」

「老薑是老幹部老同志,不用為他擔心。你是未來的大律師,一樣不用為自己擔心。」

夢境中的未來同現在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夢中的那個自己,不知道紀小娟會出事,沒整頓夜市,沒通過收佔地費管理費調動經濟民警積極性,沒想過好好幹這個保衛科副科長,一樣沒有報名參加律師資格考試。

總之,上班以來所做的一切讓領導另眼相待,感覺自己有能力,有上進心,值得單位好好培養。

夢境中的絲綢集團雖然最後賣給私人老闆,效益一直不錯,留在這兒一樣有前途。關鍵想賺錢用不著呆這兒,可以去東海搞裝修公司。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是一個調走的機會,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韓博打定主意,鼓起勇氣說:「丁書記,錢主任,打官司需要足夠的法律實踐,別說我現在沒考到律師資格,就算考到一樣不可能成為一個稱職的律師。

我不懂生產經營,不懂進出口貿易。英語雖然六級,其實是啞巴英語。外國人說什麼聽不懂,我說什麼他們一樣不明白。無論出於單位利益,還是從我個人角度出發,留在廠裡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個覺悟可不是一點兩點高!

丁書記以為聽錯了,不禁同錢主任對視了一眼。

「二位領導放心,我會站好最後一班崗,配合廠裡做好科裡職工思想工作。」

「小韓,你,你想下海?」

「這倒沒有,穿兩個月警服,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警察這個職業,我……我想請二位領導幫幫忙,看能不能把我調到公安局去。」

本來就是國家幹部,幹過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抓過現行,事蹟材料送到了政法委,「嚴打」先進個人有他一個。

侯廠長出面,調過去沒多大問題,關鍵公安局又苦又累又沒錢,不是個什麼好單位。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倒好,居然反其道而行。

不過丁書記也年輕過,也曾有過軍人夢警察夢,多少能夠理解一些,語重心長地說:「小韓,有理想是好事,想調公安局也不是很難,但這件事你要考慮慎重。調過去之後,再想調出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小韓,丁書記說得對,要慎重考慮,不要腦袋一熱犯糊塗。」公安局有什麼好的,不僅沒錢,想升職都比其它政府部門難,錢主任不忍他「誤入歧途」。

「丁書記,錢主任,我知道您二位是為我好,但我真喜歡當警察,真喜歡警察這個職業。經濟民警幹不成,就干公安民警,不是腦袋發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家庭條件不錯,不用跟別人一樣為五斗米折腰,可以去追求夢想。他的話有一番道理,有律師資格不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律師。幾百萬乃至上千萬的官司,誰敢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去打。

不懂技術,不會財務,不懂生產經營,再優秀對絲織總廠能有什麼用?

廠裡幹部轉崗工作不太好做,完全可以順水推舟樹立一個典型。為體制改革大局,侯廠長一定會支持,縣委縣政府肯定會重視……

丁書記權衡了一番利弊,答應道:「小韓,既然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我們只有支持只能支持。調動的事廠裡幫你想辦法。老薑房子蓋差不多了,明天讓他回來上班,最後一班崗不用你站,一心一意準備律考。」

不用請客送禮,不用到處求人,就能把事情辦了,看來機遇很重要,同時要把握住。不過這只是自己的機遇,對那些即將轉崗甚至下崗的幹部職工而言,這簡直是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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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回到宿舍,夜宵做好了。

包括工商管理員老沈在內的十來個人,圍坐在用幾張書桌拼成的大飯桌邊等他。第一次同楊小梅愛人一起吃飯,高長興掏錢買酒和飲料,老沈在夜市買了幾個滷菜,吳永亮和小顏買了幾個大西瓜。

桌上擺滿滿的,有葷有素,有酒有飲料有水果,跟聚餐似的很豐盛,但誰也沒胃口。

「老錢,韓科長不能喝酒,倒飲料。」

不知道他在樓上談得怎麼樣,楊小梅忐忑不安,將電風扇搬過來對著他吹,桌上擠不下,端起飯碗坐在床邊。

兩個勤雜工本就臨時工,幹活兒的人到哪兒都有飯吃,他們倒不是很擔心。工商所老沈雖然不是絲織總廠的人,但保衛科改不改制直接關係到夜市,如果保衛科散了,夜市黃了,又要回所裡過那種幹一年拿半年工資的苦日子。

吳永亮和小顏他們的心情更沉重,一個個欲言又止。

最難受的當屬錢朋,當鄉幹部當得像討飯的,工資拖欠幾個月,教師能鬧事幹部不能鬧,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愛人進了一個好單位,遇上一個好領導,一個月拿五百多,高興得一個星期沒睡好。

結果好景不長,才拿兩個月高工資,就要面臨轉崗甚至下崗。

不跟他們說清楚,這頓飯誰也吃不下去。韓博深吸一口氣,簡單介紹了一下廠裡對保衛科人員的安排。

「政企不能不分,企業不能再背那麼重包袱,這些高調我不想唱,就說幾句心裡話。共事近兩個月,配合默契,相處融洽,說散就散,真有些捨不得。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

「韓科長,我服從組織安排,不給單位添亂,保證站好最後一班崗。」

高長興打聽過,廠裡之所以不給提幹一是考慮負擔太大,二是組織人事部門卡太死,困難太大,廠裡報上去也不一定能批。

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貪心。

能解決事業編制,回公安局就有晉陞機會,將來有政法專項編制就能轉正。現在就是在排隊,有一個編制解決一個,至少有個盼頭。

他本來就是公安,來廠裡只是過渡一下的,小顏跟他不一樣,難受到極點,哽咽地問:「韓科長,你說我們去巡警隊有沒有前途。」

事關人家一輩子,韓博不能信口雌黃,放下杯子分析道:「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形勢發生翻天覆地變化,報紙上說全國流動人口超過一個億。治安形勢嚴峻,各種刑事犯罪有抬頭趨勢,所以今年要『嚴打』。

以公安機關現在的警力,很難確保社會治安。我認為隨著經濟不斷發展,公安隊伍會不斷擴大。如果去巡警隊,如果能定下心好好幹,轉正希望不是沒有。如果從經濟利益出發,我建議你出去闖闖。

外面世界很精彩,我父親是一個木匠,小學畢業,種地不賺錢,在門戶上干也賺不到幾個錢。要供我和我姐上學,經濟壓力大,實在沒辦法,於是去東海市打工,現在乾得很好。」

這年頭,幹個體戶比上班有前途,小華脫口而出道:「韓科長,我打算在夜市搞個攤位,賣服裝。」

「行啊,不過做生意有賺有賠,要慎重考慮。」

「韓科長,現在的問題是夜市。我人微言輕,能不能把它變成正式市場,恐怕要你們這些領導多做一些工作。」老沈憂心忡忡,酒杯舉到嘴邊又放了下來。

「夜市也算一個安置的去處,涉及到我們保衛科職工的未來,姜科長明天上班之後肯定會想辦法。楊大姐,我建議你做兩手準備,如果工商部門願意接收,並能夠把夜市變成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那市場辦主任還是能幹的。如果只接手不解決編制,就找民政部門想想辦法。」

「只能這樣了,哎呀,你說好日子才過幾天,就改制,就要減員增效。」

韓博能理解她的心情,慢聲細語地勸慰道:「相比其它企業,我們廠領導算不錯的。幹部轉崗,工作雖然不是很好,要轉到下面鄉鎮去,至少有個工作。車間職工影響其實不是很大,前幾年跳出去好多干部,現在全成了私人老闆。開繅絲廠,辦絲織廠,辦服裝廠,好多退休職工全去他們那兒了,現在要分流出來的職工不愁找不到工作。

政工部門幹部職工沒一技之長,廠裡正在想方設法。打算下海做生意,服務公司那些門面優先租賃。要是能湊出一筆錢,甚至可以轉讓。不光勞動服務公司,小區門口那些鋪面一樣優先租給本廠幹部職工。」

這不是幫廠裡說好話,這是一番公道話。

鑄鐵廠、農機廠、木工機械廠等十幾廠倒閉。幹部沒地方去,在家待崗。職工直接下崗,根本沒買斷工齡這回事,人家日子一樣過。

自己現在沒地,公公婆婆有地,大不了回老家種地,楊小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韓科長,你和姜科長呢?」高長興忍不住問。

韓博嘿嘿笑道:「姜科長是老幹部,廠裡會有安排。我可能……可能要跟你一起去公安局,我主動要求的。」

「調公安局?」吳永亮將信將疑,一臉驚愕。

「有許多同志可能要去,我這個分隊長當然要去。不過能不能去成,去了之後能不能繼續跟你們在一塊就兩說了。」

高長興愣了好一會兒才愁眉苦臉地說:「韓科長,你,你怎麼當真了?你跟我們不同,你有更好的選擇,沒必要跟我們一起去。」

「我喜歡當警察,你是老公安,基層機關全幹過。如果真能調過去,你要照顧著點我啊。」

「公安局又苦又累,工資又不高。」

「我知道,我是農村出來的,八九歲放學回家幹活,農忙時什麼沒幹過。吃得苦沒楊大姐多,但不會比你們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話音剛落,吳永亮猛拍了下桌子:「韓科長,我跟你一起去,熬三四年,能轉正最好,轉不了正再想辦法。」

「我也去,不管有沒有編制,至少能穿警服佩警銜換公安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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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扶上馬送一程

姜科長回來了,在最熱的兩個月蓋房子,曬得黝黑黝黑,整個人瘦了一圈,手上全老繭。

離律師資格考試只剩下三天,姐姐預產期也就在這幾天,韓博同他簡單交流了一下情況,不再過問科裡事,一心一意準備律考。

考點在南港市,幾十公里,來回不方便。同方如明合計了一下,提前一天去,以至於父母從東海回來都沒顧上去汽車站接。

考完試回到廠裡,才知道已經升級當舅舅了。

大胖小子,七斤八兩,姐夫給廠裡打過三次電話。

丁書記簡單問了問考試情況,拿出一份文件,微笑著說:「小韓,工作調動的事基本上定下來了,這些年全是黨政部門往我們廠調,你是第一個從廠裡往外調的幹部。作為娘家人,我們要扶上馬送一程。你有學歷,有闖勁兒,到新單位好好幹,前途不可限量。將來走上領導崗位,我們臉上也有光。」

關於舉辦全縣第六期青年幹部培訓班的通知,培訓時間兩個星期,下週一早上8點報到,地點在縣委黨校。

韓博糊塗了,接過通知問:「丁書記,這是……」

「公安局正科級單位,派出所長才正股。你是我們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管得人比派出所長多,怎麼能去當一個小民警。廠黨委推薦你去青干班學習,回來定個正股級,然後再調過去。」

正股級在其它單位算不上什麼,在公安局只有所隊主官才能幹上。

單位領導能考慮到這些,哪怕對他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這樣的機遇不是什麼人能有的,韓博感動不已,一臉尷尬地說:「丁書記,我才參加工作兩個月,我怕我不夠條件。」

「大學四年算工齡,學生黨員,學生會幹部,要是進團委,別說正股,副科正科都沒問題。再說你工作成績有目共睹,治理整頓夜市,抓現行,縣政法委郭書記都知道。過幾天開『嚴打』表彰大會,你是先進個人。推薦去上青干班,提正股,條件足夠。」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丁書記很高興能幫助一個年輕幹部成長,也很高興能夠樹立一個顧全大局、積極轉崗的幹部典型。

花花轎子人抬人,錢主任熱情洋溢補充道:「小韓,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單位改制將來改成什麼樣,這裡永遠是你娘家,我們永遠是你娘家人。有什麼想法,遇到什麼困難,隨時可以回來跟我們說說,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丁書記,錢主任,您二位幫我很多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

「說感謝太見外,就這樣。你姐姐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趕緊回家看看,坐中巴不方便,開7號車回去,記得帶幾顆紅蛋。」

「沒問題,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路上開慢點。」

走出副書記辦公室,姜國平迎上來,一邊陪著他下樓,一邊笑道:「夜市問題解決了,比想像中更順利。工商所求之不得,本打算報到鎮裡,結果工商局知道了。工商局正在籌建市場建設服務中心,直接把夜市收歸服務中心。」

好事連連,韓博不禁笑問道:「這麼說楊大姐要調到工商局?」

「不是工商局,是思崗縣市場建設服務中心人民西路便民市場管理辦公室。報告交到縣編辦,過幾天就會成為一個自收自支的正股級事業單位。我跟廠辦協調過,勞動服務公司傳達室租給便民市場作辦公室。

小楊最瞭解情況,擔任市場辦主任。老沈是駐市場的工商管理員,派出所那個聯防隊員是駐市場的治安員。兩個勤雜工簽勞動合同,由臨時工變成合同工。小古家庭困難,不能跟你們一起去公安局,打算留下幫小楊。」

六個人,頂多三千塊錢工資。

說是自收自支,多出來的幾千肯定是要上交的。不管怎麼樣,五個人的飯碗問題解決了。

早知道他不會在廠裡久留,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共事兩個月,真正相處時間只有幾天。要不是他家有事,姜國平非要拉著他好好聊聊,說不準晚上還要一起吃頓飯。

開車回到絲河鎮,通往鎮區的馬路堵得水洩不通。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道路兩側全是攤位,每個貨攤前都圍滿人,挑揀貨物,討價還價,熱鬧非凡。幾個聯防隊員在橋頭看自行車,兩個民警坐在一張大凳上,手裡握著對講機,看見裝著警燈懸掛警車牌照的7號車,以為來了什麼領導連忙起身相迎。

想起來了,今天是絲河鎮廟會。

一年一次,十里八鄉的人全過來趕集,賣衣服的,各種雜貨的,農具的,小凳子小桌子的,甚至有賣狗皮膏藥的……小時候最喜歡逛廟會,買許多小吃零食,小玩藝兒,邊走邊吃,又玩又樂。

「陳所長,黃叔叔,是我,韓博。」

全認識,絲河鎮派出所陳所長,他愛人是鎮中學數學老師,考上大學時請過。絲河鎮派出所民警老黃,長相「很公安」,看上去很怕人。誰家小孩不聽話,家長就說黃公安來了。長輩兼未來的同事,韓博急忙推開車門,掏出香菸打招呼。

絲河鎮不小,二十幾個行政村,四萬多人口。鎮區不大,從南到北一條街,十分鐘能走個來回。

鎮上誰家孩子有出息,誰家孩子不學好,陳所長瞭若指掌,接過香菸哈哈大笑道:「嚇我一跳,原來是韓老闆家老二。怎麼開警車,是不是分到我們局裡了?」

老黃早上遇到過老韓,裝修老闆從東海回來,自然要聊聊。同老韓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小韓,對他的情況很瞭解,回頭笑道:「陳所,小韓出息了,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局裡給他配了一個指導員,手下幾十個兵。」

前段時間局裡通報嘉獎過絲織總廠經警分隊,陳所長反應過來,好奇地問:「韓博,你們抓了兩個現行,攔路持刀搶劫的?」

「運氣好,瞎貓碰著兩個死耗子。」

「別謙虛,運氣好能好幾次?抓到兩個現行,協助城西派出所破獲一個盜竊團夥,搗毀一個黑錄像廳,徐進良沾你們光沾大了。來,我給你留個電話,以後碰到涉及我們絲河的案子,給我打電話,家鄉人,應該多配合。」

協助城西派出所搗毀一個黑錄像廳是摟草打兔子,協助城西派出所破獲一個盜竊團夥是真正的瞎貓碰著死耗子。

治理整頓夜市時抓獲的四個小混混,以為公安機關掌握他們的犯罪證據,城西派出所民警分開來一審,一個心理素質不怎麼好的交代了,果然沒幹好事。偷過幾十輛自行車,撬過長河市場幾個商戶的店舖,敲詐勒索過逛夜市的行人,新賬老賬一起算,檢察院已經批捕。

今年公安破案壓力大,絲河鎮不比縣城,轄區治安不錯,沒那麼多案子。陳所長病急亂投醫,掏出鋼筆和本子寫下電話號碼,又在號碼後面註上名字。

韓博接過剛撕下的紙片,嘿嘿笑道:「陳所,黃叔叔,我這個副科長幹不了幾天,估計馬上要調公安局,您二位是長輩是前輩,以後請多關照。」

「調公安局?」

「嗯。」

「絲織總廠效益多好,全縣工資最高,為什麼調公安局?」

「我主動要求的。」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不過話又說回來,兩個月破好幾起案,是干公安的料。」

鎮裡很少來警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今天是廟會,等會兒要進去轉一圈,現在說這些不太合適,陳所長拍拍他胳膊:「你爸跟你媽回來了,你姐剛生產,先回家。車停這兒,我讓人幫你看著。如果晚上不回縣城,去所裡坐坐,好好聊聊。」

到一個新單位,有老同志提醒比沒老同志提醒好。韓博又發了兩根菸,這才將車停到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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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絲河鎮廟會

人擠人,全是人,六百多米走了十幾分鐘。

往年耍蛇賣蛇藥的不能少,光著膀子打幾套拳賣狗皮膏藥的依然熱鬧,老軍醫穿著白大褂坐在菜市場前專治疑難雜症,少數民族同胞守著一堆虎骨之類的東西大聲吆喝……

新鮮事物同樣不少,幾個穿襯衫打領帶,腰裡掛著BP機,看上去很有文化,很成功的年輕人,守著一塊黑板和一桌子美國的日化用品講課。繪聲繪色,眉飛色舞,搞傳銷的,看見人便熱情招呼。

聽上去賺錢似乎很容易,大學有同學幹過,被拉去聽過幾堂課,感覺不靠譜沒幹。結果跟他們一起幹的同學沒人賺到錢,反而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生活費沒了,不好意思管家要,只能吃百家飯。一畢業就結婚的老周,最慘時一到飯點就端著飯盒在食堂乞討。

產品貴得要死,一支牙膏幾十塊,在農村有市場嗎?

騙子,先騙老百姓,再讓老百姓騙老百姓。看見這些人就是一肚子氣,可惜這不是在自己轄區,要是在夜市,毫不猶豫讓吳永亮把他們轟走。

前面這個攤位一樣可惡。

同樣練氣功,人賣狗皮膏藥的多少有點功夫,與其說賣狗皮膏藥不如說是賣藝。這幾位倒好,同搞傳銷的一樣襯衫領帶,一樣吐沫橫飛講課,現場傳授什麼「中功」,聲稱能治各種疑難雜症。

真能治病,要醫院做什麼?

上當受騙的鄉親不少,工商公安不管,只能乾著急。快到家門口,韓博停住腳步,注意力被農機站門口的大檯子吸引住了。

現場銷售體育彩票,洗臉盆裡堆滿即買即撕的彩票,特等獎一輛桑塔納2000,一等獎普通桑塔納,二等獎奧拓,三等獎幸福250摩托車,四等獎熊貓彩電……

前些年供銷社搞有獎銷售,老百姓被忽悠得不輕,對摸獎這種事不是很感興趣,確切地說是不相信。圍觀的人不少,看小轎車,平時很難見到,掏錢買的人不多。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特等獎就出在絲河鎮。

一個養雞大戶想花十塊錢買五張碰碰運氣,撕開五張沒中,圍觀的人一起鬨,兩百塊錢沒了。越想越不服氣,回家拿錢,把最左邊那一盆裡的十幾捆彩票全買了,一張一張撕,居然真讓他撕出特等獎,全縣轟動。

桑塔納2000,電噴,金屬漆,高檔車,銷售價十九萬五千,個人所得稅好幾萬。想上路還要交購置稅、車船使用稅、上牌費、保險和養路費。

他沒那麼多錢,也不會開車,同意只拿十二萬現金,不要車。

事情到這並沒完,中大獎的消息傳得很快,鎮政府,鎮敬老院,鎮中學,鎮中心小學,村支部……個個找他贊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坐在他家不走。實在沒辦法,一個單位五千,最後只剩下七萬。

七萬也是一筆巨款,雞不好好養了,開始賭博。

輸多贏少,又被派出所抓過幾次罰過幾次。兩年時間,好事變成了壞事,好好的一個家庭被他搞得妻離子散。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這個機會不能錯過,斷人財路也是在救人,韓博顧不上再看熱鬧,擠過人群快步回家。

「大哥,小博回來了!」

「保國,菊花,小博到家了!」

街上全是人,家裡一樣全是人。

每年廟會,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姨父姨媽,叔叔嬸嬸,姑父姑姑和姐夫家的人都會來這吃飯。往年要來,今年姐姐生孩子,要送月子禮,更要來。

「婆爺爺(外公),婆奶奶(外婆),身體怎麼樣,走過來的還是小舅送你們來的?」

「好,身體好,你舅舅送我們來的。上樓吧,小芳生了,大胖小子,七斤幾兩。」最有本事的外孫回來了,二老高興得合不攏嘴。

當上國家幹部就是不一樣,上大學時舅舅還坐在一起說說話,幾個姨爸還一起開開玩笑。現在看上去有些拘束,站在邊上悶笑。堂兄堂妹,表兄表妹和李家幾個同輩比他們更拘束。

正準備挨個打招呼,父親噔噔跑下樓,喜笑顏開地問:「考得怎麼樣?」

「怎麼樣過幾天才知道。」

「能不能考上無所謂,反正你是國家幹部,有正式工作,又不會真去當律師,怎麼回來的?」

「開車回來的,人太多,開不進來,停在橋頭請派出所的人看著。」

「什麼車?」

李泰鵬前段時間在縣裡裝修新房,每天中午去絲織總廠食堂吃飯,天天看見7號車,拉材料時坐過幾次,得意洋洋地說:「爸,小博是副科長兼民警隊長,開警車,跟公安局一樣的警車。」

「先去抱抱孩子,抱完帶我們去看看。」

書記鎮長都坐不上汽車,去縣裡開會坐中巴,去其它地方辦事騎自行車,條件好的開摩托車。兒子一參加工作就開警車。望子成龍,兒子真成龍了,韓保國樂得心花怒放。

小傢伙很可愛,白白淨淨,頭髮很黑,小手肉嘟嘟的。照理說應該看不見,可是一雙大眼睛看上去是那麼有神。

姐姐躺在床上一臉幸福,母親守著她和孩子寸步不離,李泰鵬母親雖然暫時插不上手,但來日方長,親家公親家母過幾天要回東海賺錢,她抱孫子帶孫子的機會有得是。

「怎麼不在醫院多住幾天?」

韓芳精神不錯,竟嘻嘻笑道:「我去醫院生,好多人還在家生呢。順產又不是剖腹產,沒什麼事。」

「正好趕上廟會,住醫院來回不方便。」母親小心翼翼接過小傢伙,當外婆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韓博湊過去撥弄著小手問:「名字有沒有取?」

「你文化程度最高,你是舅舅,天大地大,舅舅最大,等你回來取!」

姐姐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父親深以為然,姐夫對失去孩子的取名權沒任何意見,居然一臉期待。

取名字容易,關鍵小傢伙姓什麼?

姐夫沒心沒肺,他根本不在乎這些,父親母親和姐姐肯定想讓孩子姓韓。他們結婚時沒說清楚,韓博被難住了。

家庭條件不好,兒子能娶上媳婦,能過上這麼好日子不容易。韓家有錢現在又有一個國家幹部,孫子在韓家比在李家有前途。

再說有好幾個孫子,李家沒斷香火。

李泰鵬的母親比想像中明事理,抬頭道:「姓韓吧,在鎮上過日子,姓韓好。」

等得就是你這句話,韓保國啪一聲拍了下手,哈哈笑道:「姓韓就姓韓,外孫當孫子養!親家母,老人全在樓下,小博小芳的舅舅全在,等會吃飯請他們做個見證。兒子女婿我韓保國一視同仁,我活著不許分家。我死了,他們要是想分家,家產一人一半。」

在農村,孩子跟誰姓是一件大事。

孫子跟別人家姓,她回村裡會被人瞧不起,會被人笑話的。對含辛茹苦把幾個兒子拉扯大的她而言,作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

何況姐夫從十幾歲開始賺錢,賺到的錢全在這邊。不像自己,只花錢不賺錢,對家裡沒任何貢獻。

韓博感覺應該要表個態,摟著姐夫肩膀笑問道:「姐夫,我沒意見,你有沒有意見?」

「我聽爸的,聽你的,聽小芳的,你們說什麼是什麼,我沒意見。」家產一人一半,縣裡房子有我一間,傻子才會有意見,李泰鵬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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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2:31:30

29.第29章 中大獎

農村親戚沒那麼講究,早上買好菜,舅媽、嬸嬸、姑姑和小姨一起動手,幾大桌子菜一會兒就準備好了。

後天要擺洗三宴,菸酒飲料堆了一房間,用不著出去買。大舅和二姑父貪杯,好酒海量供應,一如既往地喝醉了。把他倆送進房間睡覺,所有人一起動手收拾桌子,打掃客廳,洗乾淨鍋碗瓢勺,高高興興出去逛廟會。

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老韓同志拆開一條玉溪,往包裡裝了四盒。生怕熟人太多不夠發,想想又拿了兩盒。T恤衫塞進褲子,不然人家看不見BP機。

李泰鵬最喜歡幫老丈人拿包,最喜歡跟老丈人一起顯擺。屁顛屁顛跟在後面,興高采烈。

如假包換的爆發戶作派,又不能讓他倆失望,韓博只能硬著頭皮同他們一起「遊街」。

「老王,老王,我保國啊,來一根兒,抱孫子了,喜煙。」

「吳支書好,吳支書好,我兒子小博,還記得嗎?畢業了,正式參加工作,分在縣裡,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

……

有一個出息的兒子,又抱上孫子,看到熟人們羨慕的神情,老韓比接到一個大活兒都高興。走一路散一路香菸,眉飛色舞,風光無限。

夢境再次成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陣陣哄笑聲中不斷掏錢不斷買彩票撕,結果中了幾袋洗衣粉和幾條毛巾,漲紅臉,扔下一句「等會兒再來」,擠出人群回家拿錢了。

「爸,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也碰碰運氣?」一洗臉盆十幾捆,一捆一百張,一百張兩百塊錢,全買下來要兩三千。韓博身上就兩百多現金,只能管他要。

「行,我買,你們撕。」老韓高興,毫不猶豫從女婿手中接過包,掏出一張百元大鈔。

「爸,睿睿剛來到人世,能給我們帶來好運,再來幾張。」

「兩百?」顯擺歸顯擺,摸獎是摸獎,把錢花在這種不靠譜的事上,韓保國有些捨不得。

韓博不給他猶豫機會,當著一幫看熱鬧的人搶過包,踮起腳指著最左邊一堆彩票,意氣風發地說:「同志,麻煩您算算,那一盆多少錢,我全要了。我姐生了個兒子,我當舅舅了,高興,能中獎最好,中不上當給體育事業做貢獻。」

銷售彩票是有任務的,工作人員樂了,熱情招呼道:「沒問題,沒問題,同志們,請讓一讓,給這位小夥子讓個路。」

「看見沒有,這才是老闆,剛才那小子裝大款,買了兩百就跑了。」

「好像是韓保國兒子,韓保國搞工程有錢。」

……

人的名樹的影,他們居然認識自己,老韓有些飄飄然,可是那一大盆彩票要多少錢,包裡有四千多,給孫子擺洗三宴用的。這小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早知道不叫他一起出來。

「一捆兩捆三捆四捆……這兒七十八張,一共三千四百八。」工作人員生怕搞錯,幾個人一起數了又數,用計算器摁了又摁。

一下子撕這麼多需要一點時間,他們又從裡面搬出三張塑料凳,讓三位大款坐下來慢慢撕。碰上個有錢人不容易,多少抱著這一盆撕完不服氣,再撕幾盆的想法。

中大獎那是做夢,老韓一陣肉痛,決定回去跟兒子算賬。錢沒了,不能再丟面子,搓搓手,煞有介事說:「一大盆兒,工作量不小。小博,泰鵬,你們手腳快,眼神好,多撕點,我撕一張算一張。」

三千多換一大堆紙片,至少要中台彩電吧!

老韓肉疼,從學徒那一天就被告誡要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幹活的李泰鵬更心疼,捧著一捆彩票雙手微微顫抖。

韓博不管那麼多,手腳麻利,動作靈活,撕完一張扔一張,撕完一捆拆一捆。不像老爸和姐夫一張一張仔仔細細看,生怕第一眼看錯。一袋洗衣粉,一條毛巾,又是一袋洗衣粉,不一會兒,身邊堆滿一大堆不值錢的獎品。

「賠了,撕六捆,就中這些,不合算。」

「不是還有那麼多麼,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

「韓老闆有錢,撕著玩,中不中無所謂。」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工作人員不斷打氣:「同志,別著急,慢慢撕,大獎在後頭。特等獎豪華桑塔納轎車,一等獎普通桑塔納轎車,二等獎一樣小轎車,撕到就歸你,當場開回家。」

「聰明的看一眼,傻子看到晚,想撕掏錢買,捨不得掏錢去其它地方轉轉,有什麼好看的?」

「走走走,往前走。自行車,誰讓你把自行車推進來的?」

韓家人如此大手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陳所長和老黃巡到這兒,擔心人多出事,板起臉疏散起人群。剛勸走一部分,韓博動作突然停下,緊盯著特等獎三個字,激動得無以加復。

「同志,是不是撕累了?」

「不是撕累了,是撕到了。爸,姐夫,我就說睿睿能帶來好運,看見沒,這輛豪華桑塔納歸我們了!」

彩票跟騙人的差不多,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韓保國擺擺手:「別開玩笑,趕快撕,撕完帶我去縣裡看房子。」

「特等獎,沒跟你開玩笑。」

工作人員湊過來一看,目瞪口呆。陳所長擠進來一看,不禁脫口而出道:「他奶奶的,真是越有錢的人越有錢,越有錢的人運氣越好。韓……韓老闆,韓博,你們,你們要請客。」

「陳所長,真……真中了?」老韓將信將疑。

「真中了。」

「幾等獎?」

「特等獎,不信你自己看。」

韓保國揉揉雙眼,再三確實沒看錯,頓時欣喜若狂,乾脆捧起沒撕的彩票,一邊給圍觀的人發,一邊哈哈大笑道:「孫子一出世就能中大獎,這財運,長大肯定能當大老闆。不撕了,來來來,一人一張,當給大家發喜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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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父子哭窮

老韓在東海呆六七年,見過大世面,不用小韓提醒,毫不猶豫拒絕了彩票銷售人員關於給十二萬現金的提議。

一是不划算,二來拿錢事多。

前些年鎮裡有個養河蚌取珍珠的萬元戶,鎮裡村裡一遇到點事就去找他拉贊助,選人家當縣人大代表,天天在廣播裡表揚。現在人家養河蚌不掙錢了,虧十幾萬,日子不好過,鎮裡村裡不管不問,幹部一個個像不認識他一樣。

前車之鑑擺在那裡,韓保國不想搬石頭砸自己腳。

前年蓋房子,去年裝修,春節女兒女婿結婚。兩個月前兒子買房,又裝修,現在抱孫子要擺洗三酒,有多少錢也不夠花。等會就去找信貸員借貸款,有錢也要裝著沒錢的樣子,借錢交個人所得稅,看誰好意思來拉贊助,總不能拆一個輪子走吧?

銷售人員佔不到便宜,只能準備手續。

個人所得稅是稅務部門收,有陳所長作保,中獎的老闆不會偷稅漏稅,工作人員沒什麼不放心的,登記完身份證,讓老韓在一堆文件上籤字,痛痛快快交出鑰匙和車輛發票。

特等獎,價值近二十萬的小轎車,居然被人給中了。

一傳十十傳百,人們不約而同往這邊聚集。

這是在鎮上,這是廟會,不足一點五公里長的街上,黑壓壓聚集著不下四萬人,不採取措施會出大事。

陳所長當機立斷用對講機將另外三個民警和十幾個聯防隊員叫來,維持秩序,疏通交通,硬是疏導出一條機動車道,讓韓博把嶄新的桑塔納2000開回家。

有人想看熱鬧,有人要煙,有臉皮厚的要紅包,居然一直跟到通往韓家的水利站巷口。

小韓是愛人的學生,是未來的同事。

大學本科,學生黨員,學生會幹部,現在已經是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嚴打」期間立過功,說不定是政法委要調他去局裡的,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人當然幫自己人。

陳所長一不做二不休,留下兩個聯防隊員守巷口。叫上韓博去橋頭開警車,打開警燈警笛,老黃等民警和其他聯防隊員繼續疏導交通,把7號車開過來堵住巷口。亮出手銬警棍,嚴陣以待,沒人再敢死皮賴臉要這要那。

「韓老闆,韓博,你們可把我折騰慘了,搞一身汗,還要幫你家看門。」

「感謝感謝,萬分感謝。陳所長,你們歇會兒,我去拿飲料。晚上在這吃飯,誰都不許走。」財運來了擋不住,韓保國心花怒放,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轎車。

這年頭紅眼病太多,李泰鵬和派出所的人一起守巷口,不認識的一個不讓進。要是讓他們衝進去,好好一個家真可能被他們給抄了。

外公外婆出來了,舅舅舅媽回來了,七大姑八大姨圍著轎車轉,連正在坐月子不能見風的韓芳,也忍不住趴在二樓窗口往下望。

韓博回家給高長興打電話,請他去交警隊搞一張臨時牌照,再聯繫一個保險業務員,一起坐中巴車送過來,順便把7號車開回單位。

忙完來到巷口,稅務所的人已聞訊而至。

「百分之二十,正好三萬九。韓老闆,韓科長,交給我們跟交給縣局一個樣,家鄉人,幫幫忙,別交縣裡,讓我們完成個任務。」

「小博,這些事我不懂,你跟顧所長說。」

絲河鎮有人養雞,有人養蠶,有人出去幹建築,離小康有一定差距,絕算不上窮。農民日子馬馬虎虎過得去,政府沒錢,幹部太多,加上教師三百四個,前些年大干快上,因為蓋辦公樓,學校、敬老院和修路欠下一屁股債,那點夏提留秋統籌給幹部教師開工資都不夠,更不用說還債。

老韓擔心他們打著收稅幌子騙贊助,直接把皮球踢給兒子。兒子是經濟民警隊長,騙他就是騙警察,就是騙政府。

個人所得稅屬於地稅,交給鎮稅務所跟交給縣地稅局是沒什麼區別。

韓博笑道:「顧所長放心,個人所得稅,交給誰不是交。不過您得寬限我們幾天,幾件事湊一塊,沒這麼多錢,我爸打算管信用社借點貸款。」

「韓科長,別跟我們這些窮人哭窮,三五萬,你爸拿得出來。」近四萬地稅,平時去哪兒收,顧所長擔心夜長夢多,擔心被縣局截胡。

「顧所長,我是真沒有!」

老韓扳著手指,一件件一樁樁算起家裡這幾年辦得大事,最後拍拍腰間的BP機:「這個又是好幾千,顧所長,陳所長,我韓保國是走家串戶干裝潢的,不是開銀行印鈔票的。我小舅子去找信貸員了,寬限幾天,借到錢立馬交,只交給你,沒二話。」

韓博不失時機提醒道:「爸,借四萬不夠,要多借點。」

「不夠?」

「車雖然不是買的,上牌時車管所一樣會管我們要車輛購置稅發票,怎麼計算我不知道,估計要兩萬左右。另外要交車船使用稅、保險和養路費,沒七萬下不來。」

「這麼多?」

「想上路,一分不能少。」

「失算失算,早知道這樣不如拿錢呢!」兒子會開汽車,女婿可以去學,七萬多塊錢能擁有一輛全辦下來要二十多萬的小汽車,韓保國一點不覺得貴,只是當著外人,必須哭窮,一臉追悔莫及。

「手續辦了,想退退不回去,實在不行我想想辦法,管單位同事借點。」老爸挺會演戲,韓博強忍著笑,跟著唉聲嘆氣。

李泰鵬傻乎乎冒出句:「爸,小博,結婚收的錢我一分沒動,存在信用社,我去拿摺子。」

「結婚收那點錢管屁用,沒你事,回去帶孩子。」正哭窮,你居然說有錢,韓保國氣得牙癢癢。

李泰鵬不明所以,老丈人發了話,只能悻悻的走了。

幾年辦這麼多事,在縣裡又是買房又是裝修,一時半會拿不出來很正常,顧所長終於信了,沒再像黃世仁一樣逼這對父子立即交個人所得稅。

鎮幹部不出意外地接踵而至,接過煙看看汽車,再看看為沒錢交稅而頭疼的老韓小韓,實在開不了拉贊助的口,竟不無幸災樂禍地開起玩笑。

「韓老闆,你要是湊不出來,我幫你湊。給你十萬,車歸我,傾家蕩產,借高利貸我也要把這個稅交了,幹部沒幹頭,學個駕駛證,辭職去搞出租。」

「王鎮長,別逗老韓了,他十二萬沒要能要你的十萬?」

「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十二萬,手續一辦就沒十二萬了,你現在把車退回去,看人家要不要。」

……

別說七萬,我十七萬都捧得出來。

老韓嘴上跟他們敷衍著,心中想著馬上開裝潢公司,這小轎車能撐門面,能頂大用。別人開不放心,只有讓女婿開。可這麼一來他要去東海,女兒怎麼辦,孫子怎麼辦。

至於兒子,他國家幹部,不能開這麼好車,再說他有車開,還是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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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2:43:31

31.第31章 前途無量

鎮幹部來看,村幹部來看,學校老師來看,衛生院醫生來看……

認識的不認識的,看熱鬧說好話討喜煙的人絡繹不絕,巷口擠滿滿的,招待煙標準直接從玉溪降至紅梅。這個下午簡直是煎熬,淨顧著哭窮和應酬了。

高長興來得很快,坐保險公司業務員摩托車來的。

7號車開不出去,只能等商販們天黑收攤。在治安大隊幹好幾年,他沒少同絲河鎮派出所打交道,把臨時牌照往桑塔納裡一放,便坐到巷口同陳所長、老黃等絲河鎮派出所領導和民警聊起天。

保險業務員計算保單,收錢,擠到南邊橋頭開摩托車先回縣裡。保險合同明天送到絲織總廠保衛科。高長興介紹過來的人,沒什麼不放心的。

逼捐可以躲過去,請客躲不掉。

派出所幫了大忙,一定是要請的。

村幹部跟土匪似的,想不請都不行。在農村,婚喪嫁娶,房子上樑,只要家裡有點事都要喊一下村幹部。韓家是外來戶,不是絲河村人,有事更要請,何況他們一開口就是要請客。

既然請他們,不能不請一直在周圍轉悠,愣是不回去的鎮幹部。

鎮中心小學近在咫尺,等會兒要借用人家大食堂,借用人家的鍋碗瓢勺,一樣要請。水利站、稅務所,交通站,獸醫站,姐姐的單位幼兒園,只要沾上邊兒的,只要在場的全要叫一下。

好在農村請客沒那麼講究,無非雞鴨魚肉。

能在滷菜攤上買的全在滷菜攤上買,水煮花生米,拌麵筋,拌豆腐絲,豬頭肉,豬耳朵,雞爪子……全是些不值錢的菜,家裡的好酒不動,去小店拿6塊錢一瓶的思崗大曲,啤酒1塊5一瓶的,飲料是鎮汽水廠用自來水勾兌的橘子水。

親戚全在,全家總動員,十六桌沒費什麼事,一直鬧騰到十點多才消停。

「爸,你沒喝多吧?」

「我又不傻,我能跟他們喝,酒瓶裡是水,你小姑灌的。」

剛才見他敬了一圈又一圈,真擔心他被一幫「酒精考驗」的幹部灌倒,原來是水,韓博松下口氣。

李泰鵬沒去小學食堂幫忙,也沒去小學食堂吃飯,一直守著車,生怕「紅眼病」搞破壞。

正準備問問他晚飯怎麼解決的,剛在街上巡了一圈的陳所長來了。好多商販晚上沒走,打算明天接著做生意,一下子多幾百個外來人員,不轉一圈不放心。

吃飯時高長興跟他們坐一桌,剛才也跟他們去轉了一圈,正同老黃站在7號車邊抽菸說話。

「韓老闆,這會兒沒人,我跟你家小博說會兒話,小高,老黃,你們也過來。」

「好好好,你們聊,剛才招待不周,我進去拿煙拿凳子。」

「理解,人太多,你招待過來麼,有多少家當也不夠他們搞。」

「爸,你跟小博陪陳所長,凳子香菸我進去拿。」李泰鵬沒心沒肺不等於沒眼力勁,當徒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伺候好師傅。

幾個人圍坐在車邊,招待煙標準由紅梅又變成玉溪,不是一人一根,是一人一盒,聽裝雪碧拿來一箱。李泰鵬仍感覺缺點什麼,又去街上買來幾斤五香瓜子,搞得像開茶話會。

直到此時此刻,老韓同志才知道兒子主動要求調往公安局的事。

調到公安局等於重頭開始,不一定能呆在縣裡,有可能被安排到下面鄉鎮。從縣裡到鄉鎮,一時半會真有些難以接受。

「按你說得這些情況,早調確實比晚調好,主動要求調確實比組織人事部門要求轉崗好。但絲織總廠那麼紅火,年產值上億,利潤上千萬,為什麼要改制?」對於絲織廠為什麼改制,陳所長百思不得其解。

「長興,你瞭解情況,你說。」前些天一直忙於準備律考,韓博也說不出一二三四。

「一級壓一級,中央要求的。」

動員大會高長興參加過好幾次,解釋道:」今年3月份,國-務院批轉國家經貿委《關於1996年國有企業改革工作的實施意見》,提出城市改革試點要與企業改革結合起來,要抓好國有企業和企業集團的改革和發展工作。

5月份,總-書記在東海考察,發表《堅定信心,加強領導,狠抓落實,加快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步伐》的重要講話。再次強調要向現代企業轉型,要國有企業建議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要把國有企業建成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發展、自我約束的法人實體和市場競爭主體。

絲織總廠是全縣最大的國營企業,在整個南港市排得上號,被作為全市改革的試點。昨天上午,分管工業的余副市長和市體改委主任來檢查改革進展,關書記和葉縣長陪同,市縣兩級非常重視。」

國家大事離基層民警太遙遠,老黃笑道:「小博,不管怎麼說,你們領導對你還是很不錯的,爭取一個青干班培訓名額,提正股。要是在公安局,等著吧,我幹幾十年,估計到退休也混不上。」

「正股?」韓保國一臉茫然。

「你兒子要陞官了,馬上跟陳所長一個級別,安排到鄉鎮不是派出所長就是指導員,安排刑警隊交警隊就是隊長或指導員,留在局機關至少副大隊長,學歷高,又年輕,前途無量。」

「真的?」

「你以為呢,小博,好好幹,等走上領導崗位,叔也沾沾你光。」

現在管一個廠的治安,還是副的。

要是當派出所長,能管一個鄉鎮的治安。

這是陞官,老韓喜形於色,「陳所長,黃公安,我家小博剛參加工作,什麼不懂。我誰都不認識,就認識你們,幫幫忙,該提醒的時提醒提醒,該批評就批評。」

陳所長樂了,擺手道:「老韓,你兒子用不著人提醒,嚴打立過功,全局嘉獎,我們要跟他學習。」

「陳所,黃叔叔,我爸沒說錯,保衛工作與公安工作是有區別的,要是沒有崗前培訓,就是什麼都不懂。你們看著我長大的,是我長輩,一定要多幫助。」

很謙虛,難怪絲織總廠領導那麼器重。

能幫忙幫一把,或許過不了幾年就需要他幫忙,陳所長說:「黨校學習不緊張,一天幾堂課。如果你願意,每天下課回鎮上,去我們所裡熟悉熟悉工作流程。你參加過律師資格考試,法律方面你懂,主要是辦案程序,公安文書寫作,還有一些台賬,很簡單的。」

「行,我明天就開始去所裡實習。」

「實習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安排。小高,你跟小博是搭檔,你要發揮作用,請牛副政委幫幫忙,該說話的時候說說話。」

「陳所,我舅舅在局裡說了不算。」要是舅舅真有權,至於干六七年編制都沒解決嗎,高長興倍感無奈。

「正股級幹部工作安排,要拿到局黨委會上議,你舅舅是局黨委委員,有發言權。」

人事安排局長政委說了算,高長興不敢瞎承諾,想起舅舅昨天提過了一件事,不禁笑道:「陳所,其實韓科長根本不用為工作安排操心。你們在鄉鎮不知道,縣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侯廠長馬上要調到縣裡,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有侯廠長在,局裡能讓韓科長坐冷板凳?」

公安局沒地位,張局長雖然是縣長助理,但縣長助理不屬於實質性崗位,依然是正科級,只是排名時排在其他政府系統正科級幹部前面,名義上位列「縣政府領導」之列。

侯廠長早是副處級領導,兩屆全國人大代表,全縣公認的最有能力的幹部,就算這個消息是空穴來風,當不成常務副縣長,公安局也要給侯廠長面子,也要妥善安排絲織總廠調出來的幹部。

陳所長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小高說得對,有侯廠長,不用我們擔心,我們是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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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韓家的戰略

兒子有「天然靠山」,兒子要當跟派出所長一樣大的領導!

老韓已搞不清這是幾喜臨門了,送走陳所長和老黃,緊握著高長興手說:「高指導員,辛苦你了,讓你跑這一趟,搞這麼晚才能回去。你跟我家小博是好兄弟,以後多幫襯著點。」

「韓叔叔,韓科長是干部,我是兵,他提攜我差不多。」高長興舉起另一隻手中的一袋紅雞蛋,回頭笑道:「韓科長,要是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別急著走,真有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說幫忙太見外,什麼事。」

韓博指了指桑塔納:「我爸在東海搞裝修,有輛車會方便點,我打算上東海牌照。星期天車管所不上班,星期一星期二我沒時間,你能不能同小鄭請兩天假,送我爸我媽去東海,順便把牌照上了。」

「以為多大事呢,這麼好車,我正想過過手癮。」

小鄭是城西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在部隊開過幾年車,老駕駛員。三個繅絲分廠承包出去了,分廠經警全回到總廠,保衛科一下子多出六個人,姜科長又在,請兩天假沒問題。東海不算遠,兩個人換著開,大半天就能到,高長興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我跟姜科長打電話。」

「行,」高長興想了想,問道:「車上完牌之後呢,韓叔叔不會開車,難道停那兒。」

「不停那兒,先開回來。我教我姐夫開,等他學會去辦個證,等睿睿滿月,帶我姐和睿睿去東海。到時候我媽帶孩子,我姐學會計,姐夫給我爸開車。」

中特等獎,這個家暫時沒法呆,兒子考慮得很周到,老韓沒任何意見。

高長興反倒有些奇怪,不禁問:「老家怎麼辦,裝修這麼好的小洋樓,不能沒人。」

「門窗鎖好,我小姨和二姑在鎮裡上班,請她們時不時過來看看,住這兒也行。值錢東西就兩台彩電和一台冰箱,門窗鎖好,不會有問題。」

辦公地點找好了,馬上要開裝修公司,現在又有一輛小轎車,大部隊往東海轉移,確實是眼前最好的選擇,韓保國扶著車門說:「要是車能放下,我想帶一台彩電過去,省得小芳和泰鵬過去再買。」

「後備箱這麼大,一台電視機能放下。」高長興打開後備箱看看,又好奇地問:「韓叔叔,韓老師和泰鵬過去有地方住嗎?」

「租,租一套房子。拖家帶口的,不能再住工地。」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未來房價會暴漲,尤其大城市房價。今年好多人炒股發了財,韓家賺點錢不容易,不能冒那個險,買房子沒問題,經濟會越來越好,房價只會漲不會跌。

韓博回頭看了看李泰鵬,笑道:「爸,既然我們有這個條件,就要為睿睿打算。等將來手上寬裕了,就在東海買房子。那邊開發商多,到處在蓋樓。聽說買一些新建小區的房子,再加一點錢能轉戶口。

不為別的,就為睿睿,幫他把戶口安到東海去,在那兒生活上學,將來就是大城市的人,長大了高考都比在我們江省沾光。差不多的成績,能上重點大學。」

「哎呀,這我真沒想過。小博,你說得對,我們可以把家安到東海去。睿睿將來有前途,又不會影響你的前程。要是回縣裡搞裝修,不管我有沒有賺到錢,別人都可能說閒話,說你以權謀私,幫我攬的活兒。」

有了孫子,就等於有了新的奮鬥目標,老韓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激動,頓時雄心萬丈。

人比人氣死人。

自己在生存線上掙扎,人家在這兒有一棟漂亮的小洋樓,在縣裡有一套精裝修的兩居室。現在又把目光轉向東海市,要在東海置辦家業。

高長興暗嘆了一口氣,笑問道:「韓科長,這麼一來你要一個人留在縣裡。」

「我姐夫和我姐不走,我一樣是一個人留在縣裡。這兩個月你知道的,全呆在單位,一次沒回來過。」

「這倒是,逢年過節聚聚,走不走真沒什麼區別。」

………………

買體育彩票中特等獎在整個南港市都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下午,幾個記者同市體委幹部一起趕到絲河鎮,要採訪中大獎的老韓同志。宣傳宣傳,以後體育彩票會更好銷售。

結果鎮幹部帶他們去一看,韓家已人去樓空。

早上交個人所得稅,中午擺洗三宴,午飯吃完一家人全走了,幾個親戚在幫著收拾,說他們去了東海。

中個獎搞得跟幹過什麼壞事似的,居然東躲西藏。

幾個記者興沖沖跑過來一無所獲,滿腹牢騷。市體委幹部曾在基層掛過職,見識過什麼叫「人怕出名豬怕壯」,能理解韓家的苦衷,笑而不語,打道回府。

其實老韓沒走,至少當天沒走。

鎮上不能呆,呆縣裡的新家。

高長興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剛拿到鑰匙的新鄰居幾乎個個知道絲河鎮有人買彩票中特等獎,個個懷著羨慕妒忌的心情議論,卻不知道特等獎得主就在小區。高長興和小鄭送老韓老兩口從東海回來,小區多了一輛豪華桑塔納,由於懸掛東海牌照,誰又沒往特等獎上面想。

外面議論紛紛,韓家恢復了平靜。

姐夫白天同姐姐一起帶小睿睿,早晚學車。小傢伙吃了睡,睡了吃,一點不鬧,很好帶。韓博早上去黨校學習,下午去絲河鎮派出所實習,來回路上教姐夫開車。

駕駛不難學,駕校之所以那麼浪費時間,是因為教練不可能讓學員總摸方向盤。十個幾人一輛車,一天能開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個半小時。

李泰鵬太喜歡這輛車,太喜歡開汽車,做夢都在踩離合器掛擋,有專職教練指點,有條件實踐,上手速度比高長興快。

上週四下午黨校沒課,專門帶他去鄰市辦了個駕證。

昨天姐姐在家坐月坐膩了,提出去南港逛逛。坐月子沒科學依據,總關在家裡,總躺在床上,能把人憋出病。老人不在身邊,韓博答應了。來回140多公里,去是李泰鵬開的,回來還是他開的。

「去年就不該買摩托車和輕騎,兩輛車一萬多,浪費。」韓芳喝完豆漿,坐在餐桌邊唉聲嘆氣。

「過幾天我們去東海,車放這日曬雨淋,送到鎮上不放心。小博,你說怎麼辦?」李泰鵬給小傢伙換好尿布,抱在懷裡晃。

「好辦。」

韓博擦擦嘴,起身笑道:「昨天去廠裡拿東西時隨口提了提,永亮想要摩托車,楊大姐想要輕騎。永亮自己開,楊大姐打算給她愛人開,有輕騎,錢幹事上下班就方便了,就能同她們母子倆天天在一起。」

「賣給他們?」

「嗯,賣便宜點。」

不管跑多少公里,終究是二手車,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弟弟的同事,韓芳沒意見,李泰鵬更不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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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2:55:32

33.第33章 別了,絲織總廠

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

吃完早飯,步行上班,小區離廠不遠,十來分鐘便到了。

剛剛過去的半個月,被廠裡樹立成顧全大局、積極主動要求轉崗的正面典型。一些不願意去農業局,不願意被調到下面鄉鎮的幹部,看他的眼神全變了。從大門到丁書記辦公室這一路上,打招呼竟沒一個人回應。

這年頭,政治覺悟越高,表現越好,別人越當你是另類。

天地良心,沒想過表現,只是想換個工作。在此之前,壓根兒不知道會被樹立成典型。

實在沒法解釋,解釋他們也不會信,韓博乾脆不解釋,先回辦公室同姜國平打了個招呼,然後來到丁書記辦公室,打聽工作調動進展。

「小韓,坐。」

丁書記心情不錯,放下一疊文件笑道:「我就說嘛,是金子在哪兒都放光。司法局昨天來電話,你律師資格考試通過了。並且組織部門對你評價很高,培訓期間表現不錯,自我鑑定寫得很好,第六期青干班『優秀學員』,唯一一個。」

律考只能算勉強通過,沒法同拿高分的方如明比。

至於能夠成為第六期青干班「優秀學員」,並非學習有多認真,也不是自我鑑定寫得有多好,完全因為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培訓,單位和家裡又沒什麼事,從開班典禮到結業典禮全程參與,一課沒落。

同期的二十四個學員,大多來自鄉鎮。

不是有這樣的事就是有那樣的事,今天你請假,明天他乾脆不來,最誇張時教室裡只剩四個人。從不請假,從不曠課的,必須是「優秀學員」。

值得一提的是,人家是在組織部掛過號的後備幹部,不管培訓期間有沒有請假曠課,現在全成了副科級,全成了縣管幹部。細想起來,這個「優秀學員」應該是安慰獎。

「丁書記,您別表揚我了,我會驕傲的。」

「該表揚就要表揚,該驕傲就應該驕傲,培訓費發票有沒有帶,我這兒有單子,貼上給你簽個字,拿到財務科去報銷。」

「丁書記,我來廠上班總共不過兩個月,沒為廠裡創造過效益,淨沾廠裡便宜。駕駛證是廠裡辦的,律考報名費書本費廠裡出的。欠廠裡太多,實在不好意思再……」

黨校培訓是要交錢的,培訓費五百六,通知上寫得清清楚楚,去報名時自己交的。領導幫這麼大忙,韓博真沒想過報銷的事。

多好的小夥子,如果個個像他一樣,絲織總廠用得著改制麼。

丁書記突然有些後悔起之前的決定,有些捨不得放他走,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回到老闆桌邊翻出一份文件:「小韓,還是那句話,絲織總廠是你的娘家,有時間常回來看看。」

人事局的介紹信,拿著它直接去公安局報到。

韓博激動不已,接過介紹信,誠懇真摯地說:「丁書記,謝謝您的關心和照顧,我一定會常回來的,不管到什麼地方,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我是從絲織總廠出去的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有情有義,你是性情中人。」

丁書記拍拍他胳膊,又從抽屜裡翻出7號車鑰匙,半開玩笑地說:「這是嫁妝,開走吧。手續掛在城西派出所,連過戶都不用。」

「這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的,反正每年要給公安局幾萬贊助費,與其讓他們開口,不如讓你去做個順水人情。不光是為你,也是為保衛科那些要調到巡警隊的職工。」

一下子塞十幾個人過去,多多少少是要有點表示。

韓博反應過來,接過鑰匙苦笑道:「丁書記,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我……我……」

「你帶了個好頭,廠裡應該感謝你。不說了,介紹信上規定三天內報到,調到一個新單位,早去比晚去好。小高的手續一起辦下來了,你們先去打前站。保衛科的其他同志,最遲下月底要過去,你們是他們的老領導,有機會幫助就幫助一下。」

保衛科人員轉崗工作廠領導考慮得如此周到,相信車間工人也會有一個妥善安置,韓博很慶幸能分到絲織總廠,要是當時被分配到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結果肯定會大不相同。

丁書記親自送下樓,王副廠長、李工、劉主席等在家的領導和保衛科全體人員熱烈歡送……

說走就走,李素紅心如刀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車開出大門,高長興探頭看看後視鏡,笑道:「韓科長,那丫頭喜歡你,挺漂亮一姑娘,為什麼不考慮考慮。」

「我有女朋友。」

「上大學時談的?」

「同校同學,月底過來,到時候一起吃頓飯。」

「什麼地方人,長什麼樣,有沒有照片?」

「一言難盡,說工作的事,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確實有女朋友,關係能維繫多久就難說了,韓博不想聊這個話題。

他調過去同自己回原單位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是干部身份,要佔一個政法專項編制,縣裡又不多給一個行政編制,幾個已擔任所隊長多年編制卻一直沒能解決的老同志一肚子意見。

現在的問題不僅占人家編制,而且是正股級。

局長政委正科,四位副局長、副政委、政治處主任、刑警大隊長和治安大隊長副科,內保大隊長、法制科長和下面的所隊長全正股級,全是干了七八年以上的老同志。突然調去一個二十二歲的正股級,一個蘿蔔一個坑,局裡怎麼安排?

高長興欲言又止地說:「韓科長,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舅舅說留在機關的可能性不大。」

「去派出所?」

「也可能是刑警隊交警隊或看守所指導員,肯定是領導,不會讓你當普通民警。」

所隊領導,領導不了幾個人。

刑警隊交警隊和看守所好一些,派出所人員最少。絲河鎮派出所總共才四個人,所長,指導員,一個管段民警,一個戶籍警,指導員雖然跟所長一個級別,但要聽所長的,能領導誰。

在絲織總廠是副科長,但過去兩個月科長不在,跟一把手沒什麼區別,手下二十幾個人,落差不小,不過有這個心理準備。

韓博想了想,忍不住笑問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巡警隊?」

「廠裡一下子要調去十幾個人。永亮他們只聽你的,安排你去巡警隊,那巡警隊不又成經警分隊了。」

「這倒是,如果我是領導,我也不會這麼安排。對了,你呢,你去哪兒?「

「我的崗位定下來了,調令沒到吉主任就找我談過話,說起來還是沾廠裡光,接替老林擔任巡警隊長,繼續以工代干。」

他去絲織總廠只是過渡了一下,雖然沒能提干,但總算解決了事業編制。公安局警力緊張,事業編警察一樣能擔任所隊長。在局裡幹那麼多年,有能力有關係,完全可以被委以重任。加之保衛科要調去那麼多人,他最熟悉吳永亮他們的情況。在公安局領導心目中他本來就是局裡的人,讓他擔任巡警隊長理所當然。

部下混得比自己好,韓博樂了,打趣道:「那你以後得罩著我。」

「罩著你,算了吧,你是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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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2:58:32

34.第34章 公安特派員

公安局在縣委黨校隔壁,兩排三層舊樓,院子不大,只能停十幾輛車。

門衛是兩個保安,戶籍科在傳達室邊上。治安大隊、內保大隊和國保大隊在前面的一樓辦公,二樓是局辦公室、政治處和裝備財務科等科室,局領導在三樓。

中間一條走道通往後院,樓梯在走道邊上。高長興跟幾個熟悉的戰友打了個招呼,輕車熟路一起來到政治處。

「說曹操,曹操到,小韓,小高,進來。」

上週三在縣委參加「嚴打」表彰大會時見過,「嚴打先進個人」,局裡通報嘉獎,吉主任一眼便認出了他,非常熱情洋溢,讓一個政工民警去倒水。

「吉主任,別這麼客氣,我是您的兵,我是來報到的。」

「報到更要熱情接待,小高,去請一下政委,他沒上樓,就在隔壁。」

「是!」

「吉主任,這是我介紹信。」

「好好好,你先坐。」

領導越客氣越不會有好事,韓博忐忑不安,不知道領導會怎麼安排接下來的工作。將介紹信交到政治處主任手裡,袁政委進來了,同樣滿面笑容。

好歹幹過兩個月經警分隊長,公安的各項條令條例韓博全學過,立正敬禮匯報,中規中矩。

年輕幹部見多了,他這樣的年輕幹部袁政委頭一次見。

工作兩個月,正股級,火箭式提拔。

別人升這麼快閒言碎語不會少,他幾乎沒反對聲。有文化,有能力,有魄力,有幹勁,愛學習……在原單位口碑好得令人髮指。

從小學到大學一路「三好學生」,上大學年年拿獎學金,大二入黨,大三擔任學生會體育部副部長,檔案比那些選調生好看。

參加工作正值「嚴打」,「嚴打」期間立過功。

絲織總廠好不容易幹出點經濟建設以外的成績,廠黨委尤其廠宣傳科像打了雞血似的不斷往縣委送材料,想不出名都不行。

同擬任副科的二十幾個幹部一起參加全縣第六期青干班培訓,又拿一個「優秀學員」。今年全縣兩個人參加律師資格考試,兩個全通過,他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同志應該去縣委縣政府,要麼去縣團委,來公安局做什麼。

這裡是論資排輩的地方,年輕幹部不吃香。

這裡想進步想晉陞副科或副主任科員,比解決一個政法專項編制都難,年輕幹部在這兒沒前途。

二十三歲的正股級,本科生,有律師資格,派出所長不敢要,刑警隊長擔心他去會影響老同志積極性。留在局裡更麻煩,會刺激到一大批沒功勞也有苦勞,迄今仍沒解決編制的老同志。

為他的工作安排,這兩天傷透腦筋。

袁政委清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韓博同志,調過來之前,你是我們公安正式編制配置人員,擔任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時間雖然不長,成績卻不少。有文化,有能力,前段時候通過律師資格考試,局裡對你情況很瞭解,局裡就需要你這樣的高素質人才,需要你這樣的年輕幹部。」

該表態的時候一定要表態,韓博急忙道:「袁政委,吉主任,我主動要求調公安局是真喜歡公安工作,真喜歡從事警察職業。提正股是主動要求調動之後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二位領導不用為難,我堅決服從組織安排,哪怕當一個普通交警,我無怨無悔。」

難怪不管在哪兒都能混得風生水起,光這個態度就無可挑剔。

讓你當普通交警,可能嗎?

絲織總廠黨委成立時間比公安局早,黨委工作很正規,絲織總廠幹部要麼不對應行政級別,一對應行政級別組織人事部門都認。完全可以直接給他提正股,卻推薦他去青干班培訓。

這是讓他進入組織部門視線,把他送進組織部門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隊伍。也是想以此告訴我們公安局,正股就是正股,有級別就要有職務,別整括弧別整那些沒用的。

塞過去一個沒編制的,立馬還來一個正股級幹部。

袁政委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小韓,先別急著表態,等我把話說完,你們之前執行的是《公安人員八大紀律十項注意》,遵守的是《人民警察內務條令》。調到我們公安局,一定能夠迅速進入狀態,不用再去警校參加什麼培訓。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欠缺,只缺基層工作經驗。」

缺基層工作經驗,就是讓我去鄉鎮唄。

決心當警察,便有這個心理準備,韓博道:「報告二位領導,我是黨員,我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好,黨員麼,關鍵時刻就要發揮先鋒模範作用。」

袁政委與吉主任對視一眼,一臉嚴肅地說:「張局在省廳開會,對你的工作安排非常重視,先後打過三次電話。局黨委研究決定,任命你為良莊鄉公安特派員,接替生病住院的李順承同志,全權負責良莊鄉公安工作。」

公安特派員是老黃曆了!

騎著自行車,腰裡挎把手槍,一個人管一個鄉,威風凜凜,人人敬佩。

可是時代變了,不再是那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治安環境。再小的鄉也十幾個行政村幾萬人,一個人管得過來嗎?

韓博欲言又止,吉主任解釋道:「按規定,兩萬人以上鄉鎮應該建所,由於警力、經費和編制方面的原因,加之縣裡正在推行撤鄉並鎮,良莊鄉一直沒建。事實上不光良莊,全縣仍有六個鄉沒派出所,公安工作一直由公安特派員負責。」

縣裡居然有六個鄉沒派出所,真頭一次聽說。

要是之前沒公安特派員,可以叫苦叫難,關鍵之前有,人家一直幹到生病住院。一個人管一個鄉治安,壓力山大,韓博不敢輕易表態。

「由於沒建所,戶籍管理暫時沒移交過來,戶口簿上依然加蓋鄉人民政府戶口專用章,所以戶籍這一塊你不用管。刑事案件有負責那一片的刑警四中隊,主要是治安。具體要做哪些工作,等辦完手續去一下治安大隊,程仁友同志在家,你們打過交道,好好溝通一下。」

剛才說過,堅決服從組織安排,不能自己打自己嘴。

特派員就特派員吧,至少是「一把手」。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政委,經費呢?「

「什麼經費?」

「辦案經費。」

「小韓,我剛才說對你瞭解不是開玩笑,你治理整頓人民西路夜市,把夜市變成自收自支的正股級事業單位,一個月創收好幾千;在黨校培訓期間也沒閒著,天天去絲河派出所熟悉公安工作。有能力,有魄力,又注重調查研究,非常清楚我們公安機關經費有多緊張,現階段只能自籌。」

「自籌?」

「先管鄉里要,能要多少要多少,不足部分依法創收。跟其它所隊一樣,返還10%。」

縣裡按人頭給公安局錢,政法專項編制的正式幹警都拿不全,到局裡只剩70%,事業編和合同制民警只有40%,地方編一分沒有,辦案經費更不用說了。

皇糧不夠吃,只能吃雜糧,大環境如此,沒辦法,韓博一樣做好了依法創收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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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3:01:33

35.第35章 任務艱巨

「政委,吉主任,廠裡給了一輛車,就是手續掛在城西派出所的那輛,我能不能帶到良莊去?」服從歸服從,該爭取的依然要爭取,韓博掏出車鑰匙,一臉期待。

一輛車說給就給,絲織總廠領導看來對他是真重視。

工作安排不盡人意,張局回來之後還要給侯廠長和丁書記打招呼,一輛車就給他用吧,反正是他從原單位帶來的。

袁政委同意了,旋即臉色一正:「小韓,良莊鄉情況比較複雜,1984年重建機構,局裡幹警大多從各單位抽調,鄉鎮公安特派員大多從鄉幹部中直接任命,李順承同志就是那一批任命的,幹了十幾年。他與其他鄉鎮的派出所長及另外五位特派員不同,四年前進入鄉黨委班子,是鄉黨委成員,副科級。

既是公安民警也是鄉領導,在處理一些事情上,會不由自主地傾向於鄉政府。比如經常參加一些具有爭議的非警務活動,又比如在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進行處罰時,不上報縣局,不交由縣局裁決,罰金直接交給鄉財政。一些被處理過的人對他及良莊鄉治安聯防隊意見很大,舉報信寄到縣委。

你上任之後,要盡快扭轉我們公安幹警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聯防隊要整頓,同時要處理好與鄉黨委政府之間的關係。畢竟公安特派員也好,派出所也罷,都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

吉主任拿出一疊文件,補充道:「鄉里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進行裁決並非沒有法律依據,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在農村,沒有公安派出所的地方,可以由公安機關委託鄉鎮人民政府裁決。你有律師資格,精通法律,要把這些關係理順,要在不影響團結的前提下把治安裁決權收回來。」

良莊鄉位於思崗縣最西邊,與安樂市新庵縣接壤,距縣城48公里,被稱之為思崗縣的「西伯利亞」。

天高皇帝遠,鄉財政緊張,竟打起治安罰款的主意。

罰金一分沒落到公安局,反而要替他們背黑鍋,從吉主任提供的材料上看,良莊鄉聯防隊存在許多問題,不僅罰款不給收據,甚至跑到新庵縣去抓賭。

別說你沒執法權,就算有執法權也不能跑到另一個地級市公安機關的轄區執法,哪怕你抓的是本鄉人,哪怕同良莊僅一河之隔。

整頓聯防隊,這個任務不是一點兩點艱巨。

因為治安聯防隊是「群眾性的自防、自治組織「,直接上級是鄉綜治辦,公安只有權指導,沒權領導。良莊鄉不是絲河鎮,從材料上看鄉領導很強勢,他本來就領導你,說不讓你管你就沒權管。

「政委,吉主任,我太年輕,我怕勝任不了。」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韓博不是反悔,是不敢輕易答應。

良莊人文底蘊深厚,恢復高考以來,全省文科理科狀元出過三個,全縣十個狀元中至少有兩個來自良莊。考不上大學參軍,去部隊考軍校,實在考不上留下當志願兵,只要出去的極少有人回來。

恢復高考之前,也走出去過不少幹部。

職務最高的已經是省部級,在部隊的有好幾個師團級。

良莊鄉黨委書記盧惠生54歲,是全縣年齡最大,學歷最低的鄉鎮一把手。從生產隊長到鄉黨委書記,鄉村兩級機構的職務他幾乎全幹過,脾氣直,作風硬,這把年紀又不像別人一樣想進步。

為留下一個好名聲,寧可一次又次被一票否決,幾年評不上先進,也不願意像其它鄉鎮一樣集資攤派,該收的收,不該收的堅決不收,是一個敢把市裡攤派頂回去的狠角色。

換作別人,烏紗帽不知道掉過多少回。

他不會,有那麼多老幹部和大領導罩著,官聲又好,老百姓擁護,至少在良莊鄉黨委書記任上誰也不敢動他。縣裡不願意摸老虎屁股,撤鄉並鎮這麼大事只能擱置,就等他再幹一兩年退居二線。

他仗著老資格,仗著有人撐腰,搞一言堂,搞獨立王國,不怕被一票否決,但局裡怕!

沒辦法,只有硬著頭皮上。

你不是有魄力有闖勁嗎,去良莊闖闖,能糊弄住老盧,能在老盧眼皮底下站穩住腳跟,你是功臣,局裡會真正接受你。要是被老盧收拾得狼狽不堪,灰溜溜跑回來,那你在公安局也就這樣了。

一個蘿蔔一個坑,現階段只能這麼安排,袁政委不會給他反悔機會,再次拍拍他胳膊,親切無比地說:「韓博同志,這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好好幹,你能夠勝任的,我們對你有信心。」

「政委……」

「就這樣了,吉主任,幫小韓辦手續,今天熟悉下情況,明天你親自送小韓去上任。」

要去最邊遠的鄉鎮,要在全縣最難纏的鄉黨委書記手下干,要落實局裡的意圖,局領導在其它方面還是很大方很照顧的。

從原單位帶來的7號車,正式歸他使用。

配發一部摩托羅拉精英型中文尋呼機,大屏幕,自己掏錢買要一千多。

根據警銜條例,首次授銜按照職務等級編制授予。

雖然參加工作不過兩個多月,但在絲織總廠的職務等級政治處認,二級警司,上報省廳。局裡怎麼上報的,省廳一般不會駁回。如果不是按照警銜條例第十條,而是按照第十二條,從學校畢業和從社會上招考錄用的,本科生最多授予三級警司(95式警銜)。

夏常服、冬常服、帽子、皮鞋、領帶全新的,吉主任甚至讓人去巡警隊找來一條最新款武裝帶,警務工作包、伸縮警棍套、對講機套、手銬套、手電套、槍套、子彈夾套,帶子上大包小包六七個,還有斜肩帶,系在身上像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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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韓特派」

治安大隊大隊長和教導員出去了,副大隊長程仁友在家。

治理整頓人民西路夜市時打過交道,程仁友很熱情,給了一串良莊鄉前任公安特派員的辦公室和文件櫃鑰匙,簡單介紹上任之後具體要做些什麼工作。

只有沒派出所的邊遠鄉鎮才會任命公安特派員。

天高皇帝遠,相對自由,但一個人要管一個鄉治安,工作並不輕鬆。

要受理群眾報警,及時出警,保護現場,協助刑警隊偵破轄區內的各類刑事案件和緝捕轄區內的涉案人員;要主動參與查處治安案件,查禁「黃、賭、毒」等社會醜惡現象,調解治安糾紛。

要管理被依法判處管制、剝奪政治權利、緩刑、假釋、監外執行的罪犯及勞教所、教養所外執行人員。建立被監督管理罪犯檔案,落實監督管理的具體措施,對發現有違反監管規定的,要及時教育、處罰;對教育無效的,要及時與有關部門聯繫予以收監;對發現有違法犯罪行為的,要及時向局裡通報,以便及時打擊、處理。

要深入各村開展調查,摸清重點人口底數,熟悉所列管重點人口的身份、別名、綽號和體貌特徵及主要問題、經濟狀況、交往人員、活動場所、現實表現等,及時發現新的列管對象,並記入重點人口檔案。

對有重大現實危害的嫌疑人員,要採取公開和秘密相結合的方法,及時掌握其動態,嚴密控制。對人戶分離的重點人員,要向現住地派出所聯繫,通報其基本情況,實行雙列管。

要展開治安行政管理,做好全鄉特業、內部單位、消防列管單位的治安管理及管制物品的日常管理工作,要開展經常性的治安檢查和消防檢查,要依法履行管區內的消防監督檢查職能,及時查堵管理漏洞。

………

總之,除了戶籍之外什麼都要管,整個一轄區超大的管段民警(片兒警)。

在絲河鎮派出所實習過半個多月,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心裡其實有數,只是剛報到要謙虛一些。

一點就通,記憶力超好,程仁友很佩服,又手把手教他尋呼機和對講機怎麼使用。

「良鄉距丁湖七八里,理論上能喊到丁湖派出所,再通過丁湖派出所喊刑警中隊。不過現在通訊條件複雜,要是下村,要是遇到惡劣天氣,估計會受一定影響。好在村村有電話,你有BP機,有什麼事基本能聯繫上。」

「程大,槍呢,剛才好像沒給我子彈。」

「給子彈也沒用,鏽了,沒擊錘,沒撞針。」程仁友拿起五四式手槍,使勁拉了幾次套筒紋絲不動。

韓博驚愕地問:「這是把廢槍?」

「看見沒有,鏽得坑坑窪窪,像從土裡挖出來的,早報廢了。佩好槍麻煩,萬一搞丟領導日子不好過,你日子更不好過。佩它多好,關鍵時刻能起到威懾作用,丟了又不會危害社會。亮明身份,就算拿把假槍犯罪分子都會信以為真。不亮明身份,你拿把真槍別人都以為是假的。」

韓博徹底服了,接過槍苦笑道:「一上班就配槍,我說領導怎麼這麼放心,原來是樣子貨。」

好日子不過,非要來公安局受罪,這是你自找的。

程仁友調侃道:「韓特派,我感覺這槍挺好,亞光磨砂面,流行趨勢。歷史悠久,說不定是一把功臣手槍。」

「是挺好,找不著磚頭可以扔出去砸人。」

程仁友接過香菸,勸慰道:「良莊有點遠,交通不便,條件艱苦。盧書記雷厲風行,在他手下干確實有點壓力,但良莊治安還是不錯的。就算出點什麼事,領導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就你一個人,精力終究是有限的。況且不會讓你永遠呆在那兒,良莊和丁湖一合併你就解放了。」

「程大,你別安慰我了。我原單位同事小單是良莊人,我對良莊並非一無所知。良莊是全縣為數不多的無外債鄉鎮,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工資基本能夠按時發放,農民負擔相對其它鄉鎮不算很重。丁湖負債纍纍,鎮村兩級加起來欠外債超過3000萬,幹部教師工資已經拖欠兩年多。

撤鄉並鎮,把良莊併入丁湖,這跟讓一個漂亮姑娘嫁給一個窮光蛋有什麼區別?良莊人不傻,良莊的幹部群眾不會答應。別說盧書記作風強硬不會同意,就算他同意下面人也不會同意。這個特派員有得干,想回縣裡等著吧。「

他沒說錯,良莊併入丁湖阻力很大。

按照規定,農村戶籍管理去年六月就要移交給公安機關。

戶口簿上要加蓋「某某縣公安局某某派出所戶口專用章」,縣編辦不同意在良莊設派出所,局裡只能讓丁湖鎮派出所去接管,結果良莊人打死不同意,認為這是撤鄉並鎮的前奏。

老幹部上訪,說良莊人辦個戶口本要去丁湖,不僅來回不便,而且嚴重傷害三萬多良莊幹部群眾的感情。鄉里更是扣著戶籍資料不給,移交工作只能擱置,以至於全縣戶口本上就良莊的依然加蓋鄉人民政府專用章。

程仁友回頭看了看門外,確認沒什麼人,神神叨叨地說:「先去幹幾個月,等你們老領導上任,請他幫幫忙,工作調動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直接去縣法制辦,去縣政法委都不是難事。」

韓博沉思了片刻,搖搖頭:「程大,我不打算再麻煩廠領導。袁政委說得對,我確實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公安特派員,一人管一個鄉治安,多鍛鍊人。」

「有志氣,那就好好幹,我呼機號你有,遇到什麼事呼我。」

「以後少不了要麻煩你,今天不行,等哪天有時間叫上長興,我們好好聚聚。」

「去吧,先上樓見見幾位在家的局領導,不管有沒有工作匯報,先混個熟臉,完了跟吉主任請個假,明天要上任,是要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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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30 13:14:34

37.第37章 「回娘家「

正式調到公安局前,請廠領導吃飯別人會說閒話,尤其在這個「減員增效」、「幹部轉崗」的關鍵時候。

現在不再是絲織總廠的人,新工作在別人看來實在算不上好,請一下領導和同事,純屬人情往來。

在程仁友指點下挨個拜訪完在家的局領導,去在外面辦公的刑警大隊交警大隊轉了一圈。想到今後有可能要與看守所打交道,又拉著高長興一起去了趟看守所。把暫時不用穿的衣服送回家,順便取點現金,趕到絲綢賓館已是下班時間。

姜科長很幫忙,將在家的廠領導全請到了。

藉口是慶祝買體育彩票中特等獎,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與其藏藏掖掖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名正言順請他們吃頓飯。

「小韓啊小韓,你口風太嚴了,過半個月才讓我們知道。車呢,怎麼不開出來讓我們參觀參觀?」

「車在家,我姐夫開。錢主任,您坐。」

「絲河鎮,姓韓的,我怎麼就聯繫不起來呢,」錢主任接過香菸,指著隔壁笑道:「侯廠長在家,今晚有應酬。不過他說了,我們先吃,那邊完了他再過來,要問問你小子運氣怎麼這麼好。」

「侯廠長在!」

「這幾天全在,服務員,再準備一個位置,對,就這一桌。」

普通老百姓感覺中一輛價值近二十萬的車不得了,了不得。廠領導天天坐轎車,全出過國,見過大世面,開幾句玩笑就過去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丁書記談起他的新工作。

「小韓,盧惠生出了名的霸道,當村支書時跟鄉長拍桌子,當鄉黨委書記敢跟縣長叫板,說一不二。你小心點,千萬別跟他對著干。那傢伙吃軟不吃硬,要是跟他硬來,他真能讓你下不了台。」

「丁書記,局裡態度明確,不該出警的時候不能出警。我從農村出來的,知道農村工作有多難做,一旦什麼工作推行不下去,鄉鎮領導就會想到公安,想到聯防隊。鄉領導的話要聽,原則性錯誤又不能犯,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公安局長要聽縣領導的,派出所長和自己這樣的公安特派員一樣要聽鄉鎮領導的。想起袁政委說過的那番話,韓博頭痛不已。

「不難解決。」

丁書記放下筷子,若無其事地說:「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做,一個鄉那麼多村,總共就你一個人,事情少不了。天天在外面忙,不在他眼皮底下轉,問到就說有案子。能躲則躲,能拖則拖,實在拖不過去再出警。到現場別動手,以宣傳教育為主。其實他不會真讓你動手,就是想把你叫過去嚇唬嚇唬老百姓。」

韓博苦笑道:「我擔心關係搞不好,經費沒著落。」

「關係搞好,把他當爺爺伺候,你一樣不會有經費。」

「丁書記,您這話什麼意思?」

「良莊無外債不等於就有錢,只是日子比那些負債纍纍的鄉鎮好過一點。良莊之所以沒外債,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盧惠生死豬不怕開水燙,亂七八糟的徵收任務能完成就完成,完成不了拉倒,上面怪罪他扛。其它鄉鎮呢,為完成任務,層層包干,收不上來先貸款,墊付各種稅費,結果錢墊上去了,下面卻沒徵收上來。

有些鄉鎮更操蛋,竟然層層加碼給提成,想以此調到村幹部積極性。村幹部為拿提成,徵收不上來想方設法借。銀行貸不到款,就跟私人借高利貸,結果還不上,天天要躲債。有些鄉鎮為給教師和退休幹部發工資,居然要求鄉鎮幹部以個人名義向銀行貸款,少的三五千,多的七八萬。

良莊鄉沒提成,沒這麼多事。憑良心說,老盧這個鄉黨委書記是稱職的,至少對得起全鄉幹部群眾。再就是沾建築站光,良莊建築站效益不錯,一年給鄉政府四五百萬。不過好景不會長,現在人腦子活,憑什麼我辛辛苦苦賺錢給你們發工資。我把話撂這兒,最多兩年,良莊建築站那些項目經理全會成為私人老闆。

這口糧一斷,老盧就算有天大本事,一樣要戴上欠債鄉帽子。你想想,他現在就在勉強維持,這個月想下個月幹部教師工資從哪兒出。自己人都管不下去,哪有經費給你。小韓,相信我,別抱太大希望,離他遠點,不給他發瘋的機會。」

良莊鄉要是跟絲織總廠一樣財大氣粗,怎麼會去打治安罰款的主意。

早猜到良莊鄉財政不是很寬裕,只是沒想到會緊張到如此程度,沒想到無外債的光環下危機重重。

農民負擔太重,鄉村兩級財政有問題,這是普遍現象。思崗算好的,有許多地方連溫飽問題仍沒解決。

這些是大領導操心的事,當務之急是站穩腳跟,把聯防隊從鄉綜治辦手裡收編過來。要是第一炮打不響,以後在公安局真沒法混。

今天請客未嘗沒有求援的意思,韓博愁眉苦臉地說:「良莊鄉沒錢,公安局更沒錢。一個警察考慮的不是案子,首先是錢,是經費。不怕各位領導笑話,我真後悔了。」

錢主任糊塗了,不解地問:」小韓,你缺錢?」

「我個人不缺錢,工資拿不全無所謂,局裡也沒給我佈置創收任務。關鍵是聯防隊,我想管,人家就會向我要工資。我要是不管,他們鬧出事我就要承擔責任。」

「收治安聯防費,一戶十幾二十塊,下面鄉鎮不全是這麼幹的麼。」

「余廠長,聯防隊有兩種,一種是鄉鎮綜治辦自己搞的,在南方一些發達地區,村裡都有自己的聯防隊。一種是鄉鎮委託派出所搞的,比如城西鎮治安聯防隊。良莊沒派出所,治安聯防隊聽鄉里的。另外治安聯防費本來就不太好收,就算好收,鄉里收上來也不會給我,至少不會全給我。沒錢,什麼幹不成。指揮不動他們,出了事還要替他們背黑鍋。」

丁書記忍不住笑問道:「小韓,宴無好宴,你該不會想跟我們化緣吧?」

「怎麼可能,丁書記,我欠廠裡太多太多,哪能幹出這種事。」

「到底是廠裡出去的,知道為廠裡考慮。現在改革了,別說你不會開口,就算開口也沒有。」

廠裡要轉崗要調出去的幹部不少,有前途的就眼前這一個,能幫忙的時候幫一把,人家會感謝一輩子。

余副廠長沉吟道:「可以找絲綢公司化化緣,丁湖良莊幾個鄉鎮每年流失多少蠶繭,全被新庵的販子收走了。小韓在那兒當公安特派員,相當於自己人把守西大門,贊助點經費,堵住蠶繭外流,花點錢值。」

「這是條思路,不過我們打電話沒用,要侯廠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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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30 13:17:35

38.第38章 良師益友

「說什麼說什麼,是不是在背後說我壞話?」

說曹操,曹操到。

侯廠長端著杯子笑容滿面走進包廂,他四十多歲,白白淨淨,溫文爾雅,像個學者不像一個企業家。在絲織總廠工作兩個多月,只遠遠見過一次,離這麼近,韓博有些激動。

「小韓,我知道你,在保衛科幹得不錯。聽說中獎了,特等獎,老丁,老余,李工,來,我們一起沾沾小韓的好運氣。喝了這杯酒,明天一起去買彩票,誰中誰跟小韓一樣請客。」

「侯廠長好,侯廠長您坐。」

領導談笑風生,一點架子沒有,甚至將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動作自然,韓博受寵若驚,急忙拉開特別給他預留的椅子。

「侯廠,我要是中特等獎,請一個月,一天兩頓。「

「小韓,聽見沒有,李工吃了上頓想下頓,看來你明天還得來。」

「來來來,只要各位領導賞光,我天天回來。」

「玩笑不開了,請假過來的,隔壁那幾位正在等。」

侯廠長放下杯子,扶著他肩膀說:「小韓,公安局是個鍛鍊人的單位,警察尤其公安幹警是一個需要奉獻的職業,也是一個高危職業。不但時刻面臨生命危險,還要面對各種誘惑。你是從我們廠出去的幹部,是我同組織人事部門、政法委及公安局協調把你調過去的,要好好幹,不要給我們丟臉。「

他是恢復高考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真有水平,同李工談技術能談一個下午,車間那些進口機器全會操作。英語好得令人髮指,跟外商交流不用翻譯。銷售科前年分配來一個大專生,英語專業,自認為很了不起,結果翻譯了一份傳真侯廠長改了二十多處。

真有能力,改革開放的弄潮兒,把一個半死不活的小企業搞這麼大搞這麼好。

南方有家大公司想請他去當總經理,年薪四十萬,上過報紙,結果他沒去。直到縣裡推行廠長負責制,工資才漲到四千多,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領導。

「是!」韓博起身敬禮,態度誠懇。

「坐下,別緊張,這裡又沒外人。」

侯廠長拍拍他胳膊,接著道:「剛在外面聽了兩句,公安經費緊張,不光我們思崗,全國一樣。你們局領導不是刻意為難你,不要有什麼想法。絲綢公司電話我幫你打,只要能堵住蠶繭外流,一年五六萬應該不成問題。你有朝氣,有理想,家庭條件又不錯,有經費之後絕不能在經濟上犯錯誤。「

「侯廠長放心,我一定廉潔自律,絕不讓您失望,更不能給您丟臉。」

為企業改革大局,樹立他為積極轉崗的典型,幫他實現夢想,調到公安局。

在廠裡幹部職工看來沒什麼,在全縣政法系統工作的同志心目中,他無疑是自己的親信。與其被人誤會,不如坐實這種關係。並且小夥子確實不錯,值得培養,尤其學習那股勁兒,真像自己當年。

去良莊當公安特派員,公安局有難處,但不能這麼安排一個剛調過去同志。有文化有學歷有律師資格,這樣的幹部應該安排在法制科,哪怕擔任副科長。

侯廠長對公安局論資排輩的做法多少有些不滿,所以更希望他能夠幹出一番事業,語重心長地說:「小韓,你不是警校出身,又沒當過兵,有丁書記和錢主任他們幫忙,有我們絲織總廠這個跳板,起點比別人高一些,但只是暫時的。想在公安戰線幹出一點名堂,就要加強學習。你不是剛考到律師資格了嗎,完全可以趁熱打鐵參加自學考試。

先報個法律,你本來就是本科,英語免考,公共課免考,其它專業課對一個有律師資格的人而言並不難。我們江省與其它省不同,一年可以考四次,再拿個法律本科,就是雙學位。如果有決心有毅力,自學刑事偵查,刑事科學技術,有專業報專業,沒專業能學點東西,將來路子不就寬了嗎?」

「謝謝侯廠長提醒,我一定加強學習,在保證不影響本職工作的情況下,爭取一年拿一個學位。」初次見面能說這些,全是金玉良言,真正的良師益友,韓博感動不已。

已經調到和即將要調去公安局的不止他一個,侯廠長端起酒杯,到另外一桌給高長興、楊小梅和吳永亮等人敬酒,祝他們在新的崗位上工作愉快。

保衛科一直不受待見,從來沒受到過這麼高禮遇。何況廠長要當常務副縣長的事盡人皆知,有老領導在,調到公安局之後解決編制當一個真警察並非沒有可能,吳永亮、小顏和小單等人一比一個激動。

能跟未來的副縣長說上話,楊小梅同樣激動不已,喝完之後回敬,領導隨意,她幹!

在丁書記、余副廠長和錢主任等人鼓勵下,巾幗不讓鬚眉,一連幹了三杯。不是為她自己,是為她愛人錢朋,這樣的機會太少太少,一定要把握住。

侯廠長回去繼續陪南方一個大省進出口公司的客人,丁書記等廠領導又紛紛起身去隔壁幾個包廂敬酒。

來絲綢賓館吃飯的全關係戶,他們去,人家來,你來敬我,我去回敬,好不熱鬧。

公安特派員,正股級幹部,在老百姓看來好大的官。在絲織總廠,在絲綢賓館,連去給人敬酒的資格都沒有。

姜國平一直是邊緣人,絲綢賓館極少來,一樣用不著敬來敬去。兩個曾經的搭檔,乾脆端起餐具擠到老部下那幾桌,馬上全要各奔東西,趁這個機會好好聯絡感情。

「長興,你們走了之後夜市就沒幾個人了,巡警隊巡警隊,去哪兒不是巡?晚上多往這邊走走,幫幫小楊。」

「姜科長,夜市治安儘管放心,之前沒巡是警力不足,以後警力充沛了,城區幾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我們會經常巡邏。再說夜市是什麼地方,我們的根據地,其它地方搞不好,根據地一定要搞好。」

「行,走一個。」

侯廠長又是幫曾經的副手找經費,又是提醒他要加強學習,「將來路子寬」什麼意思,就是有前途!

起點高,基礎好,又有未來的常務副縣長提攜,先在基層干幾年,然後調到縣委縣政府,再殺回公安局幹個副局長並非沒有可能。

姜國平很珍惜這段共事的緣分,大忙幫不上,只能幫小忙,放下杯子說:「小韓,良莊鄉武裝部長牛青山是我戰友。同年兵,一起參軍的,比我早三年轉業。不管有權沒權,大小也是個鄉黨委委員,等會我給他打個電話,有個熟人總比沒有好。」

「姜科長,太感謝了,良莊我一個熟人沒有,正需要熟悉情況的領導幫助。」

「舉手之勞,用不著謝,再說我們什麼關係。」

「韓科長,我就是良莊人,怎麼沒熟人?」

小單拍拍胸脯,不無得意地笑道:「鄉領導就是認識一個牛部長,當年是他送我參軍的,村幹部認識好幾個。良莊村支書是我大伯,我給他打電話,你到了良莊就等於到了家。聯防隊員一個村一個,我們村的叫張樹榮,跟我一批入伍的,他農村戶口,只能進聯防隊。我城鎮戶口,所以被安置到了絲織廠。」

「你怎麼不早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韓博樂了。

「你又沒問。」

干公安這一行,這地方上有沒有熟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姜國平敲敲桌子,不容置疑地說:「小單,放你一星期假,明天一早回良莊,等韓科長熟悉完情況再回來。反正現在有的是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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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30 13:21:36

39.第39章 新官上任

有「娘家」跟沒「娘家」完全不一樣,領導同事幫了大忙。

散席時侯廠長用大哥大給絲綢公司王經理打電話,得知「自己人」出任良莊鄉公安特派員,可以幫絲綢系統把守好西大門,王經理非常高興,一口答應一年贊助六萬,走蠶繭收購經費的賬。

錢可以去絲綢公司拿,也可以從絲織總廠財務科直接支取。

兩家本來就是穿一條褲子,往來賬目一年幾千萬,這邊出六萬,那邊就少給六萬,很簡單的一件事。余副廠長分管財務,一錘定音,讓明天早上來財務科拿現金支票。

絲綢公司王經理不僅給錢,還要給辦公場所。

鄉鎮有許多股級單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七站八所」,諸如農機站、農技站、水利站、計生站、文化站、廣播站、經管站、交管站、獸醫站、司法所、派出所、土管所、財政所、稅務所、郵政所、供電所、工商所等等,其實不止十三個,多的鄉鎮超過三十個。

有「條條管理」的,有「塊塊管理」的,人家頭上要麼是鄉黨委政府,要麼是縣裡的局委辦。正在籌建的良莊鄉「蠶桑指導站」是絲綢公司的派出機構,牌子沒人家硬,許多干部不買賬。

在所有站所中,派出所是最具威懾力的。

良莊沒派出所,但有公安特派員。如果幫特派員搞個警務室,設在「蠶桑指導站」隔壁,再讓特派員跟下面村幹部打打招呼,擴桑工作不就好開展了嘛。

種桑養蠶的人多了,蠶繭才會多,蠶繭多了絲綢公司才會更有錢。

總之,在王經理等絲綢系統領導心目中,即將上任的良莊鄉公安特派員已經變成了「絲綢警察」。

……

這是六萬,不是六千,對局裡而言六萬不是一個小數字。經濟上不能出問題,只要與錢有關的事必須請示匯報。

「去拿,有錢為什麼不要!」

吉主任兩眼放光,興致勃勃地說:「等會我在外面等,你進去拿,發票局裡想辦法幫你解決。派出所一年才多少經費,你一個人用不了。贊助費按50%返還,局裡一半你一半。至於警務室,按王經理說得辦。早該搞一個,李順承辦公室在鄉政府三樓,在副鄉長隔壁,老百姓遇到點事誰敢去找?「

早知道不匯報,一匯報居然沒了一半。

韓博幫他拉開切諾基車門,苦笑著說:「吉主任,這六萬我是打算用來收編聯防隊的。」

「小韓,我知道鄉里雁過拔毛,收上來的治安聯防費能有一半用於聯防隊已經不錯了,但多多少少會有,至少能保證基本工資。你就是給他們發點加班補助什麼的,三萬足夠。你困難,局裡更困難,財務那邊等著報銷的發票堆積如山,理解一下。」

「可是……」

「就這樣了,幹得漂亮,單位建設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個個跟你一樣有能力,張局和政委也不至於整天為經費求爺爺告奶奶。出發,我在前面,你跟緊了。」

新同志第一天正式上班,就為局里拉到三萬贊助費,吉主任心情非常之愉快。早知道他這麼能搞錢,應該安排他去裝備財務科。

第一站絲織總廠,去財務科現金支票。

余副廠長簽過字,拿錢的是自己人。收錢比誰都快,給錢總是拖拖拉拉的沈大姐,今天效率高得驚人。

拿到手的錢才算錢,吉主任生怕局裡雁過拔毛的事被絲綢系統領導知道,好好一張現金支票會突然變成空頭支票。當即命令司機調頭回局裡,讓裝備財務科去農行取錢,等錢拿到手再正式送「小財神爺」上任。

經過負責丁湖及周邊幾個鄉鎮的刑警四中隊停一下,經過丁湖鎮派出所又停一下,把他介紹給兩個所隊長、指導員和幹警。

天下公安是一家,縣裡的更是一家,認識一下,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可相互照應。

穿過「良莊人民歡迎您」的大牌子,公路兩側二層小樓一棟接著一棟,百姓生活水平不錯,比絲河鎮強,像是到了經濟發達的江南。

鄉政府不在思良公路邊上,由一個丁字路口往南。

昨晚吃飯時小單介紹過,其實這已經是思良公路盡頭,再往西直通新庵縣柳下鎮,路是鄉里集資修的,大約三公里。柳下鎮距新庵縣同樣只有三公里,也就是說良莊人去另一個地級市的另一個縣城,要比去自己的縣城近多了。所以良莊人想買什麼東西,一般不去思崗,直接往西去新庵。

良莊鄉集市一樣是南北街,街道兩側商舖不少,一家挨著一家,一路耽擱多次,已經是上午十點多,街上沒什麼人,有些冷清。

曾經的鄉黨校被絲綢公司連地皮一起買下了,位置不錯,在老供銷社對面。

絲綢公司財大氣粗,不是翻修,是興建,院子裡的老教室不動,沿街蓋了一排二層樓。最南邊是蠶繭收購站,六個窗口,中間是賣蠶桑藥的門市部,北邊是技術指導站,老黨校牌子摘了,大門變成側門。

這地方作警務室不錯,丁湖鎮派出所都沒這兒氣派。

負責基建的絲綢公司幹部應該在院子裡,有他辦公室電話和呼機號,現在沒時間,等下午沒事來找他聊聊。

正琢磨著能不能要個門面,吉主任乘坐的吉普車已拐進鄉政府大院兒。

院子不小,比公安局大,三層樓坐西朝東,門窗全鋁合金。樓道在南邊,樓道邊是一個大會議室,會議室邊上是黨政辦、民政辦和工辦。二樓是人武部、經管站、財政所、廣播站,書記、鄉長、人大主任、副書記和副鄉長等鄉領導辦公室在三樓。

前任公安特派員同樣是鄉領導,辦公室一樣在三樓。

「崔書記,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出發前打過電話,車剛停穩,幾位幹部便迎了出來。吉主任正打招呼的這位滿臉皺紋,鬢角發白,皮膚黝黑,手很粗糙,全老繭,褲子上幾個洞,一看便知道是常下地干活兒的人。

「盧書記去建築站有事,馬上回來。焦鄉長下村了,家裡就我們幾個。吉主任,這位是韓特派吧,真年輕。」崔書記很熱情,掏出香菸分發起來。

又不是組織部門送領導上任,沒那麼講究。

吉主任接過香菸,微笑著介紹道:「崔書記,正式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你們良莊鄉新任公安特派員韓博同志。大學生,學士學位,有律師資格。調到我們公安系統之前,曾擔任縣國營紡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全縣政法系統『嚴打先進個人』,全縣第六期青干班『優秀學員』。

可以說我們把全縣公安系統最年輕,政治覺悟最高,業務水平最強的同志送到你們這兒來了。看見沒有,這輛警車也配到你們良莊,丁湖鎮派出所都沒有,可見我們局領導對你們良莊公安工作有多麼重視。」

「公安特派員韓博,向崔書記報到!」

送來一個有律師資格的,還有一輛警車,公安局這是怎麼了,難道對老李沒把罰款交上去不滿。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再說老李已經住院,檢查出是癌症,上級能為難一個積勞成疾很可能過不到春節的老同志?

崔志堅沒什麼好擔心的,很謙虛地說:「副書記副書記,韓特派不要這麼客氣。」

「小韓,崔副書記負責基層組織建設、政法、安全生產、宣傳、團委等工作。是你的直接領導,以後要多請示多匯報。」

「是。」

「別這麼嚴肅,韓特派,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鄉黨委委員、副鄉長張健同志,分管紀檢監察、黨政辦、信-訪、保密、綜合治理、司法調解等工作。這位是我們鄉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同志,這位鄉司法所長吳金山同志。為迎接你到來,政法綜治這一塊基本上全在。「

公安有權沒地位,除了沒權更沒地位的司法所長,個個是領導,韓博連忙挨個敬禮問好。

「崔書記,張鄉長,人我送到了,你們是負責政法的領導,小韓交給你們,麻煩你們多批評多幫助。局裡下午有個會,我要趕回去,先走一步,下次去縣裡,記得去我們局裡坐坐。」

「快吃飯了,再忙能忙這一會兒?」

天知道「盧大炮」什麼時候回來,吉主任不想見縣領導都頭疼的鄉黨委書記,說了幾句場面話走了,不管崔副書記和張副鄉長怎麼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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